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听过的,”她将包袱打结,向承安道:“皇后娘娘性情温柔,人也好说话,不会为难人,我们过去,日子总会比在这里好。”
“我没念过书,说话也粗,你听了别不高兴,”秀娘道:“你若是能讨皇后喜欢,她哪怕为你说一句话,也比你说上十年话有用。”
“到了甘露殿,要收一收脾气,多说几句好听的。”
承安盯着院落里那棵落光了叶子的梧桐,定定看了一会儿,方才道:“知道了。”
“我给你把去年制的那身衣服找出来,”秀娘翻箱倒柜:“穿的精神些,娘娘见了,会喜欢的。”
承安懒洋洋的靠在门板上,淡淡道:“好。”
“小祖宗啊,我都快急死了,你怎么还这样,”秀娘过去拉他起来:“别只说好,过来试一试啊”
“好啦,姑姑为我好,我都知道的,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做事吗”
承安伸手接过那身衣服,语气柔和:“倒是姑姑,要对自己好一点才是,别只顾着我。”
他性情很淡,极少会说这样温情的话,一时之间,连秀娘都有些怔住了。
“傻孩子,”她鼻子一酸,随即推了他一把:“我进宫的时候,你娘那么照顾我,现在她走了,我当然也要照顾你了。”
承安抿着唇一笑:“该收拾的都收拾完了,还是去歇着吧,免得明日没精神,叫人笑话。”
秀娘低头应了:“是这个道理。”
第二日便是正月初一,圣上出宫,往太庙去祭祀。
锦书既为皇后,本是应当一起去的,只是她毕竟有孕,太庙所距又远,加之未曾册封,拜谒宗庙,便不曾跟去。
圣上今日早早起身,她虽不必起身侍奉,却也再睡不着,索性唤了红叶入内,问她侧殿清扫的如何。
承安既然交由她教养,自然也是要挪过来住的。
“都已经安置妥当,”红叶轻声道:“奴婢拨了四个宫人、四个内侍过去,已经敲打过了。”
“你做事,我素来是放心的。”
锦书传了早膳,独自用过之后,便听内侍来报二皇子承安,已经到了。
“倒是仔细,”红芳低声笑道:“估量着时辰过来的。”
锦书笑了一笑:“叫他们进来吧。”
年前不久,他们才见过,倒是并不生疏,这会儿见了,也只是按部就班的行礼,便默默无言起来。
锦书目光在他们身上略过,看出秀娘心中局促来,却没从承安身上看出什么。
他似乎总是这样,不爱说话,人也沉默。
毕竟是初一,大吉之日,两下里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笑着宽抚几句,给了红封,便吩咐人带他们往偏殿去安置了。
圣上的确不喜这个儿子,等到午间回宫,也未曾问过他一句,过了那个当口,又是当着一众宫人内侍的面,锦书自然不好问出来,只将心中疑惑掩住,绝口不提。
正月里清闲,圣上无需上朝,锦书也是无事,便如同世间寻常夫妻一般,他翻书,她刺绣。
日光温浅,虽然极淡,却也缱绻。
圣上翻书累了,便过去看锦书刺绣:“怎么,打算做衣裳”
“左右也是闲着,倒不如找点事情做。”锦书面前云纹已经绣了一多半儿,活灵活现的出现在缎面上。
圣上弯下腰,凑到她耳边去,含笑道:“给朕做的”
锦书笑着斜他一眼,却不说话。
圣上明白她未尽之意,心满意足的亲了亲她面颊,转头去看一侧箩筐中的尺寸纹样时,方才一愣。
“不对吧,”他蹙眉道:“这尺寸,不太像是朕的。”
“现下绣的的是圣上的,”锦书好笑道:“那几个是阿轩阿昭,还有承安的。”
圣上扶住她肩,道:“做这么多,你也不嫌累眼睛。”
“一碗水要端平,”锦书头也不抬:“总要权衡好的。”
圣上笑道:“好像落了一个人。”
锦书诧异的一挑眉:“谁”
圣上手掌向下,摸了摸她的肚子:“他呀。”
“他可跟你们不一样,”锦书笑着哼了一声:“先拿你们的练手,然后才好给他做的。”
“哦,原来我们都不如他,”圣上酸道:“说好的一碗水端平呢。”
“听听七郎这话说的,等孩子出生,我非要告诉他不可,”锦书目光在他面上一转,揶揄道:“他父皇面上正经,心里还吃他醋呢。”
圣上听得大笑起来:“敢作敢当,朕怕你说不成。”
初三那日,安国公求见圣上,他早早往含元殿去了,锦书则照旧坐在绣架前。
红叶端了热饮过来,见她如此,略加犹疑,便低声道:“娘娘,二殿下那边,您有没有仔细想过”
