霍重华坐正了身子,长臂从臀/部底下抽出了戒尺:“先生,不想让学生给您丢脸,今后可千万莫要再打我这张俊美无双的脸。”见奎老即将够着戒尺,霍重华突然收回了手,神色突然素重:“既然王大人的案子已经平了,为何楚家未受牵连?”
奎老被他这么一问,也就压下了方才想抽/打霍重华的冲动,道:“天乐,你的意思是陛下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霍重华却道:“又或者,大理寺有人做了手脚,将本来争对楚居盛的证据抹去了?”
楚家虽然出了楚贵妃,却是未曾诞下皇嗣,楚家是站在太子这边的,太子早在十几年前就被立为储君,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到了这个岁数还在储君的位子上,是个人都会等不及了,太子母族萧家又是开国功臣---镇国公府,超品一等爵,世袭罔替。镇国公萧将军手上的兵马让太子有了几分肆无忌惮,这几年在朝廷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其中就不乏大理寺。
奎老道:“此事还是要问过八爷才能知晓,你且安心读书,切不要辜负八爷厚望!”
就这样,奎老气势汹汹来,却是安安静静的下了小筑。
霍重华眯了眯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拧了眉。
*
小驴车‘哒哒哒’的抵达横桥胡同时,已是乌金西沉,霍重华因着一日没有被‘师弟’滋扰,心情大好,不过,他知道那小丫头估计就不太好了。
此时,楚家厢房里正乱作一团,楚棠下了命令,谁也不准喂八哥滴水粒米,这畜生似乎很不太理解小美人的意思,一个劲的叫唤:“还钱!还钱!还钱!……”
尚未入夜,墨随儿就提了鸟笼子交给了护着楚棠的小厮,“小姐说了,把这东西送到霍家去,就说是霍家四少爷落下的,让你给捡着了。”
小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自然是要照办,八哥实在吵得很,他马不停蹄的交给了霍家的家丁,并将墨随儿的话原封不动的传达了一遍。
这厢,霍家家丁便又拎着鸟笼子去了陌兰院:“七少爷,您的鸟儿回来了!”
随着他的嚷嚷声,霍重华手头毛笔一滞,阴恻恻自言了一句:“小丫头,你是想赖账!”
第38章 无比熟悉
楚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霍重华或许是拆穿了霍重明不堪的本性,但她的目的却没有达到,楚莲还是要嫁入霍家,依旧免不了今后的苦雨凄风的命运。
楚棠无心再与霍重华纠缠下去,她重活一世也不是为了和这厮斗气的,不负韶华才是正理,吩咐了墨随儿之后,便等着童妈妈给她端了冰水银耳吃。
满满旦旦的银耳上面还撒了一层陈年的干桂花,且香且甜。
不过,她胸口总觉得憋着一口气,没地方可以撒。
天色渐黑,府上的丫头小厮纷纷用细长的竹竿将屋檐下的灯笼挑了下来,点燃后再小心翼翼过上去。
不一会便是华灯高照了。
楚棠身边的护院一脸蒙的提着鸟笼子站在月洞门外等着,墨随儿走过去后,他道:“随儿姑娘,外面有人说,这的的确确是小姐买的八哥,还会叫小姐的名字,不信你听。”
墨随儿一双杏眼对着那八哥,道:“是么?这之前,它怎么不会喊?”她用细杆子挑/逗了一下,紧接着八哥果然就仰着脖子叫唤了起来:“楚棠小气/姐!楚棠小气/姐!……”
墨随儿反复听了几遍,好像是在说楚棠小姐。
未了,她又将鸟笼子提了回来,楚棠亲耳听到这小东西唤她时,恨不能把手里的瓷碗也给抛出去。
什么楚棠小姐!
那人是教它叫的‘楚棠小气’!
楚棠自问活了两辈子,也勉强算是人情达练,却从未见过霍重华这样的人,简直脸皮厚实到了不屈不挠的地步。
他就那么缺银子?非要从她一个孤女手里头捞点好处过去?
楚棠放下瓷勺,将碗里的银耳汁仰面喝了下去,因着酷暑,她纱衣广袖往上一掳,就露出一段洁白的皓腕出来,指着那八哥道:“把它拎下去,好好教它说话。”
墨随儿有些恍惚:“小姐,奴婢要教它说什么?”
楚棠想了想,直接让这小东西咒/骂霍重华,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她便起了心思:“就教它‘天乐小人’!”
墨随儿还是不解:“小姐,天乐又是谁?”
楚棠苦笑,还能是谁!
她揉了揉自己气的发酸的脸蛋:“按着我说的去做,它若学的好,就给他肉吃,若是学不好,赏几颗高粱就是了。”
本来楚棠可以考虑给霍重华剩下的那三成,可在他种种行径之后,楚棠突然改变了注意,决定不给了!
