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子轻轻闭了闭,一身蓝色华袍的李煦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握的死紧,眼中似是有万千情绪涌动,却在片刻之后归于平静,而后,他缓缓站了起来。
蓝色的衣袍随着他的动作轻轻一晃,抖出一波细碎的如同水波的花纹,雅致的像是夏日里的凉风。
手腕微微一抖,一把褐色刻花沉香木的扇子便从李煦衣袖之间稳稳落到他手上,他修长的手指握着光滑的扇柄,竟无端的显现出几分凄婉来。
立在他身后的仓路见状身子微微一抖,露出半分惊恐之色,却是立在原地一动未动。
山巅之上的凉风划过,吹起琳琅身后乌黑的墨发,将她的身形映衬出几分无法名状的柔弱来。
李煦垂首站在琳琅身旁,乌发垂了些许在他眼前,让人看不清他眼中情绪,也猜不着他心中所想,只他一身蓝袍,衬的他在这冰天雪地里显现出几分无端的悲戚。
琳琅转眸看了看从山崖之下吹上来的凉风,带着些许腥味的风一点点漫过来,让琳琅不舒服的皱了皱眉。
萧玄许是又晕过去了,琳琅艰难的扶着他站起来,她想,这个男子,终归是还活着的,她曾在这些日子里幻想着再遇到萧玄要怎样去对付他,却原来当他生命垂危之时,她还是会急得乱了方寸。
好在,他还活着!
勉强扶着萧玄站稳,琳琅转了头去看李煦,唇角的笑还未晕染开来,便闻见李煦斜身后一个身影一声大喝道:“主子,不要!”
随即,便是他风一般奔过来挡到了的自己面前。
琳琅大脑有些转不过弯来,她甚至不记得这个突然奔过来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只呆呆的低了头去看他后背上透出来的带着血的雕花古扇,还有扇子前端明晃晃的寒铁刀片。
她听见面前的背影吃力的喘了喘,而后断断续续说到:“主子……何必如此?你也……倾心冷……姑娘,逝者已逝,放……下吧。”
琳琅没有听见李煦说什么,只见为自己挡了李煦一击的男子艰难的转过头来看向自己,一条细细的血线自他的唇角处缓缓流下去,滴答滴答的在他衣服上晕染出一朵朵火红的花来。
他嘴唇微微张了张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尔后,琳琅便看到他眼里的目光一点点散开去,再后来,就是他倒下去落地的声音,还有,他唇角凝着的一点抹不去的微笑。
琳琅的心有点空空的疼,她看着地上毫无生气的人,终于想起,在某个傍晚,自己曾在偷李煦的房门的时候将这个男孩扔出去了好远。
那时,他就傻傻的,爱笑,急起来的时候最可爱,脸颊鼓鼓的,像是仓鼠。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仓路还是仓野?应该是仓路吧。
可是,他死了,是为她而死的!
眸子一点点冷下来,琳琅凝了眉去看李煦,却声音悲伤缥缈:“李煦,为什么这么做,你是萧玄的朋友啊,为什么这么做?”
李煦似是也终于回了神,听了琳琅的话冷冷一笑,反问道:“为什么?我曾告诉过你,我本有一妻,可四年前死于非命,你可还记得?”
记忆慢慢回拢,好像是有那么一次,李煦曾对她说过这件事情,可是,他的妻子死于非命是萧玄所为么?
还未想完,便闻李煦痛声道:“是赵捘,是他妄断事实,才让我妻子死于非命的。”他几乎哽咽的语调,让人莫名心酸。
琳琅觉得心里乱乱的,可还是试图辩解:“可是,人非圣贤……”
“哈哈哈……是啊,事情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你当然可以如此说!”他语中悲凉,听得琳琅心里轻轻一颤。
她直觉这是一段悲惨的过往,便闻李煦一声冷哼:“所以,赵捘不配为一国之君!”
琳琅微微顿了顿,只觉脑子里似是被灌了浆糊,只能楞楞问道:“所以你是在为睿王做事?”
“是!他毁了我的妻子,我便要毁了他的江山!”
有那么一瞬间,琳琅甚至在心里想:太特么的感人了,谁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谁说天下没有这种至诚至真的感情的,这不就是么?
