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生意不像邵老板的,邵老板得在这边盯着不让人钻了空子,便是挣了钱除非是在郡城那边也拿到官府特批的盐粮引子,不然这生意在这边,他人就还是得留在这边。
因着这位彭老板一心一意把生意搬到郡城去,因此自认为这任县令不需要费多大劲讨好,总归能面子上过得去对方不故意来找麻烦就成了。
另一个干瘦男人却是摸着花白的胡须皱着眉道,“怕是不妥,今儿早上郡城那边派来了一辆马车,给县衙送了一个人进去,我着人打听了,说是上面任命的新县丞。”
这话点到即止,干瘪男子没继续吭声,依旧皱着眉头坐回了桌子边,一副苦瓜脸的愁眉不展,仿佛有许多让他发愁的事儿,这人却是做牛马驴子生意的蔡老板。
蔡老板那愁眉不展的模样倒是没引起其他人的在意,毕竟每回见面这位老蔡都是这么个苦瓜脸,大家都习惯了,倒是他说的话叫人不由多想。
“如此说来,这位县令怕是跟郡城里的什么大人关系匪浅,之前那左县丞就透了风声说是要压新县令的派头,结果这才几天,那位大人就不动声色直接将左县丞给踢出了县衙,还不是调走,而是直接让他成了徒有功名的秀才。”
四月末五月初天气已经回暖了,可这人还双手揣着个暖手筒子,时不时的还要咳嗽两声,说话声音也是弱得很,这人却是县城里青楼跟赌坊的老板老袁。
剩下一个矮胖似冬瓜却穿着花花绿绿华丽绸衣的李老板也是点头,李老板家里是做布匹买卖的。
这生意在大山县这么穷的地方自然没啥生意,李老板却没有搬走,实在是因为他家里资本不够。
当初原本就是一介农户收土布慢慢做生意发展起来的,现如今资产可以说是五位老板里垫底的,能被划分到五家富户中也就是因为大山县这边太穷。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李老板在五个人里面就是个应声虫的存在,反正他们说咋办就咋办吧,偏偏没回凑份子钱就分派到他头上的最多。
李老板为了接着其他四人的关系往上爬,只得咬牙装作憨厚蠢笨的样子高高兴兴的出了钱。
若不是他有这一手,其他四位老板还真不稀罕带他玩,这一点李老板自己也明白。
邵老板走进来也往桌边一坐,五个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商量着,等一块儿吃了顿饭又商量了半下午,最后邵老板拍板,算了晚上还是先几样都备着吧。
其他人的生意还有别的路子,就他这生意虽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可关键是要跟衙门打好关系,要不然人家等下一年不把盐引粮引给你,你再卖盐巴粮食人家就能直接把你抓了关进大牢。
甚至再坏心眼一点的还能将你的家产都给抄没了,就说你这些家产全是走私盐私自倒卖粮食挣来的,你便是有账本也说不清。
虽然这换县丞的事儿叫人心里发怂,可换一个角度想,这向大人跟郡城那边关系好,那若是他把向大人这边走通了,以后若是给对方承诺够了好处,对方再牵线搭桥往郡城那边这么一引荐,那他岂不是就能往郡城发展了?
想到这些邵老板心里顿时热乎起来,不过这点想法他没跟其他人说,就自己憋在心里琢磨。
今儿这宴请的帖子对方果断的收了,怕是个务实的,务实好啊,在邵老板看来务实的可不就看重物质么。
甭管是银子也好虚名也罢,甚至连美女邵老板都已经一大早就提前让人去将自己以前养在庄子里那两个从江南买来的美人儿给接回了县城里,就准备今晚一举拿下这位年轻的县令大人。
那些人的烦恼向南是一点没想到,他这里想通了之后就叫了老章过来,简单的问了问咱们县城里这五家富户都姓甚名谁如何发家做哪行买卖的。
章禀可以说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当初考了秀才又教了十几年的书,之后才找到机会走了明经科顺利进入县衙这个体系。
虽说俸禄不高,可好歹饿不死一家十来口人,且自己在衙门里做事也方便给家里后辈撑腰打通关系。
因着为人圆滑,历经五任县令都稳稳当当的在典文书这个位置上呆着,向南是他经历的第六任了,章禀是再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在这犄角旮旯的县衙里能遇见这样有背景的年轻大人。
毕竟有背景的谁还要到这种破地方来啊?便是要搞啥政绩好往上升,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啥政绩可以搞?
