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林府里,乱成一团,像是一锅浆糊似的。
武曌他们弃船,坐了轿子过来,已经到了林府,府上大门紧闭,一片萧条,与那荣宁两府根本没办法相比,门口也没有门童小厮。
武曌亲自过去敲门,过了很长很长时间,才有个苍老的声音,不耐烦的说:“又是谁?!”
他说着,“吱呀——”一声打开门,顿时都懵了,瞪大了牛卵子一样的眼珠儿,随即大喊着:“姑娘!!是姑娘!”
武曌没印象这个人是谁,毕竟她只有壳子是林姑娘的,那老人家见了武曌却瞬间老泪纵横的,说:“姑娘!您回来了!谢天谢地,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儿冷!您再不回来,咱们家……也就不成样子了!”
雪雁是跟着林姑娘的老人,见过这老人家,顿时说:“老总管,怎么了?”
武曌也听见了,门一打开,里面传来奇怪的声音,仿佛进了土匪似的,一堆人在吵嚷着。
老总管领着他们进来,刚到了前厅,就看到厅里一堆的人,挤在一起,老的少的,男人女人全都有,吵嚷着,压根没看见她。
“这是我的!”
“我可是如海的叔叔,是长辈,这瓷器绝对是我的,必须我分走!”
“哎呦呵,您是长辈,长辈就该让着小辈儿啊,跟我们这些小辈儿抢东西,这瓷器是我先看到的,当然是我的!”
“是我的!要我说,今儿大家过来,也别伤了和气,不成就砸了,谁也别要!”
武曌打眼一看,她是多通透的人,心里怎么能不明白?什么意思?又是林如海的叔叔,又是平辈的,在厅堂里抢一支花瓶,当然是因为听说林如海重病的事情,过来准备分家了!
只是林如海根本没有兄弟,只有几个堂兄弟,还有叔叔伯伯,如今林如海一病,他们都知道林如海的女儿不在身边,就料定府上没人主事儿,所以越发的肆无忌惮,人还在就来分家了。
为了一只花瓶,那几个人抢的不可开交就算了,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儿,就跟他们家的东西似的,还砸了,免得伤了和气。
老总管看着这一幕,差点哭了,用袖子沿着自己的眼睛,就要领着武曌绕道往后面上房去,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
但这可不是武曌的为人,武曌顿时拉住老总管,然后自己款款的走入正堂。
那边大家还在抢花瓶,就要砸了,武曌一走进去,众人先是吓了一跳,没成想主人家的女儿突然回来了。
但是又仔细一看,这么纤细的小姑娘,能成什么样子?因着也不惧怕,只是一顿,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该划拉什么划拉什么。
武曌冷冷一笑,幽幽的说:“砸什么?分什么?这是谁的家?”
武曌一进来,连着三发问,声调不高,语气却冰冷刺骨,当下这些人有点儿发懵,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的卡住了,你看我我看你的。
林如海的叔叔咳嗽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玉摆件儿,说:“呦,这是黛玉么?我记得,如海的丫头,怎么,如今去了一趟京城,就这么生分了,见着长辈,都不问一声好儿了?”
武曌淡淡的说:“我就是敬各位是长辈,若不是我记性好,还以为是不知哪来的强盗土匪,闯进别人家里来偷东西了呢!”
她这话说的简直是刀尖子,直插心窝,那几个人顿时脸上阴晴不定,他们分家产,被主人家撞着了,本就难看,此时还被武曌牙尖嘴利的奚落,愣是没一个人能说出话来的。
武曌哂笑一回,说:“怎么?各位长辈,还要我送客么?”
