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没想到这厮是已经答完了卷子才睡的。
向南打着哈欠拱手谢了衙役大哥,看着衙役沉默的将答卷跟草稿纸分开放在了大篮子的两边。这篮子是真的大,上面有盖子,盖子分成了两半,一半盖子打开里面就是装的正经答卷,另一边盖子打开里面就是装的废弃稿纸。
哪怕是草稿纸也是需要妥善保管的,若是后期答卷出现了什么问题,也能在这个考生的草稿卷上找到答案。
当然,这种情况还是很少发生的,毕竟阅卷的考官工作量太大了,除非歧义很大的考卷才不得不去费力的翻找草稿卷用以佐证。
“衙役大哥还在当值?要收完答卷才能去休息么?”
向南就是随口低声跟对方搭个话,衙役愣了愣,而后闷闷的嗯了一声。
想了想,衙役觉得自己就这么嗯一声是不是太敷衍冷淡了,抬头看了眼皮子直往下掉的向南,“你还是赶紧去休息吧,明日卯时初发卷。”
第二天的策论是十分重要的,且难度还很大,一场科考若是想要在这么多考生中脱颖而出,一篇能够叫阅卷考官拍案叫绝的精彩策论是突破重围的最佳途径。
策论也称为策问,大部分涉及时政、社会经济发展状态、朝廷官吏制度等等,出卷的主考官圈定一个主题,然后就让考生随意发挥创作,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命题作文,不过难度可不是命题作文能比拟的。
写过作文的人应该都知道,作文主题给的自由度越大,想要去写好就越难,更不要说在古代这样一个政治阶级色彩鲜明的时代。
你可以大胆的剑走偏锋,但是你不能太偏了,否则惹恼了主考官,别说是高中了,会不会因此得罪了人被人悄无声息的收拾了都还未可知。
可你也不能太平庸,太平庸了人家一抓一大把,要你何用?
听了衙役大哥的话,向南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努力的,这就又跟衙役大哥告了个别目送对方离开,自己这才转身又顺着之前那股子睡意稀里糊涂的转身立马睡了过去。
等到一刻钟之后衙役大哥跟同事一起收答卷收到这里来,瞅见这厮居然还轻轻的打起了呼噜,衙役大哥忍不住摇了摇头,便是他身边的同伴都忍不住多看了号房里的这位书生一眼,“这书生可真心大,还能睡得这么香。”
他们这一路走过来,那些读书人可都是一点响动甚至光线就会立马醒过来呢。
衙役大哥这会儿就要显得比较淡定了,假装见怪不怪的朝向南右边那处号房点了点下巴,“那位还抠着脚丫子睡觉呢。”
所以说这些读书人啊还真是,啧啧~
正说着话,两名衙役身后突然噗通一声,两人连忙回头一看,却原来是向南左边那个号房里的小个子少年直接睡死了从木板上滚了下来,此时一睁眼被两名衙役四只大眼瞪着,少年脸红了红,然后哼了一声爬起来重新蜷缩着腿躺在木板上,面朝里背朝外的假装自己秒睡了。
衙役跟同伴眼神对视一下,纷纷在彼此眼中看见了笑意。
不过那位考生看着就是个娇气的公子哥儿,他们也不敢真就笑出声,万一惹恼了对方可就不好了。
第二天早上向南因着挂念赵悦,提前早早的就醒了,考场里每间号房里都灭了灯火一片安静,有人悉悉索索翻身伴随着叹息,也有人在号房里四仰八叉的打起了呼噜。
即便是醒着的时候端着读书人的架子,可一旦睡着了那就全都跟被施了现形魔法似的。
向南坐在号房里对着尚且黑黝黝的天空惆怅了几秒,然后钻出了号房跑去找了值班守在考场两边的考官,领了出恭牌子解决了肚子里堆积了一天的废弃残留物,厚着脸皮找这位带路的考官问了问能不能打水洗把脸。
估计是还没遇上这么多事儿的人,小吏想了想反正这茅坑附近也有一个平时专门给那些大人们净手的水缸,因此可有可无的点头抬手指了路让向南自己过去。
“大人,这水缸里的水可还干净?”
想着这挨得最近的就是茅房,向南这回总算多长了根筋,知道提前问清楚了。
小吏显然也想到了向南担心的那个画面,嘿嘿笑了笑,“放心吧,这水缸里的水每日都有仆役清洗换水。”
向南这才放心的捧水洗了脸还顺便清理了一下口腔,而后舒舒服服的回了号房,离开前自然是十分感激的谢了一回那位考官,再顺便道了一声“辛苦了”。
确实辛苦,人家好好的上班却要在这里守着他们陪他们熬夜。
他们这些考生好歹还能在号房木板上坐着歇一会儿打个盹儿,他们这几位值夜的却是必须站着,还要时不时的走动巡视一下,免得哪个考生借着黑夜偷偷搞什么小动作,又或者谁蜡烛没吹不小心点了房子。
所以说当初他想的考个明经当个小官吏悠悠闲闲的得过且过也是很不现实的,瞧瞧,最辛苦的反而是最底层的。
向南感慨完之后刚准备想想贡院外的阿悦,结果右边号房里就悉悉索索的有了响动,然后一张眼角还沾着眼球分泌物的油滋滋大脸出现在了向南号房外的墙边,“嘿阿南,醒了啊?是不是一晚上没睡着?”
