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听得心中畅然,嘴上却还是笑着制止了:“皇后母仪天下,可由不得你这样说嘴。”
“母仪天下是母仪天下,可能不能等到最后,都还未知呢,”那宫人在她身边久了,如何不明白她心思,曲意逢迎道:“娘娘还有三殿下在身边孝顺,日子还长呢。”
贤妃心中念及自己的儿子,笑意愈发柔婉起来,只是想着外边那桩科举舞弊案终究没有落幕,便笑吟吟的停了口,没再说下去。
承安领了差事,这几日都在外奔波,早间出门,晚间方归,锦书一连几日,都未曾见到他。
他心中自有分寸,她也不曾去说什么,只吩咐人盯着,便不再管了。
如此过了些日子,圣上吩咐的半月期限快要到时,锦书才听见外边内侍通禀——二殿下求见。
“多半是有结果了,”她手里捏着一把小巧的剪刀,正修剪面前那束桃花,闻言笑道:“叫他进来吧。”
“张英联络了几位名宿,明日便与弘文阁讲书,届时诸位春闱中榜之人都会列席,便可一见高低。”
承安向她行礼后,道:“姚公子学识广博,娘娘宽心吧。”
“中榜举子都会去,”锦书此前也听人提过他与张英所忙之事,此刻再听他将,倒也不奇怪,念了一句,便问道:“你挨着去叫的吗?这一回,可是将他们小小得罪一场。”
“要是谁都不想得罪,只怕什么事都做不成,”承安不以为意,笑意恬淡:“倒也不是挨着叫的,举子那么多,那多麻烦。”
“我只是往前几名那儿致了请柬,并将他们会前去的消息传出去罢了,再过几日,便陆续收到了别人也会到的消息。”
也是。
有名宿的当场考校点评,加之前几名的举子都去了,别人倘若不去,未免叫人疑心他们是不是心虚。
即使是为了证明自己,也得去走一遭才好。
锦书自然明白其中关窍,伸手将斜斜的枝干减掉,莞尔道:“你倒是找了个躲懒的好办法。”
“——事半功倍,何乐而不为。”
承安没有看她,盯着她面前那束桃花望了一望,便道:“明日事多,怕是极为忙碌,又怕你担心,便早些过来告知。”
他站起身来,作势离去:“该说的都说完了,我这就告辞了。”
锦书摆摆手,正待叫他出去,瞥见案上那束桃花时,却忽的冒出一个念头来:“先等等。”
承安停住脚步,回身去看:“娘娘还有别的吩咐吗?”
“倒也不是吩咐,”锦书略经踌躇,道:“本来不该叫我问的,只是你既然身处甘露殿,挂在我名下,还是叫我开这个口比较好。”
承安初时不明,目光一转,心忽的一沉。
“娘娘有什么想说的,”他抿起的唇带起了一个舒缓的波动:“但请直言便是。”
“前几日,贤妃赐了两个宫人给三皇子,说起来,他年纪还比你小些。”
锦书毕竟不是他生母,也不好贸然去赐人,顿了顿,道:“你年纪也到了,有没有想过娶一个什么样的王妃?”
陈薇已经被赐婚给三皇子,再过两年便要成亲了,承安比三皇子年长,若是婚事落到弟弟后边去,面上也不好看。
承安低垂着眼听她说完,静默一会儿,方才道:“娘娘果真心善,连这种事都替我考虑到了。”
“也不是非叫你现下做决定,”锦书察觉到他隐藏起来的抵触,也不欲为此同他生分,便将态度放的很软:“只是提这么一个话头罢了。”
承安也不知是否明了她话中意味,抬头看看她,随即又低下头了。
“这,是圣上的意思吗?”他缓缓问。
“不是,是我想问一句,”锦书被他问的诧异,却还是道:“钦天监已经在看三皇子大婚的日子了,你还是兄长,被落在后边,脸面上过不去。”
“哦,”承安应了一声:“娘娘真是贤惠。”
他这样讲,锦书如何看不出他心中不愿,侧目去看他面色,他却只低着头,不甚分明。
“罢了,你既不愿意,我何必惹得一身腥,”她有些意兴阑珊,摆摆手道:“退下吧。”
承安肩头微松,似乎是舒了口气,可是紧抿起的唇与收起的下颌,却显示出他并没有表面上那样平和。
顺从的应了一声,他转过身,退出了内殿。
“奴婢说话不中听,娘娘可别生气,”红叶蹙眉望着承安背影消失,方才低声道:“二殿下这样推拒,委实是有些不识抬举。”
周朝旧制,除去储君,其余皇子们皆是要等到大婚之后,才能上朝领差事的,承安日前虽被圣上吩咐着办事,但也只是那一件,而不是说他日后就能光明正大的位列朝班了。
红叶是含元殿里出来的,最了解二皇子此前是个什么光景,也十分明白他在圣上心里是什么位置。
前些日子,圣上为三皇子和陈薇赐婚,难道会丝毫想不起自己还有一个年长于三皇子的儿子,还没有婚约吗?
