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有些安静,除了孩子们的咿呀之语,再没有了别的声响。
海棠抬了抬眼角,朝杜鹃看了一眼,这丫头正低着头,脸上尤带三分红晕。
海棠不动声色的又瞥了一眼柱子,那家伙大大咧咧坐着,满脸带笑看着她怀里的小阿福,似乎完全没有接收到杜鹃的心意。
她和她娘这大电灯泡实在是太惹眼了!
海棠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娘,你去我屋里拿些糖糕点心来,这样干坐着没劲儿。”张二娘微微楞了楞,马上明白这是嫌她碍眼了,笑着点头道:“娘这就去拿去。”
说完,抱起铁柱,起身走开,却不是往后院方向,而是去了东屋。
“瞧瞧,我娘真是糊涂,让她去我房里拿东西,她跑自个屋里去了。阿福要闹腾我可管不住,杜鹃姐姐,柱子哥,我把孩子送去,你们先说话啊”说完,也不等二人回话,一溜烟抱着孩子也出了屋子。
屋里又安静下来,火盆里的炭火烧的旺,偶尔传来“啪,啪”的声响。
杜鹃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柔声道:“柱子哥,好久没见了。”
桌案上有水壶,柱子倒了半碗水,一咕噜喝下大半,拿衣服袖子抹了抹嘴角,笑道:“嗯,出海了再见一面不容易。”
这半年没瞅着他人,今日打头一眼看他,杜鹃就震惊的说不上话来!
他黑了,高了,壮实了,也沉默了许多。举手投足间,少了青涩,自带着一股子青年男人的味道。
这味道却又跟村里的后生们不一样,似乎更加沧桑些,更加不羁些,没有一点唯唯诺诺,拘谨生硬。
这样的柱子,对她而言更加陌生,却更让她挪不开眼睛。
“我”柱子喉结上下蠕动,杜鹃瞅着瞅着脸更红了,要说些什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心跳动的更加厉害
“你也口渴了吗?给你”桌上有现成的干净碗,柱子倒了一碗,送到杜鹃面前。
她根本就不渴,可心仪的男子抬手送水到她面前,鬼使神差般,她就接了过来。小口小口喝下去。
一口,两口,她的心慢慢平复下来,人也活泛了些,似乎离了的魂重新回身。
“谢谢你了,柱子哥。”杜鹃拿罗帕擦干净嘴角,把碗递回去。
柱子笑笑,接碗放回桌上。
气氛在这一送一接之间,松快了许多。
杜鹃轻轻的做贼般吁出一口气,心里淡淡的甜蜜涌了上来。
“在船上的那些日子,可好?”杜鹃扭着罗帕,轻声问道。
她眼里水光闪动,如同星辰般耀眼,柱子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望向火盆里红彤彤的木炭,低声道:“都好,就是单调了些。”
屋内暖意流动,却带出淡淡的惆怅
“年后,还去不?”杜鹃贪婪的,痴痴的盯着他,恍惚着都不知自个在说啥。
“去”柱子又抬头,冲她笑笑,复又低头。
火盆里炭火快烧完了,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柱子拾起一旁的火钳,轻轻扒弄垫底的炭块,让烧的彻底些
男人的一举一动尽收她眼底,她是如此心心念念着他,可他似乎还是这般客气对她,并没有一点儿热络的意思
杜鹃有些委屈,伸手往怀里掏了一阵,摸出一个香囊,递给柱子,幽幽说道:“给你,这里面装着王仙姑的神符,可保平安。”
柱子疑惑着抬眼:“这是为何?”
“你出了海去,也不怕别人担心,我为了求这神符不容易,你收好”
杜鹃抿着嘴,看向他的眼里带着丝丝幽怨。
柱子笑着摇头,直言道:“不用,出海我们祭祀过龙神,不会有风险的。”
这木头,真是木头一个,难道一定要她明说吗?这样的话让她一个姑娘家如何开口?
杜鹃心里的委屈越发大了几分,为了他,这几个月来,她拒绝了多少好人家的后生,她做的这一切,还不是为了等他。
可他倒好,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知道,他都不懂,这样的木头,又怎能知晓她的心意?
杜鹃的眼底幽怨更甚,半是气恼半是埋怨,说道:“你就不知还有人惦记着你,怕你有个闪失?”