可是,她没忘记,现在这个至诚至真的人是自己的敌人,看他方才出手的快准狠,定不是没有武功的人,隐藏了这许久,当是个高手才对。
眸子微微眯了眯,琳琅眼角扫过李煦几乎扭曲的面庞,脚下微微一动,袖中琳琅锦激射而出,直扑李煦面门而去。
其实她知道,自己这一击对李煦构不成多大威胁,自己本就被废了四成内力,方才又因着寻人将内力消磨殆尽,此时一击,有平日威力之一二就算不错了。
她偷袭,不为伤着李煦,只为可以逼退李煦几步,否则她跟萧玄在这悬崖边沿,实在太过危险。
只是,琳琅到底还是低估了李煦。尽管琳琅的偷袭在这般短的距离之下确实让人难以防备,但李煦的身形几乎在琳琅的锦带扫过去时,便离奇的消失了。
琳琅眼皮子轻轻一跳,待得她撤回琳琅锦一掌平推出去的时候,李煦的身形已然到了她左侧不过半尺的地方。
琳琅左臂扶着萧玄,见李煦毫无花式的一掌拍过来时,她几乎想都没想便侧身过来护在萧玄身上。
与此同时,她伸手在怀里一探,一把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粉便被自己朝着李煦狠狠的撒过去,雪白的药粉带着甜腻的香气,让琳琅呆了一瞬。
李煦掌上带风,狠辣的震开了从天上飘下来的雪花,带着一股子寒气呼啸着朝着琳琅的背上而去,听的琳琅眼皮子直跳。
这般万危之时,琳琅感受着李煦的掌风,没有时间想别的,而是在想:王八犊子臭萧玄,让你废了我的武功,现在怎么样,老娘救不了你了,还要跟你一起死!
恶狠狠的一口咬在萧玄肩上,琳琅看着茫茫的崖底,呢喃道:“萧玄,下辈子,记得要喜欢我……”
☆、第150章 落崖
身子飞出去的时候,琳琅闭上了双眼,这般睁着眼掉下悬崖去太吓人了,还是闭上眼睛吧。
只是……嗯……怎么这么快就掉到崖底了?
耳边石头被击碎的声音,让琳琅猛的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旁边,便正是萧玄与李煦战在一起的身影。
他一身红衣结了血痂,即便这样大的风,他一身衣物也再不像以前一般飘逸洒脱,那衣服红的鲜艳,于是上面还未落下去的白色粉末就格外显眼。
琳琅想起那药粉,嘴角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造孽啊!
默默看了一眼揽着仓路尸体发呆的仓野,心里轻轻抽痛了一下。
她突然就想通了,仇恨真是可以蒙蔽人的双眼,那个看起来那么开朗明媚的李煦,竟也能将他自己逼到这一步,恍若九幽厉鬼,伺机而动。
那边,萧玄正节节败退,他苦战一夜,早已力竭身乏,若非方才琳琅将他一口咬醒,若非那个傻女孩要以血肉之躯护他,若非,她有性命之危……
那么,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扔出去。
曾经叱咤风云的赤帅萧玄,如今无暇他顾,只转了头瞪着那个傻兮兮看着自己的女子喝道:“冷琳琅,你还在发什么呆,还不快跑!”
琳琅被这一喝,终是回过了神,也就正好看到那个一袭红衣的男子,他还不及转回头去,便被李煦当胸一掌拍的倒飞出去。
萧玄本就在崖边不远,这一掌之下,他几乎没有半分停顿,便如同一片枯叶一般,直直的落下了崖去。
“萧玄!!”
卧坐在地上的琳琅看着萧玄坠下去是身影,只觉心里有某处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刺穿了她的五脏六腑,连带着她自己,也像是被刺出了千百个窟窿,被冰冷的风毫不留情的灌进身体里去。
山风四起,唇齿皆寒,琳琅只觉一切似是都结束了。
呆看着崖底半晌,琳琅唇角轻轻一勾,忽然就笑起来,浅浅的笑映衬的她眉目清朗,白衣乌发,琼鼻媚眼,如仙似魅,艳丽无双。
李煦站在崖边呆呆的看着萧玄的身形往下落,听到身后女子的笑声回过神来时,便见那个白衣似仙的女子似是一阵烟雾,直直越过自己,轻轻的,浅浅的,朝着崖下那个红影追去。
耳边,还有她清脆悦耳的一如当初的声音:“李煦,逝者已矣,放下吧……”
李煦的心突然猛烈的疼起来,他记起自己的妻子似是也曾穿着这样的白衣,温柔的朝着自己笑,更多的时候,她穿着红裙,舞一曲惊世。
他有些弄不清楚自己是把这个女子当成了妻子的影子,还是已经爱上了这个古灵精怪却又善良的让人心疼的女子。
一滴眼泪顺着李煦苍白的脸颊滑下去,直直的落到再也看不到半点影子的山崖下面去,手中的雕花古扇轻轻滑下,落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崖边分外明显。
不知站了多久,李煦的脸似乎被冻得僵了,终是慢慢俯身捡起已经积了一层薄雪的古扇。
回头看了看还呆坐在仓路身旁的仓野,李煦的心又疼了疼。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看皇城的方向,他俯身拍了拍仓野的肩膀:“仓野,带上仓路,我们……走吧。”
仓野扬起头呆呆的看着李煦,平日里精光四射的眸子仿佛倏的便失了神采,他没有回答李煦的话,只低声问道:“主子,仓路没了,你不难过么?”