章禀一听说向南接了五户邀请准备晚上去赴宴,心里又是想了许多,面上倒是不显的老老实实给向南介绍了一通,将自己知道的能说的都说了。
至于不能说的,章禀假装自己不晓得。
向南一向对这些弯弯绕绕的不想去多琢磨,也没兴趣去琢磨,只挥手叫老章下去干活去,自己安安心心查看了一下午的本地县志资料,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向南叫上卫江带上大树就去赴约了,半点没旁的盘算。
就心里那些个弯弯绕绕的事儿,向南是觉得自己不是玩那块儿的料,叫赵悦说却是这呆子自己懒,不乐意去钻研那些,只想着一箭就射中靶心,啥也不想去计较。
赵悦都想着要不是向南遇见了陈大人这样的授业恩师,就他这性子进了官场,怕是没走半步路不是被踢出体系就是被发配到哪个犄角旮旯自生自灭。
就是现在这样,赵悦都时刻准备着收拾包袱牵着娃娃跟着自家男人回乡下种地呢,便是猎户牌子赵悦都没丢下。
原本是想一次性交清几年的山林税,结果向刘氏也这么想,让赵悦把猎户牌留着,以后到了外面生活不好也能去山里打个野味儿给家里人补补身体,山林税的事儿她在老家年年都给她准时交上就得了。
向南自是不晓得自家媳妇儿跟亲娘私底下如何说的,赵悦猎户牌留下来向南也没多想,只认为媳妇儿是惦记岳父,想要把这个岳父传给她的猎户牌留下,算个念想。
卫江原本都已经到时间回家了,可偏偏向南一把就叫住了他,说是请他去吃顿好的,顺便在必要时刻保护一下他跟大树。
卫江闻言不由眉梢一抖,想想自己这位新大人的性子还真有可能吃晚饭回头就被人家套麻袋,自己身为衙头,大人身边又没有自己的师爷侍卫,保护大人安全是应当的。
更何况他回家也就一个老母亲,连个媳妇儿娃子都没有,晚回去早回去也没啥区别。
有了一看就凶狠的卫江跟着,又有愣头愣脑却又很会绑人的大树,向南顿时觉得自己够安全了,这才大摇大摆换了便服去赴约了。
要说为何不穿官服?他这会儿不是都下班了么,人家请他晚上去赴约那肯定就是请的他这个人不是他这个官,到时候有啥事他就推脱自己下班了不谈公事。
这想法还是向南想着谈钱伤感情跟谈感情伤钱这句话上面学到的,反正人只要不要脸了,啥话都能反过来用。
向南现在也发现了,自己最大的优点掰着指头数来数去,好像也就一个优点了,那就是不爱死要面子活受罪。
向南想着还挺自豪的,觉得这个优点好,可以继续发扬下去,以后还要传给儿子闺女。
县城本就不大,最繁华的街道除了每逢赶集日就摆摊摆到衙门口的县衙所在北街,接下来就数青楼赌坊所在的那条“商业街”西巷口了。
酒楼也在那边,是座两层楼的建筑,看着还算挺好的,毕竟居民区那边很多房子都是瓦房加茅草房这么相结合,这边的青砖红瓦红窗柩可不就看起来是座名副其实的华丽高层建筑了么?
县城里三大标志性建筑:破旧县衙、青砖红瓦二层醉仙酒楼、灯笼高挂红纱蒙窗春花楼。
春花楼就是县城里最大的青楼,紧挨着春花楼的就是春花赌坊,这两个销金窟一听名字就晓得是一家人,听说街上混混儿也都是拜的这位梅老板的码头。
傍晚了县城里也没怎么热闹,就是偶尔路边有几个卖馄饨面条的小摊支着桌子盼望客人,大多数商家都已经准备等一会儿就打烊关门了。
倒是西巷口这条街开始热闹起来,街边小摊贩也随着人潮往这边凑,好歹这场面看起来还有点县城的样子。
向南背着手一路走一路看的到了醉仙楼,还没上台阶呢就有五个穿得跟周围人都不一样从大门口满脸带笑的迎了下来。
“这位可是向大人?没想到向大人年纪如此年轻,长相也是貌比潘安,邵某若是知道大人是仙人下凡般的人物,自是丢开手上的事儿立马就赶回来拜见大人。”
向南没想到这五位“大山县前五富”居然在大门口等着迎接他,向南有些愣,总感觉这剧本不对啊。
他们这些地头蛇不都该矜持高傲的在楼上等着,然后派个下人在下面给他来个下马威提前灭他威风么?
向南不觉得这几人是真热情,被这五人五双眼睛那么一看,向南下意识觉得这几人是想算计着从他这儿得个啥好处。
向南立马绷紧了自己的神经,准备一有情况就叫卫江跟大树,向南有点后悔自己出门没有带防身武器的习惯了,觉得回头还是要让阿悦教他一些勉强能保护自己的拳脚功夫,或者鞭子双节棍啥的也不错。
向南心里七想八想,面上不显的端着架子只矜持的朝几人点了点头,对于邵老板的夸奖也没半句谦虚客套的话,叫对面几人看得心里一个咯噔,这人好像不太符合情报啊,之前不是说性子不错对着卖菜的小摊贩都能给个笑脸么?