肘子菜自来熟的程度从这一声“阿南”的称呼里就能看出来,这才刚扒拉着墙边说了一回话,对方就直接喊起了“阿南”。
向南倒也不反感,礼尚往来的称呼周子才的字“行之”。
周子才看着是不太靠谱,可年龄不分性格,周子才头上的方巾换成发冠却是已经有两年多了。
向南觉得周子才的字很有比格,暗暗希望自己能尽快找到一位名师,在及冠之时能有名师取字,嗯一定要取个一听就特拉风的那种字。
拜师这事儿若不是苗大人说起,向南根本就没想到,毕竟一开始他的志向就那么短浅,不过即便是苗大人提了向南也没觉得自己能拜个啥名师,毕竟他觉得自己资质不行,家境出生也在那里摆着。
家境出身不能约束一个人的终身成就,可是在刚起步的时候它却能约束一个人的人脉资源。
向南暂且还没想那么多,顶多到时候找不到师傅就死乞白赖的缠着苗大人当他师傅呗,苗大人那满肚子学问已经是向南仰望的程度了。
肘子兄扒拉这墙边热情的打了招呼,向南自然是高兴的回了个早上好,“昨晚是行之兄那边点了驱蚊的熏香么?味道挺好闻不说,驱蚊还挺厉害的,倒是叫我占了个光一夜好眠。”
向南说自己一夜好眠,周子才揉了揉眼见看了看,果然向南起色很好,看着还很清爽,顿时纳罕道,“阿南怎的这般有精神?这号房忒的狭窄了,比之我房间里放恭桶的角落还要窄,我现在浑身上下都酸痛得很。”
于是向南十分热情的建议周子才赶紧趁着现在大家都还没醒,去出恭的时候去那水缸边洗洗脸收拾一下自己。
周子才觉得自己一晚上没洗澡,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得很,虽然只能洗个脸,可也总比没得洗更强,于是也不打瞌睡了,赶紧谢了向南,自己一溜烟的钻出了号房跑去领牌出恭去了。
一直没啥响动的左边过了片刻也悉悉索索的有了动静,向南闲来无事好奇的伸头去看,正瞅见那小少年撅着屁股钻木板。
小少年蹲在地上抬眼就对上了向南满是好奇的双眼,顿时脸上一热,又瞪了一眼向南这才钻出来站起身一派正经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而后抬脚想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少年扭头朝向南哼了一声,“昨晚驱蚊的熏香我也有烧。”
然后少年就又哼了一声扭头双手往腰后一背抬头挺胸的走了,既然他昨晚也烧了驱蚊的熏香,那现在他听了向南的话也去洗个脸就不算是占便宜了吧?
听到小少年说话向南才想明白为何这哼哼少年昨天明明想说话下一秒又闭了嘴,因为对方正处于变嗓期,一口公鸭嗓一出腔就完全破坏了他努力想要营造出来的形象。
向南很不厚道的笑了,然后觉得这假装正经小大人的哼哼少年还挺可爱的。
想法一转变,向南就觉得左边这号房里的小少年也挺逗的,比如说每回他跟周子才嘀嘀咕咕说着话的时候左边那墙边必定会露出小半个黑黝黝的头顶。
向南抬手戳了戳周子文,两人故意停了说话声一致看向左边,估计是发现向南他们突然不说话了有点奇怪,正竖着耳朵听墙角的少年忍不住露出眼睛瞅了瞅,于是正好对上两双满是戏谑的眼睛里。
虽是戏谑,可还是能看出这是善意的笑,被抓了个正着,少年愣了愣,然后白嫩的脸上顿时一红,这回是哼都不好意思哼一声了,直接缩了脖子消失在墙后。
能让向南跟周子才说话的时间其实也不多,四点多的时候向南醒来,等周子才跟左边少年出恭回来,考场里其他号房的人也陆陆续续的醒来了。
过了一会儿还有一刻钟就到五点的时候又来了一队巡逻的衙役提醒大家做准备,向南伸着脖子看了看,这队人里没有昨日那名衙役大哥,想来今天是换班了。
想想也是,要是今天还要上班,那也忒不人道了吧,一个郡城还不至于这么缺人。
一刻钟之后时间到了,昨日那位考官又带着巡逻小队身边跟了个敲小锣的小吏溜溜达达又来考场走了一回。
周子才说这个考官是今年补录主考官之一,别看长相不起眼,其实是翰林院里出来的,牛着呢。
不过那脾气不行,估计这回下来负责岁试又是被“下放”的。
经周子才这么一说,向南再看见这位小胡子大叔顿时就觉得那头顶都有个散发着墨香的光环。
入翰林被称为“点翰林”,可那真是光宗耀祖的事,比之考了状元都还要叫人羡慕,毕竟状元每一次科举都会有,能入翰林的人却不是每三年都能有。
周子才知道这么多向南也没想到别的,单纯就是去在这位小胡子主考官巡视的时候抓紧时间仰视了一回这个时代文人楷模,然后等着考卷发下来,向南就乖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抓紧时间审题。
先前苗大人跟他分析的邸报时事的时候就说过了,去岁江南洪涝北方干旱,导致粮食欠收,虽然向南所在的类似于现代四川的吴越郡没受多大影响,可对于大业朝来说还是受损严重的。