林如海的叔叔又咳嗽了一声,老脸皮都要给揭干净了,尴尬的说:“那……那行,改日我再来看望你父亲,今儿有急事儿,我先走了。”
林如海的叔叔一走,林如海的堂兄堂妹们顿时也有点没胆子了,又是不甘心,又是害怕的连忙低头走了。
武曌冷冷的看了一眼那些人的背影,知他们脸皮厚,定然还会回来,但是目前最重要的是去看林黛玉的父亲,旁的都是后话。
武曌让人安排了贾琏一干人等住下,自己跟着老总管进了正房,一股子浓郁的药味儿扑鼻而来,直呛人。
林如海躺在床上,脸白如蜡,病的很厉害,眼睛都睁不开,老总管唤了好几声,都没有醒过来。
武曌一看,当即令紫鹃去把北静郡王送来的药材拿到药庐去,看看有什么能用的上的,赶紧煎了。
武曌又看林如海出虚汗,连忙让雪雁打热水,自己亲力亲为的弄了温热的布巾,给林如海擦汗,这么一折腾下来,竟然已经从正午,闹到了深夜。
林如海朦胧间吃了北静郡王送的名贵药材,发了一回汗,脸色有些好转,从昏迷变成了沉沉入睡,武曌可算是放下了一口气来。
武曌坐在一边儿守着,心想着自己能重活一回,也是全赖了林妹妹,如今林如海病重,自己怎么也要尽尽心才是,不能成那忘恩负义的。
武曌一直守在旁边,紫鹃连忙说:“姑娘,三更了,姑娘身子弱,快去歇息罢,紫鹃守着林老爷。”
武曌摇了摇头,说:“没事儿。”
她正说着,外面“啪嚓”一声,竟然开始下了秋雨,还是瓢泼大雨,连绵不断。
又过了一会子,突然有跫音而至,原来老总管也没歇息,连忙跑过来,站在门口说:“姑娘,门口有人,说是突然下了大雨,是姑娘认识的人,想要借住一宿,我也不知是什么人,不敢贸然放进来。”
武曌有些奇怪,自己认识的人?自己在这扬州,可没什么认识的人。
武曌不知是谁,就说:“我去看看。”
她让雪雁看着林如海,紫鹃给武曌撑着伞,众人就往门口去,看看到底是谁。
外面夜深,雨下的大,一片迷茫瓢泼,雨帘子一般,众人走过去,武曌就湿了裙角。
大门半开着,外面几个人站着,竟然都没有遮雨的,只是站在屋檐子下面,那打头的男人一身银白色便服,头束玉冠,本该风流潇洒,英俊挺拔,不过因为淋了雨,此时从头湿到尾,看起来颇为可怜劲儿,但是竟然不显得狼狈,雨水湿了衣裳,勾勒出他肌肉流畅的身躯,高大有力,果然高挑都是假象,就跟他温柔的外表一样。
老总管不知是何人,紫鹃一看,顿时傻眼了,素来她的稳重都化作梦幻泡影了,连忙大叫一声:“郡王!?”
武曌也看清楚了,这谪仙一般的人物,如今变成了从水里捞出来,谪仙一般的人物,不正是北静郡王么?
只是北静郡王这次没穿官袍,一身便服,身边跟着几个从者,行装简练。
北静郡王看到武曌,笑了笑,别看他浑身湿透了,却一点儿不狼狈,反而衬托着俊美无俦的面庞,还有袒露无疑的高大身材,拱手说:“实在不好意思,深夜叨扰,小王临时被外派过来公干,哪知突然降了大雨,若是林姑娘方便,还请收留小王住宿一宿,不胜感激。”
第9章 容公子
老总管被紫鹃那声“郡王”,喊得吓着了,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门口的银白衣衫男人。
因为下着大雨,又是半夜三更,突然有人叫门,落汤鸡一般,还都是大男人,老总管下意识没当好人,况这男人还说认识他们府上的姑娘,老总管更没当他是好人。
哪知道竟然是京城里头来的北静郡王,如今朝中最得宠的王爷,那可是皇上的心腹!
老总管吓坏了,杵着没动,一时都忘了动作。
还是武曌见多识广,看到北静郡王这个样子,当即让开一步,说:“郡王说的哪里话,郡王快请。”
她对老总管又说:“快给郡王撑伞。”
夜里头雨大,还有些邪风,乱七八糟的刮着,她们一行三个人出来,武曌紫鹃并着一个老总管,一共撑了三把伞,不过尤是这样,武曌的衣裙还湿了。
老总管刚要动作,北静郡王已经笑着说:“不必了,小王身上已经湿透,还是姑娘撑着。”
武曌见也是这样,便不再做那虚的推让,连忙请郡王往里走,大家都是麻利儿的人,一并进了院子,请郡王到客房住下,老总管立刻让人弄了火盆过来,又拿了好些干净的衣裳来。
北静郡王一行轻装简行,来的匆忙,武曌中午到的林府,北静郡王竟然夜里头就到了扬州,这样算起来,那日饯别之后,北静郡王很快就被派出来公干了,估计是前后脚儿的事情。
外面儿下着大雨,北静郡王一身都湿透了,倒是带了随身的衣裳,但是也一并湿透了,老总管送来一些林如海的衣裳,都是最新的,还有没穿过的,就怕唐突了郡王。
已经是夜了,武曌不方便过来,便让老总管送过来,老总管恭恭敬敬的说:“郡王,这是姑娘让送过来的衣裳,都是老爷的,但是还没穿过,全新的,请郡王千万别嫌弃了。”
北静郡王接过衣裳,笑着说:“多谢老人家,也替小王多谢林姑娘。”
是夜武曌还是守着林如海,老总管送了衣裳,又送热水,又送热饭,忙忙叨叨之后,跑过来回话,武曌一一听了,点了点头。
她心中有一些成算,按理来说,北静郡王就算是突然被派出来公干,那也不该如此的狼狈,没人接驾就算了,还一身的雨水,临时跑到林府来求宿,若是林府就在码头边上也就算了,可是下了船,还要走一路才能到林府,也是七拐八拐,不是很顺路。
但是若说北静郡王是冲着“林妹妹”来的,武曌是一万个不信的,这么一想,心中大体明白了一些,北静郡王定然是被派出来微服公干的,指不定是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要他来揪出来,因此不便隆重,需要轻装简行。
武曌这么一想,不好破坏了郡王的公事,便对老总管说:“郡王这次来,怕是有皇命在身,郡王爷的身份不要对旁人透露。”
老总管也不是多说话的主儿,连忙答应说:“是,姑娘。”
武曌又说:“夜深了,总管去休息罢。”
武曌在林如海身边儿守了一夜,雪雁和紫鹃两个丫头也跟着,雪雁是个小丫头,再加上在贾府娇养了一段时间,这会儿挨不住就睡着了。
紫鹃一直站在旁边,武曌叫她坐一会儿,紫鹃才坐下来,两个人一夜都未曾合眼。
第二天天边泛白,紫鹃去打了一盆热水来,武曌站起来弄了帕子,将帕子打湿,弄得温热,打算给林如海擦擦脸,就这光景,一直躺着的林如海竟然醒了,微微张开了眼睛。
雪雁还趴在旁边睡着,武曌背着身正弄着帕子,紫鹃第一个看见,连忙惊喜的说:“姑娘!姑娘!林老爷醒了!”