李煦一窒,不难过么?
他怎能不难过,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不过十几岁的孩子,竟对那个女子用了那样深的情,深到即使失去生命也不愿她难过。
仓野低头抚了抚仓路已然冰凉的脸颊,肩膀微微耸动了几下,似有晶莹的泪珠接连落下来几颗,之后,便再无动静。
天色终于大亮,冷风刮得李煦几乎站不住,他沉默半晌,心间情绪翻腾,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犹豫许久,他伸出手正待去拉仓野,却见那个男子忽然仰头看向自己,眼里清冷冰凉:“主子,我与仓路跟您好多年了,如今仓路累了,我也累了,请恕我们不能再跟着您了。”
语毕,仓野不待李煦说话,爬起来向着李煦磕了三个头,再道一句“保重”,便转了身抱着仓路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煦呆了一呆,他从不曾想过,这个赶都赶不走的贴身保护自己的小厮,终于有一天也会这般决绝的离开。
呵呵,也罢也罢,从此,天上地下,我便孤身一人好了……
幽蓝的衣袍被风撩起几个寂寥的弧度,而后还不待落下,便又被卷起来。看一眼仓野离开的方向,再回头看了看寂静无声的崖边,李煦轻轻扯了扯唇角,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
仇啊,就快报了,可是怎么一点都不开心呢……
山风肆虐,这沧浪山上,终于彻底安静下来,若非那几具无人打理的尸体,谁都不会想到这里曾经有那样惨烈的追杀和那样无法抵抗的死亡。
雪愈发的大了,红的血,黑的泥,还有肮脏的人性一起被掩埋,这世界,看似又干净了许多。
……
沧浪崖底。
琳琅一身雪白的衣裙几乎与一地白雪融为一体,若非她一头乌发,几乎让人看不出那里躺着一个人。
她手边是两条鲜红的琳琅锦软软的铺在身侧,莫名的显现出几分凄艳来。
再远,就是生死未知的赤帅萧玄。
……
皇宫中。
赵捘一手扶着鲜血淋漓的肩膀,冷冷看着不远处被围的水泄不通的云夜,他本以为以他的功夫,即便战云夜不过,也必是旗鼓相当,可不想,云夜手下不过百招,他便负了伤。
那个被围在中央的男子,他一身白衣早已被鲜血染红,丝毫看不见之前的胜雪白衣。
他剑走龙蛇,步下轻盈,出招迅疾,每招之中必有人倒下。
赵捘不得不承认,云夜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江湖上的四大奇男子,云夜位列第一,无可置喙。
宫外杀声四起,自己的勤王之兵终于在最后这一刻赶到了宫外。
睿王,败局已定!
只是这个云夜啊……真是让人头疼。
眸子眯了眯,赵捘眼里划过一道冷光,正欲说话,便见门外一个暗红色的身影衣衫,一人躲过殿中乱战的人群,静静跪在自己面前。
“陛下,赤帅萧玄落下沧浪崖,玉玺下落不明。”
默了半晌,赵捘轻轻一叹:“可还有其他什么事情?”
那人犹豫片刻:“赤帅落崖之后,冷琳琅姑娘……也落了崖去……”
赵捘一惊,心理似乎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只是还不待他去细细品味这心疼时,便见那边一身白衣早已被鲜血染红的云夜身形一闪,狠狠扼住了那暗红衣衫男子的咽喉。
“你说什么?琳琅儿她怎么了?!”
他神色凶恶,语气狠辣,全然不像江湖上‘白如玉’的模样。
那暗红衣衫的男子本是赤卫,武功自是不凡,如今被云夜扼住咽喉却是丝毫没有办法,只愣道:“冷姑娘落崖了……”
云夜呼吸一窒,随即不自觉的加了手上力道:“什么崖?”
“沧……沧浪崖……”
一把甩开那赤卫,云夜冷冷看了一眼围着不敢上前的众人,一双眸子鹰隼一般射向赵捘:“赵捘,这也在你计划之内?”
赵捘默了半晌,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就在方才,他与云夜相斗时,以琳琅为筹码,生生让云夜舍了自己报仇的机会,陪着自己演了这出戏。
他这殿里有睿王的人,自己的勤王之兵又还未到,若不是与云夜的这场戏,他没有把握撑到他的勤王之兵赶来。
而他的筹码,就是琳琅。
琳琅与睿王有灭门之仇,云夜若真的帮扶睿王,则置琳琅于何处?
最重要的是,赵捘与琳琅有约,琳琅必将全力相助赵捘。
这些,都是赵捘用来牵制云夜的筹码。
可是如今,琳琅她……落崖了?
赵捘抬眸看向云夜,只见云夜一双眸子黑的发亮,其间冷意喷涌而出,竟让他莫名心虚了下。
再不看赵捘一眼,云夜冷冷一哼:“赵捘,今日暂且饶你,但家仇必报,你且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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