——这怎么可能。
平民家中嫁娶,都没有年幼者越过长兄长姐的,更别说是注重规矩的皇家了。
圣上既然如此行事,只能说明他不喜欢二皇子,也不在意这个儿子。
现下三皇子只是被赐婚,还未曾成婚,二皇子在中间隔着还不觉有什么,等到了三皇子大婚,二皇子的婚事若是仍旧没有着落,那才叫尴尬呢。
圣上在为三皇子赐婚的时候,会考虑不到二皇子将会面临的窘境吗?
说到底,还不是有意为之。
现下倒是好,皇后有意为二皇子提一桩婚事,圣上素来的宠爱加之未曾出世的小殿下,这事儿十有八九能成。
哪里想得到,二皇子居然给拒绝了。
这不是不识抬举,什么是不识抬举?
红叶这话说的有些僭越,却也是真真正正将锦书当主子,为她考虑的,所以锦书只是斜了她一眼,道:“噤声,这种话哪里是能随便说的。”
“是奴婢逾越了,”红叶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应了:“娘娘不要生气。”
“哪里至于生气,”锦书摇头笑道:“你也是为我着想罢了。”
她说话的功夫,腹中的孩子便开始动弹,也不知是在做什么,动静大的厉害。
“同那边玉瓶衬的很,”一侧便是软塌,她伸出手臂来,叫两个宫人扶着她过去躺下,方才转向那束被修剪好的桃花:“摆到那边儿桌子上去吧。”
红芳应了一声,端着瓷瓶往那边去,迎面便见圣上过来,笑微微的自她手中接过,向锦书道:“怜怜修剪的吗?倒是精致。”
“闲来无事,拿来消磨时间罢了,”锦书坐起身来,正待行礼,却被圣上按住,她也未曾推辞,便顺势重新躺下,道:“倒是入了七郎的眼,难得,难得。”
“朕的眼是针鼻儿吗,这样难入,”圣上在她身边坐下,含笑道:“值当叫你连说两个难得。”
“只怕连针鼻儿都不如呢,”锦书半坐起身,笑着嗔道:“七郎最爱挑挑拣拣,能入你眼的东西,怕是少的紧。”
“胡说,”圣上伸手去勾她鼻尖:“你这么大一个人,不也入了朕的眼?”
锦书斜他一眼,只是摸着肚子发笑,却不言语。
圣上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怎么了,忽然就不说话了。”
“在心里说呢,”锦书慵懒的半合着眼,似笑非笑道:“正叫七郎的小皇子仔细听着他父皇是怎么哄人高兴的,好学个一招半式,将来哄他夫人。”
“又取笑朕。”圣上轻轻责备一句,语气却轻的厉害。
他们二人在说话,两侧宫人早已退了出去,锦书也不小气,笑盈盈的凑过去,在他面上亲了一亲,低声道:“换了别人,我还不稀得取笑呢。”
圣上听得一笑,顺势将她抱到怀里去,亲亲热热的蹭了蹭,方才问道:“朕来的时候瞧见承安了,脸色似乎不好,怎么,你骂他了?”
“哪有,”锦书被他说得一怔,随即笑了:“少乱给我扣帽子。”
“嗯?”圣上状若不经意的问:“那是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锦书也不瞒他,坦诚道:“我想给他挑个王妃,早些成家,他似乎有些不情愿,也就没有强求。”
圣上不动声色的听她说完,这才问道:“你想给他挑个王妃?”
“是啊,”锦书靠在圣上怀里,瞧不见他神情,只听他语气舒缓,未有异样,便温声道:“承安年纪比承庭还大些,承庭都有王妃了,他却还没有,总归是不好看。”
圣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说话。
锦书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惹得心头微惊,正直起身来看他神情,又觉得太过刻意,便伏在圣上怀里,轻声问道:“七郎,你怎么不说话了?”
