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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及良时——初云之初

时间:2018-02-09 15:05:58  作者:初云之初
  “昨夜睡得太晚,难免这样,”锦书摸摸他脸颊,催促道:“去洗把脸,用过早膳,便往文苑去吧,何公今日过来,别叫老人家久等。”
  “嗯。”圣上病着,承熙唯恐他担心,格外乖巧。
  在外人看来,圣上这一次,不过是寻常小疾,将养半月便好,圣上自己也是这样表现的,不过十几日,便神色如常,继续操持国事。
  唯有锦书瞧着他,不时心有忧意,只是见他不提,方才勉强按下
  来年一月中旬,圣上便在前朝提了南巡之事,他登基这些年,既没苛求民赋,也没大兴土木,朝臣对于这位天子颇为敬慕,只当他是前去巡牧国土,却没多想,待到圣上将朝政安置妥当,便不再说话。
  唯有何公在单独觐见时,说了几句异议。
  “圣上带皇后南巡,老臣不好说什么,只是将太子一并带走,难免使得人心浮动,”何公劝道:“臣子终究是臣子,远不能替代皇家,帝都无人,委实……”
  南巡的名单里,皇后太子自是不必说的,另外居然也有楚王魏王,乃至于未出嫁的三公主,这就叫何公有点诧异了。
  然而诧异归诧异,天子家事,他自然不好插嘴,只是,从朝局考虑,他却也希望将太子留下,以防万一。
  “何公安心,朕有分寸的,此次出巡,长安必定无恙。”圣上目光有一闪而逝的感伤:“承熙蒙何公照看,是他的福气,朕总算可以安心。”
  三朝老臣,绝非浪得虚名。
  何公在他隐约晦暗的面色中察觉到什么,思及圣上前些时日那场病,悚然一惊:“……圣上。”
  南巡之事传出去,少不得受人瞩目,好在圣上勤政,素无恶名,倒也没人给扣个劳民伤财的帽子。
  锦书早听他说过这事儿,倒不稀奇,反倒是承熙,欢天喜地的跑过去问她:“母后,听说父皇要带我们往江南去,是真的吗?”
  “是真的。”锦书笑道。
  “太好了!”他拍着手,兴高采烈道:“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锦书自幼长在闺中,连长安都没出过,闻言不觉一笑:“母后也没去过。”
  承熙掰着指头开始数:“那我要去吃那儿的名菜点心,还要去看园林,唔,据说,有的地方一出门就是水,往来都要划船呢……”
  还没等他说完,魏王承瑜便同生母曲婕妤一道来了。
  承熙没出过远门,承瑜虽长他几岁,其实也一样,这次南巡时日长久,曲婕妤没被带上,难免有些不放心,亲自带着儿子到锦书这儿,求她帮忙照看。
  锦书从前没害过承瑜,这会儿当然也不会,叫承瑜和承熙一起出去玩儿,单独宽慰曲婕妤几句。
  在这样的时代,万事皆以天子意志为准,圣上既然表露出南巡的意思来,待到二月底,工部礼部并尚宫局,便将一切筹备妥当,只欠东风。
  如此到了三月初,众人便登上车撵,先出长安,再转乘船,浩浩荡荡,一路经扬州、金陵,往杭州去。
  一到了船上,周遭遍是水,委实是叫承熙承瑜两个兴奋坏了,问内侍要了鱼竿鱼线,有模有样的坐在船边垂钓,整日不见人影。
  圣上离了朝政,倒是清闲,每日也不急着起身,有时甚至会同锦书一道在床上赖一会儿,夫妻相对,温情脉脉,虽一言不发,于彼此而言,却是心满意足。
  这次南巡,本就是为了消遣,行进速度自然不快,路过大城之际,还会停靠岸边,入内走走。
  周遭官员知晓圣上脾气,不敢进献珍宝美人,却奉些当地特产,时令果蔬过去,聊表心意,一路走下来,倒是畅快。
  路过一座小城歇脚时,圣上起意要查县志,官员取了过来,许是受人好处,特意点了贞女录,言说本地妇孺倍受教化,守节者甚多,口中称赞天子德仁昭昭。
  圣上却无喜意,淡漠翻了那本只留下姓氏的贞女录,道:“活人为死人空守,有什么意思?”
  官员怔住了。
  “用后半生换一个录于纸上,少有人阅的名声,”圣上道:“何苦。”
  官员讷讷,不敢应答,自此之后,逼迫年轻寡妇立志守节的人却少了,民间改嫁者愈多。
  自然,这都是后事了。
  这日傍晚,锦书亲自洗了拇指大的樱桃,红莹莹一碟,端着往圣上那儿去,半道上却遇见了承安。
  说起来,自从那次在南山行宫里分开,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承安心里念她,然而毕竟已经分封出宫,无事不得再回,她不点头,自然见不得。
  锦书那日怒的厉害,不欲同他撕破脸,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也打发他远远滚开,不叫出现在自己眼前。
  只是没想到,竟在这儿遇上了。
  承安远远瞧见她过来,低头施礼,然而锦书却没理他,余光都没瞟过去,越过他,径直离去。
  承安脸皮厚,摸了摸鼻子,倒不觉得难堪,在原地顿了一顿,随即跟上。
  锦书不意他这样不识抬举,脚步不停,淡淡道:“楚王跟过来做什么,顺路么?”