毕竟江南产水稻粮食,北方产棉花等物,都是两个重要的农业区域,受此自然灾害的影响,一直到今年大业内部经济发展都呈现一种无精打采的颓势。
苗大人觉得去年才发生了这件事,今年三月院试的时候很多人押题觉得策问会跟这个有关,结果猜错了,那么很可能七月补考的时候会用这个。
倒是不曾想还真叫苗大人给猜中了,可见苗大人做官十来年一直没有落下分析历年考卷还是有点收获的,却是叫向南捡了个大便宜。
今天一天的时间里除了一篇关于旱涝灾害为主题的策问以外,还有一篇杂文需要写,这就是俗称的大作文小作文。
杂文没有限制,自己选个主题自由发挥即可,一般人都会选择一篇能够尽显本身才华的一方面来写杂文。
向南想了想没想出啥,总不能写一篇动力方面的理论与实验过程上去吧?所以向南十分宽心的暂且将杂文搁置在一边,拿了草稿纸先罗列了一些自己要写的要点。
这就跟高中地理考试一样,提起旱涝自然灾害,首先就要抓住几个给分点,然后再补充说明拓展一下。
不过好歹这几个月读书背书还是有了那么点进步,向南好歹知道要尽量让自己的遣词能更有内涵高雅一点,不要全篇小白文。
事实上堵不如疏什么的,这种事古代治水的人早就知道了,像是大工程的改道分支之类的,至于定期清理河堤淤沙,这个就需要一定的技术支持了。
向南挑挑拣拣,最后选出一些能用的,又思索着这个世界比较有名的跟治水有关的历史事件,到时候写上去分析一番点出优缺点列出补全之策……
大致性写了一篇白文底稿,向南又转而开始考虑其旱灾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在古代真的是十分难以解决的,毕竟现代还有人工降雨南水北调之类的,古代要修一条横跨南北的运河,那工程量真的是难以想象的。
最后向南想来想去竟是只有往地下水层打主意。
当然,这个只能是临时应急措施,要是一直不停开采地下水导致地下水资源枯竭,那会出现什么后果,地陷天坑之类的随便出来一个,就是上天对统治者生出不满的节奏啊。
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引起民乱起义造反之类的,向南还没有那种趁机搞出乱世然后揭竿而起搞大事的野心,所以这个厉害结果是一定要严肃点明的。
临时措施有了,那么后续问题如何?
这时候当然就是要提咱们的可持续发展道路了,能存水阻止土壤中水分过度蒸发的是什么?当然是树木植物了!
所以植树造林啥的不能落下,这里也要顺便提一点,随意开垦荒地之类的这种事虽然能增加国家可耕面积,可是也要有个限度。
这个不是分地域的,不能说南方水土气候好,那少点树木森林也无所谓。
要知道南方降水量不小,若是没有树木植物的根系稳固土壤,那滑坡泥石流塌方之类的灾害可就会不断发生。
现在古人还将这些归根为神灵发怒,其实这些事都是有根有据的,于是写到这里向南又唰唰唰写上了简单的分析,用的都是很简单的逻辑。
先前这些都是从自然方面来说的,那么接下来肯定要从经济啊政治啊这两个绝对不能缺席的重要因素方面写,经济方面向南还算拿手,反正就是吧啦吧啦各种人工成本基础建设成本之类的。
向南直接把这个搞成预算形式了,力图让阅卷的考官一眼就能看明白搞他之前上诉各项工程大概需要多少钱多少人。
好了,等到写到政治上的时候向南顿时卡壳了,咬着笔杆子想了许久,眼看着阳光都从自己桌板子上挪到了号房外面一点点,向南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随便胡乱扯了几句。
比如说圣上某某措施很好很合适啊,后缀各种分析与总结,好了,勉强也算是跟政治搭边了,向南觉得足够了,于是又高高兴兴的继续扯了几句文化。
各民族文化肯定是需要尊敬的,尊敬之后就是要汉化融合了,咱们身为汉人,当然要包容他们,但是有的还是需要革除的。
比如这塌了山就要送童男童女给山神,这就需要当地官员组织长期且持续性的开文化课堂,力图让他们明白山塌的真实原因。
一个小团体的出现常常伴随着一种文化,因此只要在文化上给他们一种对这个国家产生认同感,那么大家手拉手做好朋友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向南埋头胡乱这里那里的都扯上一点,把几张草稿纸都给涂得满满的,画了许多人家看都看不懂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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