这样的话,换成以往,她死活都说不出来,可现在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再不说,她怕她没机会说了,多少个日夜,她都担心一夜醒来,听到柱子定亲的消息,就是在这样的反复煎熬下,她才等到了现在。
她豁出去了,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再也不管被人知道笑话,她是受不住这样的煎熬了,再不说出来,她怕自己会魔怔,会为了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锦囊黑色,精致的帛布上绣着翠碧的莲叶,躺在杜鹃秀美的手心,尤显得她白皙无比。
素手递出去半晌,柱子也没有接过来。
男人蹙着眉毛,似乎在消化她说出的话。
良久他才轻叹道:“你收回去吧,杜鹃,这香囊我要不得。”到了这份上,柱子就算是真木头,也能明白杜鹃的心思了。
“为何不要?”杜鹃一颗心慢慢沉到谷底,眼里的泪花慢慢浮上来,嘴角尤带着三分倔强。
“村里人会说闲话何况我也”柱子回答的干脆,看向她的眼神清澈无比。
“我不怕”杜鹃急急打断他,脸上羞赧之色重了几分,但嘴角紧抿的弧度也更大了几分。
“我怕”柱子摇摇头,坚持道:“你别倔着了,收回去。”
纤手慢慢缩回来,杜鹃收了香囊,心里的委屈不甘却怎么也忍不住,泪珠子一颗一颗滑下来。
“你为何这般狠心?我为了你,求了王仙姑三四回,好不容易得来的”
她忍不住解释,泪珠子跟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停往下淌。
柱子看着她,有为难,却不为所动。
好半晌他才开口:“这几年我不打算娶亲,你别浪费时日在我身上。村里流言重,你耗不起,早日找个好人家。”
这番话语决绝,杜鹃终于忍不住,小声抽泣出来。
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第148章:表心意
“我能等,只要你不是心里没我”
柱子拿手揉了揉脑门,无奈的很。
他最怕女孩家哭,此刻见杜鹃这般,不由得万分头疼,说出的话也软和下来:“我一无所长,又没有祖产,跟着我只会受累受苦,你爹娘也不会同意,你还是早些找个殷实人家。”
他本可以直接说出他有了钟意之人,可人心隔着肚皮,万一被有心人传了开去,不是白白坏了她的名声?心里藏着的那个人,他百般珍视,当然不能让她受到丁点儿伤害。
柱子的一席话说完,杜鹃却突然讶异欢喜起来。
她慢慢收了抽泣,眼泪也止住了,羞怯着又将香囊递过去:“神符你收着,带着它,我就不挂记你了。”
“我刚刚的那番话,你可听进了?”柱子愕然问道,却不知她如何这般乖顺了,只道她是听进了劝。
“嗯”
却说海棠抱着小阿福进了东屋,张二娘一愣,疑惑问道:“你怎的也来了?”
“嗨,我怎的就不能来啊?娘,小阿福也喜欢他的铁柱哥哥呢”海棠笑道。
“外头,这这成何体统?”张二娘朝着堂屋努努嘴,急道。
“哎呀,娘,不就是柱子哥哥和杜鹃姐姐说说话吗?都是一个村里长大的,能有什么事儿?您这心眼子也太重了。”海棠打着哈哈道。
张二娘叹了口气,责怪道:“娘也是为了你们的名声想,好在这是咱们自己家,屋里也没有多事的人,咱们现在就出去吧,免得被人外道。”
说完,张二娘抱起铁柱就要往外去。
海棠却没抱小阿福,反而往床上大刺刺躺下去,嚷嚷道:“娘啊,我累死了,让我躺会,您就陪着我说说话,让两个小奶娃娃在床上玩玩,成天抱着,怪累的啊。”
张二娘有些急神,叨叨道:“娘还是要去看看,娃娃放床上,你看着。”
海棠眼明手快,一把拉着往外走的张二娘,在她耳朵边上低声急道:“娘啊,我的娘亲哎,您今日个怎的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杜鹃姐姐好不容易能来看看柱子哥,您别出去打扰他俩个说话儿了。”
张二娘不可置信的看着海棠,嘴巴张着,目瞪口呆。
“这是他们俩?”张二娘断断续续,嘶声问道。
话没说全,但张二娘知道海棠能明白她的意思。
“嗯”海棠点点头,她似乎不想解释什么。
“哎!”张二娘重重叹了口气,无奈挨着海棠坐下。
盯着闺女愣神片刻,她突然抬手摸了摸海棠的头发,似作了什么决定般惋惜不已,“行吧!杜鹃是好孩子,柱子也是我看着大的,是个靠得住的。他两个要真有意,也便好了!只是可惜,我一直还觉着,你柱子哥不急着成亲,还等两年,你大了,说不准你俩还能”
“哎呀,说啥呢,娘”海棠赶紧打断老娘的话,别扭着笑道:“我才十一,不急呢。”
“怎么不急,转年就十二了,十四就该说人家了”
“娘”海棠故意把这声叫唤拖了老长,尾音抬高了些。
张二娘妥协,无奈叹口气:“行行行,你这丫头,就会给娘使这一招,都听你的,你说咋地就咋地。”
床上小阿福啃着自己的脚丫,铁柱爬到他身边,一会儿亲亲他脸蛋,一会儿哈哈笑个不停。
张二娘和海棠也就不再理会屋外的事情,安心带起孩子。
一顿饭工夫后,东屋外终于传来敲门声,海棠一个激灵,起身开门。堂屋里柱子已经离开了,杜鹃脸庞红红,眼角尤带着泪痕。
“咋的了?这是柱子惹你了?”海棠急的连声道。
“没没有”杜鹃慌忙朝东屋内瞅了一眼,海棠马上明白过来,连忙压低声音。
“海棠妹妹,我要回家了,你陪我回去吧。”
时辰还早,不急着做午饭,海棠送杜鹃回家,张二娘也没说什么。
杜鹃抱着孩子,海棠跟在她身后,沿着铲出来的小路溜达,说了一路的悄悄话。
晚间大山带着桩子回家,也拉回了一车的年货,有肉有鱼,有零嘴,有糕点,还扯了好几匹鲜亮的棉布,扯回来给一家老小做衣裳。
桩子围着板车叫的欢,就连小阿福,也睁着大眼睛,这里看看那里瞅瞅。
吃了午饭,收拾完置办的年货,一家人又开始午睡。
到了晚间,天又开始落雪,这一次落雪,天又跟被捅破了窟窿似的,一直从年头,下到了年尾。
终于在正月十五这一日,雪停了,久违了一个多月的太阳露出了正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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