*
日子一晃,过了小半个月,酷暑犹在。
康王府灯火通明,三三两两的,或是小油车,或是骏马依次的排在了巷子口。
不过最为引人注意的还是一辆小驴车。
因着它的不起眼,停放在康王府这等皇族贵胄的府门前,才会更加引人注意。
这一日是康王妃的生辰,每年这个时候康王便会操办一次酒宴,宴请的都是至交好友,或是朝廷重臣,或是鸿儒巨商,亦或是明间艺人,康王府的大门绝对不会仅仅针对于高门第之人。
相反的,不乏朝中权臣想结交康王,却是吃了闭门羹。
纵使是康王与几位大人走得近,也无人以这个理由上书皇帝,说康王结党营私。
毕竟人家康王连街头的行走商也视作过故交。
康王府书房,霍重华长揖:“八爷。”
康王应了一声,目光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由得感叹:“三年过去了,听你师傅说,你现在功夫学问都大有长进?届时,秋闱可有把握?”
霍重华身着一间石青色细布的直裰,腰身挺拔,五官英气,虽是尚未弱冠,那眉眼之间隐隐露出的野心与霸气却是藏不住的,康王知道他平日的桀骜并非他骨子里的本性,否则三年前他在大兴那场变故中,也不会独独只有他活着回来!
霍重华不卑不亢,从容道:“尚可。”
屋内安静的落发可闻,少年的脸掩映在一片火光之下,他的瞳孔里是傲物的自信。
严格地说他算不上是寒门子弟,但是像他这种出生的官家庶子,想要出人头地,只有凭本事发迹,家族中的资源和利益绝大多数都是落在嫡支上。
康王又问:“你师傅给本王看过你的文章,文辞明锐并非好事,这八股文章里头还是存了奥秘的,审视夺度方为上策,亚魁之上可有把握?”
秋闱第一名是解元,第二名为亚元,排名四五的则为经魁,到了第六名就是亚魁了。
霍重华又是一次长揖:“多谢八爷指点,那些文章不过是闲暇时随意撰写,这八股经文还是得按着另一套来,天乐不才,然非解元不考。”
康王闻言,朗声大笑了起来:“哈哈……本王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本王就等着这一日了,天乐,你记住了你今日的话!”
霍重华点头应声。
康王继而又道:“王大人有意要感谢你与奎老此番的作为,前面设了宴,你一会去了可与他多走近,届时说不定王大人就会是你的房师。”
霍重华正要拜谢,他自知这是康王暗中提拔,他若中举,今后的事必不会太难,却就在这时,外面想起侍卫恭敬之声:“王妃!您来了,王爷在里头会客,您稍等。”
霍重华就见康王一直很平淡的眸子陡然间亮了几分,往门扇那边看了去,也没有顾及霍重华,便道:“无事,进来!”
来者是康王妃,霍重华自然识趣的拜谢退下:“王爷,那天乐就不打扰了。”
他退了几步便转身往外走,就在门扇被人从外面推开时,一清丽的贵妇走了进来,霍重华避到一侧,半垂下眼眸之际,目光似乎瞥见了女子的面容,因为实在太快,他也不会去直视康王的女人,那只是那一瞬,却有一种奇怪的,熟悉的惊艳。
“你怎么自己过来了,我一会就过去。”这是康王的声音,他在此女面前自称‘我’,语气温和的如暖阳拂面,可见其珍视程度,久闻康王后院从无妾侍美人,原来是娇宠了一人。
霍重华自然而然的迈了步子踏出房门,再合上房门的那一刻,又瞥见了那女子的背影,有些清瘦却不显单薄,美人就是美人,单单是背影都叫人看了心情舒畅。
到底是在何处见过?如此熟悉的惊艳?
第39章 情不自禁
康王高有八尺,随着双手扶住了美妇的肩头,垂下的棕色广袖仿佛将她罩住。美妇在女子当中算不得矮,却是只能仰面看着他:“可是妾身碍着王爷的正事了?方才那少年实在年轻,不知是哪位大人之子?”