锦书停下针,抬眼看她:“你是怎么个意思”
“二殿下虽不得圣上喜欢,却也是正经的皇子,年小时没几个人对他好,娘娘若是稍加小意,便能将他的心拢过来的。”
红叶道:“他日生了小殿下,不也是助力吗”
“哪有这么容易,”锦书听得一笑,随即低下头,懒洋洋的将针插在缎面上:“正是因为小时候没人对他好,所以他才更不在意别人对他的小意。”
“宫里面过了这么多年,这点儿心机都看不出,也算是白活了。”
红叶明白过来:“娘娘是说”
“该怎么样便怎么样,”锦书淡淡道:“他不稀罕那点小意,我也一样,若是真能被一点小恩小惠收买,那才是可笑呢。”
“是,”红叶应道:“奴婢明白了。”
“娘娘,二殿下求见。”她这句话才说完,便听外面内侍的声音响起,面色不觉一变,下意识的看向了为透气而半开的侧窗。
“怕什么,”锦书微微一哂:“去沏茶来与他。”
“叫他进来。”她这样吩咐。
承安到甘露殿不过三日,新制的衣裳未到,所以直到现在,穿的也是旧衣。
说也奇怪,这样的衣袍穿在他身上,反倒更有一种凝滞的微妙之感,叫人见了便心头一沉,莫名的不欲多看。
锦书抬眼一扫,便重又低头,去拔缎面上的针:“你怎么来了”
“侧殿里的宫人内侍都很周到,一应制物也很好,”他看着她,道:“我觉得,应该来谢过娘娘。”
锦书头也没抬,只淡淡应道:“只是应尽之事,有什么好谢的。”
这句话说完,她便没再开口,承安也一样。
突如其来的,气氛冷了下来。
锦书也不在意,低头绣了一会儿,方才问他:“还有事吗,没有便退下吧。”
承安眼睑低垂,随即抬起,望向她手下的缎料,答非所问道:“娘娘前几日问了我的衣衫尺寸,是要亲自为我制衣吗”
锦书看他一眼,气定神闲:“是。”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如此过了良久,承安才缓缓开口。
“娘娘不是说,”他抬起眼看了看她,随即又低头,有些别扭的道:“不稀罕用小恩小惠收买我吗”
第41章 念书
红叶正沏茶过来, 听他这样说,脚步不觉一顿。
然而,她毕竟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宫人, 饶是心下微惊,面上也不显异色。
向前几步, 将托盘中茶盏放置于承安手侧,她退到了锦书身后。
承安既不看她, 也不去碰手边的茶盏,只是有些执拗的看着锦书。
“娘娘,”他道:“您怎么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 ”锦书头也不抬,语气清淡:“圣上有一份,我的两个弟弟有一份,顺手再为你做一份, 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管怎么说,你也挂在我名下, 总不好亏待了的。”
承安抿着唇看她, 目光沉静,经了几个呼吸的功夫, 方才道:“原来, 娘娘是这样想的。”
“不然呢,”锦书挑起眼来看他,眉眼含笑道:“你以为我是如何想的?”
正是上午时分,太阳渐升, 薄而凉的日光透过窗,斜斜的照在她面上,隐隐约约之间,有种近乎玉石的剔透光泽。
连长长的眼睫,都如同蝴蝶的翅膀一般,轻灵而秀美。
承安心头跳的快了几分,低垂下眼睛,掩饰住那份不自在时,便听她开口了。
“你过来那日,我便想同你说说话,只是今日才得了功夫。”
“不过也好,”她语气带笑:“现在也不迟。”
“以前种种,都已经过去,你年纪又不大,现下既然到了我这里,重新再来便是。”
“偏殿里的人既然分给你,便受你管辖,我是不会过问的,秀娘便留在你身边,做个管事嬷嬷。”
“圣上叫我教养你,不过是挂个名份,大家都明白。”
“从此以后,你的份例与待遇,皆是按照应有的身份来定,你既然也要叫我一声母后,我便不会亏待。”
“你将母亲的牌位悄悄带进了甘露殿,这不合规矩,但我也不打算为难,人心里都有个念想,只要自藏着掖着,别叫人知道就成。”
锦书也不客套,目光平和,语气舒缓:“你可以选择感激我,当然,也可以不,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会管。只要别给我惹麻烦出来,就很好。”
一席话说完,她看向他的眼睛:“我说的话,都明白吗?”