向南这么一摆架子,对面那五人心里顿时紧了紧,便是邵老板也暂且放下心里那点算计,准备好好的讨向南欢心。
邵老板半点不介意向南的高冷,连忙热情的引荐了其他四人,然后簇拥着向南进了酒楼。
酒楼里今晚空荡荡的没有客人,其他几扇门也都是关着的,看来今晚这醉仙楼为了接待向南都直接清场了。
向南见状又忍不住阴谋论的瞎想一下,觉得这五人说不定要趁着四下无人把他给这样那样了,向南第一次面对这种疑似“鸿门宴”的排场,心里也是咚咚乱跳。
不过向南好歹也是跟皇上太子秉烛夜谈过的人,向南觉得自己不能怂,腰杆子挺得越发直挺了,面上表情也绷得更紧了,倒是叫几位老板觉得是哪里惹得这位大人不高兴了,私底下换了几个惴惴的眼神。
一路往上去了二楼上房雅间,屋里有穿着粉红裙衫垂眸弹奏琵琶的歌姬,倒是没跳舞的,毕竟这房间再是上等雅间,可面积毕竟有限,来几个女子跳来跳去,怕是晃得人眼晕。
向南瞧着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稍稍松了口气,邵老板请向南坐了,卫江跟大树被安排到了外间另外上了一桌酒席伺候着。
第96章 酒宴
向南努力绷着架子,等装高冷装得这五位老板越发战战兢兢,向南反而心里放松了很多,心道这些老板也没甚可怕的嘛。
说来也是,一来他是官,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这个是有一定道理的,除非商乃大商,官乃无人脉的小官。
而他现在面对的状况明显是他有背景,这些商也只是地方上的小商,两相对比可能对方突然脑残直接动手他是要折在这里,可对方有亲族有家财,放不下的太多。
二来向南也没跟他们结啥仇怨。
如此一想,向南这才彻底放心了,便是之前不大愿意动筷子的手也动得更频繁了。
这醉仙楼虽然是大山县最大的酒楼,可比起郡城京城那些地方的酒楼大厨手艺,自然是差很多,不过向南也不挑食,能吃就行。
还真别说,下午看了一下午的卷宗,脑袋费得厉害,肚子还挺饿的。
邵老板五人凑着话头说得热闹,偏向南作为中心人物只偶尔搭个腔,显得十分冷淡。
邵老板等人互相对视一眼,最后邵老板站起身朝向南举杯道,“向大人千里迢迢,为我大山县百姓而来,草民感激不尽,前几日在外得知消息就希望能回报大人一二,思来想去草民一介商户,却是只有银钱能聊表心意,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说话间一直站在一旁替几人倒酒的丫鬟中穿着明显不同的年轻女子转身从一旁捧出一个盖了红绸的托盘,纤纤细手将那红绸轻飘飘一掀,里面整整齐齐排列了一满盘的银元宝。
十两一枚,向南眼风一扫,就知道里面有两百两白银。
向南转眼看了在场五人,原本是想拒绝的,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刚到这边,很多东西都要基本启动资金。
当初皇上倒是赏了几百两,可看着大山县这破破烂烂的县城,向南觉得那几百两怕是也搞不出多大名堂。
且县衙也破烂得很,先前向南还舍不得钱去修葺,如今有人送银子上门,换个角度来想也是好事。
邵老板等人原本还心怀忐忑,毕竟这位大人看见这么一大笔银子居然眼神都不变一下,莫不是这位大人出身世家?
其他四人纷纷给老大哥使眼色,邵老板正斟酌着要如何收场,去没想到向南郑重其事的站起身端着酒杯跟邵老板碰了一下,而后一口饮尽,满脸正气凛然的感谢道,“邵老板大义,这份心意本官且厚颜代替大山县百姓领了,邵老板且放心,本官保证这些银子每一文钱都将用到大山县老百姓头上,等过段时间本官忙完手上的公务立即在公告栏上张贴榜文,感谢邵老板的慷慨,也让百姓们知晓邵老板大义。”
说完向南高声叫大树进来将托盘里的银子都给装兜里保存好,自己这边拉着邵老板坐下,显然态度亲热了许多,“本官初来此地,原还以为商人重利轻义,眼睁睁看着咱们大山县如此破败,偏有些人家里吃香喝辣,不过现在想想也是本官想岔了,各位老板能有今日的富贵那也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与智慧得来的。”
“各位老板发了财却没有搬走,反而常留此地为我大山县做贡献,实在叫本官佩服。”
“本官曾有幸与皇上夜谈,咱们圣上是难得为天下黎明百姓多有考虑的明君,一心一意就想着让大家伙都能吃饱穿暖,边城的百姓也不再受那蛮族侵扰,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当今圣上对商人的态度多有松缓,当初本官还有些纳闷,如今真的亲自跟邵老板等人接触下来,却是发现,其实一个国家要富起来,不能大家都拘束在一处要穷一起穷,先富带动后富。”
“比如说邵老板等人,邵老板贩盐售粮,又收购粮食,让家里无粮的人能有买粮的地方,又有家中粮食富余的能换点银钱……”
“咱们县城里大商户委实太少了,穷苦百姓吃不上饭了也找不到几个要请人干活的地方,到最后只能卖光了家产良田,只能卖了自己以求活路……”
邵老板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万万没想到之前还一脸冷淡的向大人居然话唠起来如此会说,虽然有些地方听不大懂,不过精髓之处还是能明白一二的。
第一要点就是这位大人说皇上对商人态度和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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