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望被隔在一边儿,眼见他们如此,颇有些讪讪,还不待说什么,便听管家来回禀——赐膳的内侍到了。
锦书做了皇后,得宠与否,圣上都不会在年夜落人脸面,更不必说她本就得宠了。
“国丈好,”将旨意宣读完,那内侍便先一步笑道:“宁海总管在承明殿侍候,不得空过来,叫我向您问安。”
姚望被他超乎寻常的客气惹得一惊,微生讶异,然而还不等他问,那内侍便献好的讲道:“今夜圣上降旨,将诸皇子依次封王,秦王殿下乃是嫡出,本就尊贵,承天所幸,乃册……储君。”
一句话说的缓慢,足以叫所有人听清,也叫他们明白,这种超乎寻常的客气从何而来。
姚望耳朵里嗡嗡作响,一颗心跳的即将从嗓子眼儿里飞出来,顿了好一会儿,才大喜道:“谢公公告知。”说着,便吩咐人拿喜钱与那内侍,以及同来的禁卫内监。
这是喜钱,一众人倒也没推诿,极客气的同姚家人道别,别返宫复旨去了。
姚望喜笑颜开,几乎控制不住面上欢喜神情,姚轩与姚昭在侧,也是喜不自禁,为姐姐和小外甥高兴。
“娘娘有福气,”姚望老怀安慰道:“自然,太子殿下也是有福气的。”话说到这儿,他又不免有些失落,外孙出生之后,他还没见过呢。
姚盛低着头,同几个弟妹面面相觑。
“年夜遇上这等大喜,确实是好事,”柳彤云含笑吩咐道:“再去加菜,父亲与弟妹们,只怕要一醉方休了。”
这年的年宴,锦书是在一片奉承与笑语中度过的。
能进承明殿的,都是数得着的人,给了脸面都得兜着,小半夜过去,真是笑的脸都有些僵。
承熙还小,刚开始的时候还硬撑着看热闹,没一会儿就累的睡着了,也不嫌弃内殿里头吵,居然还打起了小呼噜。
晚宴结束时,已经过了午夜,便是锦书也有些熬不住,抱着承熙同圣上一道登上轿辇,便靠在圣上肩膀上发困,还不等略一合眼,便觉襁褓里的小人儿动了动,吱吱呀呀的出声了。
承熙美美的睡了一觉,这会儿居然醒了。
“别人都累的不行,你倒自在,”锦书笑他:“还是年纪小好。”
承熙躺在母后怀里,一双眼睛一眨不眨,活像是只软糯的汤圆,乖的讨人喜欢。
圣上看的心软,神色柔和的凑过去,想要亲一亲他的胖脸蛋,只是晚宴时他酒水用的多了,身上酒气也重,人一凑过去,承熙就将小脑袋往襁褓里埋了埋,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你啊,”圣上失笑:“真是娇贵。”
几句话的功夫,便到了甘露殿,锦书怕冷着孩子,顾不得承熙挣扎,将他包的严严实实,才下了轿辇,往甘露殿去。
年夜里是要吃饺子的,圣上与锦书都用过,只有承熙没吃。
红叶随锦书一道往承明殿去,红芳却留在甘露殿守着,虽然小殿下吃不吃还得两说,她却还是吩咐人准备了,这会儿刚刚好用得上。
“承熙,看这儿。”锦书脱了大氅,便端着小碗给承熙瞧,试一试温度之后,便拿汤匙盛一个饺子,小心的去喂他。
说是饺子,实际上也就是果泥做的,内里包了一点儿烂烂的肉馅儿,小小的,确保承熙也能吃的下去。
承熙还没吃过这个,好奇之下,倒是乖得很,张着嘴巴要母后喂,吃的毫不拖沓。
圣上先去换了外袍,随即便过来看他们母子,见锦书正喂承熙吃小饺子,便微微笑了。
笑完了,他又问锦书:“朕这道旨意下的突然,是不是吓到怜怜了?”
锦书知道他说的是册封承熙为太子之事,头也不抬,道:“刚开始是有点,后来便好了。”
将那几个小饺子喂完,她将空碗与匙子递给一侧候着的宫人,方才抬眼去看圣上:“承熙既是七郎的骨肉,又是嫡出的皇子,为什么做不得太子?”
这句话说的是实情,却也忒不客套,圣上听了不怒,反倒释然一笑,问道:“没什么想问朕的?”