圣上握住她一只手,有意无意的揉捏她指尖:“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锦书诧异道:“我方才问的话呀。”
“哦,方才问的话,”圣上语气含笑,隐约带着几分心满意足,低头去亲了亲她额头,方才徐徐道:“怜怜。”
“嗳。”锦书轻轻应了,随即又问:“怎么了?”
“也没什么,”圣上依旧低着头,叫二人额头抵在一起:“朕只是想告诉你,你的七郎,他是真心喜欢你。”
第63章 事败
这次的弘文阁讲书, 既有诸多名宿列席, 更有此次春闱举子出场, 地点又不是设在官寮,风声一传出去,便引得许多人前往观望。
——万一真从其中挑拣出几个无能之辈, 那才叫好玩儿呢。
抱有这种看笑话心思的人, 是最多的。
张英作为此次春闱的总考官, 这样的场合,自然是要亲自下场坐镇, 承安被圣上吩咐协理科举舞弊案,又是皇子身份,也在他身边占了一个位置。
今早辰时一刻, 弘文阁外的两面巨鼓擂响, 直震得人心生波澜——讲书开始了。
此事张英与承安曾联名上书圣上, 他自是知道的。
是以哪怕今日无朝,他也早早醒了。
锦书倒是看得开, 说不去管便不去管, 圣上时她便合眼睡着,如此静默了一阵儿,竟还是没有动静。
圣上心中不觉有些钦佩, 见她眼睫低垂,睡得正好,也没有去搅扰,只顺势将她揽的更紧些, 一道合上了眼。
而在弘文阁内,承安正坐在张英身侧,低垂着眼,聚精会神的听场内说话,静默如一尊雕像。
张英更是沉稳,面色不露丝毫痕迹,笑意恬淡而温和。
如此听了小半个时辰,到了场中名宿考校学子的时候,二人才齐齐正容,抬眼去看。
承安这几日在宫外,往姚家跑的多些,对于姚轩也有所了解,更能明白锦书前些日子的淡然,究竟有什么样的底气支撑,所以见他第一个被问到,也丝毫不显担忧。
这些日子以来,外边儿对于姚轩的争议是最大的,这会儿周遭人听他不慌不忙的说完,言之有物,条理明晰,心中已是叹服,再见那名宿含笑颔首的模样,更是钦佩,不知不觉间,连质疑声都少了好些。
承安没说话,张英也没说话,只坐在上首,沉默的做个泥塑观众。
如此几位名宿过去,诸位举子皆是表现不俗,显然并非庸碌之辈,周遭围观之人的神色也从质疑,顺理成章的转为钦佩。
在这期间,张英始终面不改色,沉稳的很,待到剑南道出身的李载登场时,他才低着头,发出低而短促的一声笑。
“张大人,”承安被他笑的心头一突,不由侧目看他:“有何指教?”
“殿下客气,”张英低声笑道:“指教不敢当,只是见了故人,发出一笑罢了。”
“故人?”承安目光在李载身上一扫而过:“张大人,认识李先生吗?”
“倒也算不得认识,”张英目光微深:“几年前在汉阳,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他这句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承安在脑海中转了几转,才反应过来。
他毕竟还年轻,耳目也少,自然不必张英这等老臣消息灵敏。
若是圣上在这儿,随即便会反应过来,能够叫张英这位权臣与李载这位名士同时出席,且还是在汉阳之地的盛会,只会是萧氏一族的家祭。
张英的意思是,现下这位坐场上的李载,极有可能……是站在萧家那边的。
不易察觉的看一眼场中的姚轩,承安正色起来。
“——巧诈不如拙诚,惟诚可得人心,若行诡道,反而徒惹人笑。”
李载登场的第一句话,便是出自韩非子,加之他面上微微哂笑之色,平白叫人多思。
别人还未曾反应过来,他前边登场的几位名宿面色便是一变,目露不悦之意。
都是千年的狐狸,一群人也是时不时会见的,说的粗俗点,一撅尾巴,就知道对方要拉什么屎。
李载似是而非的说上这么一句,分明是暗指前几个人放水,帮着别人过关,如此一来,这几人脸色会好才怪呢。
听出来的不仅仅只有这几人,场中其余人也察觉几分,不觉生出几分狐疑——这些举子们此前答得这样好,总不能是事先跟名宿大家们串通好了,做戏给人瞧,安定民心吧?
这念头一升起来,席间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肃静,”张英示意纠仪御史出声:“无故喧哗者,逐之出,场内不得高声!”
官方的威慑力总是有的,能够入内的自然也不是平头百姓,刚刚喧闹起来的会场旋即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不约而同的在李载与姚轩身上打转,等着得个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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