  承安轻轻道:“圣上传召。”
  锦书微生诧异,眉梢一动,没再说话。
  奇怪,好端端的,圣上见他做什么。
  更奇怪的是,明明不喜欢这个儿子,怎么还肯带着他南巡。
  在心底摇摇头,她不欲再搭理他,转身离去。
  锦书是皇后,深得圣上信任,不经传召,便可直入,承安却没这待遇,留在外间,等内侍通传,方才被领着过去。
  许是因为离了前朝琐事,圣上心神舒展,身着常服,人瞧着也年轻,听锦书坐在一起,郎才女貌,委实登对。
  承安过去的时候,夫妻二人不知说了什么,锦书唇边笑还未曾落下,信手拈了一颗樱桃喂他,圣上吃下去,却顺势在她白皙指尖一咬,目光揶揄,当真情意绵长。
  承安心底一阵短促的痛。
  那不是刻意做给他看的。
  因为那内侍还没入内通传,尚且隔着一层帘幕,海风吹过,隐约掀起,方才被他瞧见。
  但正因如此,才叫他一颗心更沉,更觉难过。
  他们这样要好,总叫他觉得心口发疼,缩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嫉妒羡慕纠结一道,几乎令他发狂。
  等到他入内时,圣上又是素日里那样端肃,她又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恬淡。
  承安抿了抿唇,勉强叫笑意浮上面颊。
  他过来了,锦书便觉不自在,想着承安与圣上有正事要谈,也不迟疑,推说是去瞧承熙,退了出去。
  尊卑有别,圣上原地静坐不动,承安却需得起身送她,目光不易察觉的扫过她纤纤背影,内里是别人瞧不出的倾慕。
  圣上似乎身心舒展,极为闲适,扫他一眼,微微笑了:“是不是很喜欢她?”
 
 
第125章 前世(十二)
  夕阳西下, 余晖淡淡, 宫阙内遍地金辉,似堆锦绣。
  玉盘中盛了草莓,红果绿叶,鲜艳欲滴,陈嬷嬷执着过了外边朱栏白石, 拂开那名贵香料熏过的垂帘, 进了内室。
  锦书方才沐浴, 湿发披散,靠在窗边, 透过半开的窗扉向外瞧, 神情隐约有些倦怠。
  “娘娘怎么将窗户开了,”将那盘草莓搁在案上, 她快步过去, 将窗户合上:“虽是到了二月,外头却也还冷, 这样胡闹,如何禁受的住, 若是病了,倒叫圣上心疼。”
  “哪有这样娇气, ”锦书淡淡一笑, 起身到梳妆台前坐了,手执犀角梳,对镜梳发:“这里边闷, 想透透气罢了。”
  陈嬷嬷听得有些默然,顿了一顿,方才道:“娘娘若是嫌这里闷,便叫她们带着,往花园里走走,多穿些就是了,老奴只怕……”
  看一眼静静坐在那儿的贵妃,她没有说下去。
  “有什么好怕的,”锦书听出她未尽之意,微露哂然:“二皇子妃姚氏已经死了,再出现于人前,我便是圣上的柳贵妃,即使生的像,也没人敢说什么。”
  宫里面的消息,从不会传到宫外去,圣上并非懦弱无能之辈,独揽朝纲,更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上蹿下跳。
  陈嬷嬷虽明白这一节,只是怕她遇上几个圣上宫妃,阴阳怪气的说几句,未免刺心,见她这样讲,便停了口,转了话头。
  “娘娘额上伤口好的利索,”扫一眼锦书额间光洁肌肤,她道:“可见太医院开的膏药有用,半分痕迹都没留下。”
  锦书懒洋洋的笑了笑,没说话。
  “娘娘,”前殿的内侍前来回话,隔一层帘幕,语气恭敬:“圣上今日政事少,待会儿便过来,同您一道用膳。”
  “哦,”锦书道:“知道了。”
  她被册封为贵妃之后,本是应当迁出含元殿的,然而圣上心疼她额上有伤,不便挪动,又不欲叫她离得太远,索性叫锦书留在偏殿里,往来照看也便宜。
  宫妃久居含元殿,这算什么道理,不只是后宫不满,前朝也颇多微词。
  然而圣上一没加恩贵妃母家,二没荒废朝政,加之这位贵妃颇为自律,也没兴风作浪,倒是没有朝臣冒着触怒天颜的危险上疏,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锦书额上有伤,将养了两月,方才转好,圣上存了天长地久的心思,倒也真心疼她,也没再碰过她。
  这养伤其间,温柔小意自不必说,吃穿用度皆是最佳,诸多奇珍更是一一送到她面前去,当真是放在心尖儿上宠。
  陈嬷嬷眼睛在内殿转了一圈儿,瞧着满堂锦绣,凌然贵气,都不免心折,轻声劝她:“木已成舟,娘娘且想开些,别同圣上硬拧着来,随便服个软,圣上什么不依?”