承安静默着听她说完,眸光平静如秋水,一丝波澜也无:“明白。”
锦书喜欢跟聪明人说话,因为他们一点就通,不需要多费口舌。
像是承安这种,就很不错。
“该说的也说了,”锦书执起一侧的墨笔,抬手在衣袖处绘了竹纹:“你要是没什么事,便退下吧。”
她坐在光下,影子拉的细长,承安低头看了一会儿,道:“娘娘,我想去念书。”
锦书听得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之前他不得圣上喜欢,诸皇子念书的文苑,想来都没有去过。
“我之前说过,你身份该有的,都不会少,文苑自然也不例外。”
锦书停下笔,出声问他:“四书都念过吗?”
承安道:“看过一部分。”
“只看过一部分?”锦书问道:“能默出来多少?”
承安被她问的有些赧然,目光却倔强:“大概三分之一。”
“也没人教过你,能学到三分之一,已经很不错了,”锦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可是等你到了文苑,没有人愿意听你说那些悲苦前尘,他们只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
“——年纪最长的皇子,课业却是诸皇子之中最差的,天资愚钝,人也惫懒,难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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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初三,晚间照例有宫宴,静仪长公主心中有事,早早就带着女儿陈薇入宫,往贤妃的披香殿去了。
“小郡主果真玉雪可爱,”贤妃一见陈薇,面上便带上笑意:“等长大了,必定同长公主一般,也是极出众的美人儿呢。”
“长得像我有什么用?”静仪长公主语气微酸:“生的像皇后那类才好呢,将皇兄抓的这样牢,将别人全都忘了。”
她回京那日,因为当时还是贵妃的姚氏被圣上当众打了脸,好不自在。
只是这位兄长毕竟还顾及着她,随即又下旨厚赏,算是全了面子,也叫她心里舒坦了几分。
然而她毕竟是金枝玉叶,出嫁前是嫡出公主,出嫁后在婆家又是众星捧月,哪里能受得了委屈,这会儿想起来,忍不住刺皇后一刺。
贤妃心里也同她一般做想,只是这会儿她明晃晃的说出来,反倒有些不自在。
皇后将圣上抓的死死的,将别人全都忘了,连自己在内,也是在这个“别人”里呢。
心中不快一闪而逝,温和娴雅的笑意重新挂到脸上,贤妃极为亲热的挽住静仪长公主手臂,一道往内殿去了。
三皇子此前得了她吩咐,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拿了不少精巧玩意儿,哄着陈薇往一边玩儿去了。
贤妃此前往静仪长公主那边透过消息,见她今日早早过来,心中便有七分底气:“看看这对儿小儿女,玩儿的多好,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也不过如此了。”
因为皇后的缘故,静仪长公主被圣上削了面子,嘴上不说,心头却怨愤,对待皇后敌人的贤妃,语气也和缓些。
赏脸的一笑,她道:“都是表亲的兄妹,血脉里近,自然相处的来。”
郎有情,妾有意,贤妃也不啰嗦,直入正题道:“承庭年纪也不小了,前些日子我还同圣上说起,该为他选个王妃,好好定定心了。”
“那时候啊,我还在想,长安里勋贵名门这样多,各家各户的小娘子也多,到时候还不得挑花眼?”
“现在看看,果真是灯下黑,竟忘了薇儿这个上佳人选。”
静仪长公主别有深意的看她一看:“我怎么听说,王家人也有意与承庭结亲?”
贤妃暗道她消息知道的快,却也不变色:“这的确是真的,我也不瞒长公主,只是野鸡跟凤凰终究不同,唯有薇儿这般带有皇族血脉的姑娘,才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呀,你说是不是?”
静仪长公主也是看着先帝和圣上一个个女人娶进去的,闻言倒是说不出什么来,她也没想过叫承庭只娶终究女儿一个,对于他有可能登上的那个位子而言,那未免太过于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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