烛火下,美妇容色灼华妖妖,其眸色亮而不乏素气,康王轻摁着美妇肩头,让她在紫藤花木椅上坐下,再立在她面前,低垂眼眸,那样温柔的看着她,似叱责,却又似宽慰,“你呀,还是一看到这般大的公子少爷就想打听,你那女儿还小,就操这份心,她将来的婚事,我自会暗中给他寻门良婿。”
美妇神色赧然,她生的富贵,又得康王娇宠一身,打扮着装却是清淡雅兰,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云雁细锦衣,垂云髻上不过仅一玉簪修饰,白皙的耳垂上一对梨花玉白小珠钉,却是淡出不太真实的幽光,叫人见了心逸情悦。
她的嗓音亦是淡淡的,亦如其人。
当年梨花庄一见倾慕,她就是立在那样一片雪一样的梨花浅海之中,叫他从此着了魔障。
美妇本是想来寻康王的,今个儿是她的生辰,赴宴的官员幕僚大多都是携妻而来,她却与那些人说不上话,多半只是寒暄敷衍了了事,实在无趣。便想着与康王商榷一下幼子的百日礼,方才见那少年眉目清朗,俊美刚毅,她便思及了那心头的心肝儿,明知康王许会不悦,她还是情不自禁的问了一句。
“妾身不过是随口问问。”
书房内安静了下来,从窗扉袭入的夜风吹的烛火摇曳,康王也知她的不易,可事情已成定局,有舍必有得,他拉起她的白皙细致的双手,语气再度温和,“到时候京城高门子弟,但凡是你看上的,我一定会让他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娶了那小丫头,你生完孩子才过了几个月,还是要好生修养,旁的事皆有我。”
美妇深知这人的手段,他也是有言必行,从未诓骗过她,遂点了点头:“妾身倒不是指望她今后富贵,只是盼着她不要像我一样……”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康王抬手绕过她细柔的脖颈,圈了过来轻轻一带,让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胸口:“不会的,柔儿放心。我虽与她从未谋面,却是时常着人去打听,她现如今一切皆安。”
*
王大人,王重阳还是第一次见到霍重华,他原以为这人最起码也该是弱冠英才,或是魁壮侠士,否则又怎会得八爷如此器重?却不知竟是个少年,又见他一身团花纹的袍子,背脊挺直消瘦,眉目中看不出年少轻狂的踪迹,却是沉稳如庙堂老手。
王重阳出生草莽,并非正统的官宦世家,科举入仕,步步艰辛,直至官拜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一路发迹,可谓阅人无数,是龙是虎,一眼便能识个大概,若不是此子伪装太深,也便是天生的权谋之人了。
霍重华一个庶子,并无功名傍身,与朝廷大员同席而饮,却是无丝毫卑低之感,王重阳在感激他与八爷的所作所为之时,同时也觉得此子有几分可怕,这今后他若入仕,可千万不能是个佞臣啊!
然,想归想,王重阳目前还是欣赏之心占了上层,“你怎么不饮酒,光喝茶?这茶……可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霍重华不喜与这些朝堂上的老顽固应酬,他之所以敬了王重阳几分,也是因着他当年为了修葺黄河绝地,大胆向帝王上了死谏,硬是将太后贺寿所用的银钱拿去了修河堤,“回大人,这是‘龙泓’,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原产于深山乱石中,因靠着西湖西边的凤篁岭,水流蜿蜒而行,形似一条游动的蛇,先人讳言‘蛇’字,而以‘龙’字代之,故曰‘龙泓‘’。此外,晚生师门严厉,未及弱冠,不得饮酒。”
一旁的奎老险些一口酒喷了出来。
师门严厉!他何曾对这劣徒严厉过了?
这厢,王重阳朗声笑了起来:“你年纪轻轻,有如此觉悟,实在难得,听你口音是京城人士,不知你父亲姓何?家住何处?”
霍重华修长的手指轻研了杯盏,表情里没有太多的受宠若惊,若是一般人被一个三品大员这般询问,早就乐的自报家门,他却有意漏出难色,王重阳是何等人,自然看出了他不欲透露,而且此子又是为八爷办事,还是八爷倾力举荐之人,到时候他遮不住这一身狂性芒刺时,他不想知道也会知道。
却是出乎了王重阳的意料,霍重华如实阐明了自己的身份,“晚生是霍家庶四子,家父曾与大人是同科的进士。”说到这里,已经不用在说下去了。
王重阳先是一愣,转而带着五分羡慕与五分嫉妒的笑了笑,没想到霍凌那个榆木脑袋竟然生了这么一个好儿子!还是庶子!虽说霍家嫡长子已在翰林院观政,但今后霍家到底谁掌权还说不定啊,王重阳思及自己膝下只有一女,不由得生了伤感。
酒馈散,人情淡去。
待康王府沉静在夜幕之下时,康王从净房走出,行至楠木雕花的千工床边,看着妻子哄着幼儿睡觉,他迈上脚踏,低头看了过去:“让奶娘来做这些就是,你又何必自己操劳。”他依着床沿坐了下去,看着襁褓里吱吱呀呀的奶娃儿,感叹了一声:“我也算是中年得子,柔儿,我是当真欢喜的。”他凝视着她温软的双眸:“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不必日日困在宅子里,想出去走走,且随你意。”
顾柔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东西方才还意兴阑珊的样子,这一会功夫就微微眯眼,很快就睡着了,她将孩子交给了嬷嬷抱走,方道:“若非是你,我怕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我怎能给你添乱,万一……如今有了辰哥儿,我哪里也不用去,就在家中挺好。”
康王揽过她丰腴却又窈窕的腰身,二人一并躺在了榻上,他抚着她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终有一天,你什么也不必顾忌了,相信我。”他闻了闻她的发香,见她脸颊绯红,不由得情不自禁起来,二十六的妇人了,还娇羞的像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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