  “我明白的,”锦书心知他们都被自己当初断然寻死的决绝吓到,心中既觉好笑,又觉哀凉,到最后,反倒没什么滋味:“人总得活下去,日子也要再过,怎么能钻死胡同。”
  “娘娘这样想就对了,”陈嬷嬷存了为她好的心思,试探着道:“……今晚,叫圣上留下?”
  这两月以来,圣上皆是与她同寝,自然没有留下不留下的说法,无非是问锦书,今夜是否肯侍寝罢了。
  手中犀角梳一滞,她道:“昨日小厨房做的羊头签倒好,今晚叫他们再备一份。”
  陈嬷嬷如何不知这是推拒,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嗳,老奴这就吩咐他们去。”说着,便退了出去。
  她走了,锦书独坐,心底却有些凉,像是烧尽的纸灰里,只有两三个火星勉强泛热,对着镜中人看了不知多久,终于无声叹一口气。
  圣上差人说今晚早归,然而御膳房早早奉膳,等了一刻钟有余,竟还不见人影。
  “大抵是突然有事,”一侧宫人劝道:“娘娘暂且再等一会儿。”
  锦书淡淡扫她一眼,径自夹了一筷子醉下群仙用,显然是不打算等。
  周遭人虽知这不合规矩,但念及圣上宠爱贵妃,倒也没人敢站出头来说三道四,算是默许了此事。
  锦书胃口不算大,面前碧粳米用了小半碗,身前几盏菜略用了些,便觉半饱,不等她将筷子搁下漱口,便听外间脚步声并问安声一道响起。
  圣上过来了。
  “怎么也不等人?”他也不动气,先一步扶住她手,低声道。
  “明明是圣上自己回晚了,” 锦书道:“怎么反倒怪在我身上。”
  圣上转过身去,自身后宁海总管手中接过一枝盈盈桃花,递到她面前去:“朕听他们说,这是南苑今春第一枝,就前去折了,带回来与你一见。”
  “桃花绚烂,”锦书瞧一眼那枝烂漫桃枝,道:“却也轻薄。”
  “怎么,”圣上低声问她:“不喜欢?”
  “罢了,”锦书道:“里头还有个花瓶空着,拿它装点便是。”
  圣上手指微微用力,含笑捏了捏她手指。
  一夜无话。
  如此到了三月。
  圣上一直没提侍寝之事,锦书亦是只做不知。
  三个多月相处下来,外头贵妃专房之宠的酸水,几乎要将这座皇宫淹没,也只有偏殿里伺候的人才知道,这二人虽夜夜同寝,却是半分旖旎都没有。
  圣上不急,贵妃不急,他们瞧着的,都有些急了。
  陈嬷嬷明里暗里的说过几次,锦书只当没听见,毕竟是下人,到最后她也不好再开口。
  一直到了四月中的某一日,临近傍晚时,陈嬷嬷正侍立一侧,却听贵妃忽的道:“去前殿问问,圣上今日朝政若少,便请他早些过来用膳。”
  这话将将落地,陈嬷嬷还当是自己听错了,然而瞧见一侧宫人面上同样诧异,方才反应过来。
  这么久过去,这位主子终于肯松口了。
  “嗳,”深深看她一眼,陈嬷嬷道:“老奴这就去问。”
  锦书没理会周遭那些诧异探寻的目光,只将窗推开,瞧着外面那从开的正好的御衣黄,轻不可闻的叹口气。
  她跟承安,是在四月十三那天遇见的。
  一直到前天,不多不少,整整两年。
  从前还在一起时,他们曾经约定,每到这天,都要一起庆祝。
  可这会儿她是圣上的贵妃,而承安在那日之后没多久,也被打发到江南去,同她远隔天涯。
  伯劳东去燕西飞,再次去回想,只觉凄凉讽刺,无限感伤。
  她的任性,该结束了。
  “叫小厨房早些奉膳,”锦书想了想,又道:“再热些酒来。”
  谁都知道柳贵妃是圣上的心头肉,哪里敢怠慢,她开口没多久,便有人依次入内,呈了上去。
  锦书心里劝自己认命,然而终究不忿,也不等圣上,便提起酒壶,也不动筷,自酌自饮起来。
  陈嬷嬷去回禀时,圣上与她心境相通,只当是听错了,静默片刻,方才回过神来。
  面前奏疏还有很多,可这会儿她肯松口,他半个字也看不进,起身往偏殿去。
  人走到半路,又返回去,换了衣袍,对镜细观,方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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