锦书笑着摇头:“没有。”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圣上轻轻叹了一声,手指勾了勾正躺在塌上看他的小儿子的脸蛋,吩咐道:“带他出去吧,小心照看着。”
乳母知晓帝后预备安寝,屈膝行礼之后,便将这位尊贵的小太子抱起来,准备带他去睡。
承熙早早便睡过一觉,这会儿如何肯走,乳母一抱,便将小眉头皱的老紧,眼见母后和父皇没有拦着,就扁扁嘴,打算哭了。
“哭也没用,”圣上过去拍拍他小脸,幸灾乐祸道:“你母后是父皇的,偶尔照看你可以,想要一直占着?门儿都没有。”
承熙当然听不懂父皇在说什么,可是能隐约看出他神色中的嘲讽来,又气又急,奶声奶气的哼哧了半天,很委屈的去看锦书。
“七郎别欺负他,”锦书看的心软,将儿子接过,抱到怀里去亲了亲:“先将他哄睡了,咱们再睡便是。”
往日夜里,锦书虽然也会照看承熙,但多半是圣上留在含元殿没回来,或者是承熙闹得厉害的时候,否则夫妻情热,燕好之际有个小娃娃胡闹,也是扫兴。
“哦,”可这一次,圣上居然没有反驳,只是冲乳母们摆摆手:“朕和皇后照看着他,你们退下吧。”
锦书微微有些讶异,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瞧一眼自己怀里一脸胜利的儿子,便上了床榻,哄着他睡了。
孩子毕竟是孩子,也好糊弄,她搂着说了会儿话,便合眼睡了。
锦书松一口气,正待坐起身,吩咐乳母抱承熙出去,圣上却先一步揽住她腰身,手掌不安分的探入她衣内。
“七郎别闹,”锦书又羞又窘:“承熙还在呢。”
“在就在,”圣上厚着脸皮道:“不是睡着了吗。”
“那也不成,”夜色已深,锦书面颊红的似霞:“万一将他吵醒了,那……总之,就是不。”
“这可由不得你。”圣上伏在她身上,唇齿交缠间,彼此的气息都是缠绵的。
他轻轻唤她:“怜怜,怜怜……”
锦书从没这样窘迫过,拒绝不得后,便只推他肩:“你轻些!”
圣上低声笑道:“怜怜忍着些不就是了。”
“这如何忍得了……”锦书羞得不行,却怕自己声音将承熙吵醒,忍着异样,信手自己一侧扯了条帕子咬住,不叫自己出声。
圣上伏在她肩头闷笑,声音轻轻的,落在月夜里面去,缱绻极了。
自是一夜温绵,情意无限。
第79章 辞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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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夜, 便算是长了一岁, 锦书清晨醒来时,瞧着在自己身边伸着腿睡得正好的承熙,再瞧瞧一侧含笑看着自己的圣上,竟生出一种恍惚之感来。
不知不觉间,她竟在宫里过了这样久。
换做是未曾入宫之前, 她只怕如何也不敢想, 自己会有今日。
因缘际会, 也是奇妙。
这样宁静的清晨,喜气与宁静都不曾散去, 夫妻二人也没说话, 彼此瞧着,便什么都够了。
两个大人有这觉悟, 小娃娃承熙却没有。
吧唧了一下嘴, 他醒了过来,带着一点儿起床气的缘故, 嘴巴一张,就打算哭几声清醒一下。
锦书带他这么久, 早早知道如何应对,将儿子抱到怀里去, 一面同他说话, 一面解衣喂奶,马上就给哄得老老实实的。
圣上侧躺在塌上,手指去拨弄承熙短短黑黑的头发, 等到锦书将他放下,他开始在床上翻身给父皇看时,才从一侧衣袍里抽出一枚穿了线的金币来。
“承熙也一岁了,”圣上将那枚金币挂到小儿子的脖子上,顺道亲了亲他的脸:“父皇得给压岁钱才是,收好了。”
承熙可不懂什么是压岁钱,只是觉得那东西金灿灿的,还蛮好看,心满意足的捉着看了看,就咧开嘴巴,笑着露出空空的牙床,开心的不得了。
“敢叫他自己拿着吗,”虽然有线系着,锦书还是有些担心:“可别叫他弄断线,不小心给吞了。”
“弄不断,”圣上笑着摸了摸承熙的脸蛋,道:“朕特意吩咐人准备的,哪里是那么容易坏的。”
说着,他又抽出另一枚金币来,坐起身,亲自戴到锦书脖子上:“承熙长了一岁,怜怜也长了一岁,既然给他备了,也该给怜怜准备一份才是。”
难为他这样细致,万事皆想着她。
锦书捏着那枚精致的金币,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只是心中或多或少有些忽略了他的歉意:“我们母子都有了,七郎可也有吗?”