武曌一听,当即心喜,帕子扔进水盆里,赶紧转过来。
那边林如海突然就见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儿,还以为是做梦,一时省不过来,瞪着眼睛,武曌赶紧走过去,嘘寒问暖的,其实心里还有些发憷,不知道林如海这个当爹的,会不会把自己识破。
林如海怔愣了好久,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拉住武曌的手,武曌吓了一跳,说实在的,心中更是发憷,能让女皇这般发憷的,林如海倒是个大人物儿了!
林如海却没有发现武曌,而是激动的说:“怎么回来了?这么清减,身子还好么?在京城还好么?有没有人欺负你?天气凉怎么穿这么少?手这么凉?脸色怎么不好看?”
林如海一连串的发问,愣是把见多识广的武曌弄得一懵,随即心里像是涌起了惊涛骇浪一般,为什么?
太简单了,正因为武曌根本没体会过父爱,这对于武曌这个做过女皇,拥有过天下的人来说,实在太奢侈,如今突然铺天盖地的涌过来,武曌怎么能不懵呢?
武曌一时间无法回话,就那么看着林如海,林如海还以为她委屈,那边紫鹃连忙笑着说:“林老爷,姑娘好着呢!昨儿守了您一夜,喂药擦汗,全都亲自为之,因着一夜未眠,脸色才有些不好。”
紫鹃说着,怕林如海不认识自己,连忙又说自己的身份。
林如海点了点头,武曌这才回了神,心中那惊涛骇浪还没有打过去,笑了笑,说:“正是呢父亲,女儿好着呢,倒是父亲,只是这些日子不见,如何把自己弄成这般,倒叫女儿心疼。”
林如海看着武曌,总觉得女儿哪里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来,但是更加欢心了,因着林黛玉以往不会说这样的话,关心也只是隐地里的,怎么可能把心疼挂在嘴上。
但是哪个父亲,不想自己孩子心疼自己?
武曌这么说,林如海心里高兴,病竟然一瞬间好了大半似的。
老总管听说老爷醒了,连忙也来看,老爷脸色还惨白,但是那气色真不一般,老爷见了谁都不这样,唯独见了姑娘就这样,嘴巴恨不得咧到耳朵根儿去,笑的合不拢嘴。
武曌守着林如海吃了早膳,又亲自给他端来药,林如海一口气喝了,还觉得这药甜滋滋的,心里想着,女儿去了一趟京城,到底是历练了不少,比往日里都持重了,倒像是个大家子了。
这边儿林如海吃了饭,吃了药,发热也退了,武曌心里头还记挂着北静郡王,毕竟昨日里头北静郡王浑身都湿的,又是夜里,因此不好相见,今日定要去见一见,免得唐突了礼数。
武曌让林如海歇着,自己带着雪雁和紫鹃出来,换了一身衣裳,洗漱一番,重新梳头,这才准备往客房去行礼。
别看昨夜里北静郡王来得晚,但是已经起身了,竟然正在客房的小院儿里练剑。
武曌第一次见北静郡王,就知道他是个练家子,因着北静郡王的身材,显然是穿衣显瘦的主儿,况他手心里都是茧子,一看就不是娇气人。
北静郡王手里拿着一把长剑,银光翻飞,一身银白色劲袍,衬托着高大的身材,正一阵风吹过,树上的秋花经了一晚上的风雨,纷纷飘落,洒在了北静郡王鬓发之上,星星点点的,竟然平添了几分神仙一般的气质。
那北静郡王是个机警的人,一眼就看到武曌走进来,连忙“唰!”一声挽了一个剑花,“嗤——”的一响,收剑入鞘,然后扔给身后的从者。
郡王连忙走过来,向武曌拱手说:“林姑娘,多谢林姑娘留宿。”
武曌行礼说:“郡王言重了。”
北静郡王笑着说:“可别这么说,老话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林姑娘替我寻得念珠,如今又收留住宿,当真无以为报。”
武曌笑了笑,说:“不知郡王此番来扬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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