“这是给小孩子的,朕要了做什么,”圣上莞尔:“要是三个人都有,都得别人顾着,那叫谁养家?”
锦书被他这话惹得一笑,心中却是一片温暖,也不理会胖儿子还在一边儿看着,便凑过去,轻轻亲了亲圣上的脸颊。
他顺势在她唇上一亲,夫妻对视,禁不住一道笑了。
承熙不明所以的躺着,看父皇和母后你亲我我亲你,玩儿的可高兴了,心里就有点儿被忽视的难过。
张开嘴,他奶声奶气的“啊”了一声,略微抬了抬脖子,示意他们亲亲自己。
夫妻二人忍俊不禁,倒是顺着他的心思,凑过去亲他小脸了。
承熙蹬了蹬腿,终于高兴了起来。
今日的初一,更是诸皇子封王的第二日,按照礼制,诸皇子是要往圣上面前去谢恩的。
锦书虽是皇后,甘露殿制式也颇是国母气度,但对于诸王而言,未免有失庄重,太过随意,是以圣上在甘露殿同锦书用过午膳后,便往含元殿去,受诸王见礼了。
快五个月的承熙,作为新晋的小太子,自然也被带过去了。
昨日晚宴是宗亲齐聚,全了家礼,今日晚宴却是臣子一聚,君臣尽欢,锦书早听圣上提过,所以晚膳时也没等他,只吩咐人去问承熙如何,是否要早些回来后,便自行用膳。
承熙毕竟还小,出生时也已经是秋天,为免着凉,锦书当然不敢经常带他出去,他不是没去过父皇的含元殿,只是次数太少,新鲜劲儿也没过,留在那儿不愿意回来,左右有圣上照看,锦书也就随他去了。
年夜刚过,宫中菜式较之平日愈见贵气,三十六个碟子摆的满满当当,端是天家气度。
承安过去请安时,她也只动了动面前那碟酱素片鸭,略微沾了些小料罢了。
听内侍回禀说楚王殿下来了,还有转瞬的怔然,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承安。
宫人们迎着他进来,带入一阵外头的寒意,内殿里被暖炉熏得香息融融,骤然撞上这道凉风,竟气弱一瞬。
新春之际,锦书发髻梳的繁复,华美衣裙迤逦而下,却不甚厚重,承安才一入门,便被她叫住了。
“先别过来,”冲他摆摆手,她吩咐道:“往暖炉那儿去,消了身上寒气再说。”
承安眼睫煽动几下,看她一眼,默不作声的往暖炉那儿去了。
“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锦书停下筷子,温声问道:“用过晚膳了吗?”
承安走到桌前去,没回答前一个问题,只是道:“没有。”
“去取一双筷子来,”锦书瞥他一眼,吩咐一侧的宫人:“再温一壶酒。”宫人应声去了,很快便返回内殿,呈到了桌上。
承安垂着眼睛,对着面前的银筷,似是出神,也不说话。
“承婉的婚期定在四月,眼皮子底下的事儿了,”他这个性子不是一日两日,锦书也知道,亲自为他斟了酒,吩咐宫人给他送过去:“你比她小一些,却也是诸王之中最年长的,姐姐成亲,弟弟自然要去为她壮一壮声气。
梁昭仪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底下贤妃又同她处的不太好,叫赵王去未免别扭,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叫你去送嫁为好,你可愿意吗?”
她说话的时候,承安便抿着唇听,锦书停口时,才端起面前酒盏一饮而尽。
“那娘娘你呢,”他嘴唇动了动,神情不似素日沉稳冷静,反倒有些失神:“想叫我去吗?”
锦书察觉到他起伏不定的心绪,顿了一顿,才道:“当然是想的。”
承安于是一笑:“我都听你的。”
“这是怎么了,”他答应了,锦书也不见欢喜,只盯着他仔细瞧了瞧,问道:“脸色不好看,精神也不太好。”
“方才我进来时,你问我为何而来……”
承安低着头,似乎有些踌躇,静默一会儿之后,便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抬头看她,平静道:“我是来辞别的,娘娘。”
锦书无暇去顾及少年神情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意味,只是被其中那个词说的一怔:“什么?”
辞别,往哪里去?
“我要往渔阳去了,后日便自长安出发,”话说出一个头来,承安再开口,语气便流利许多,隐隐约约之间,神色中至于有了几分决然:“圣上有意动兵,派遣年轻将领与粮草辎重先行,老将压阵,为安军心,诸王之中自然要有人同行。”
前朝政事,锦书从来不会插口,也极少会出口问。
毕竟是宫闱妇人,她很难想象塞外的辽阔粗犷,更难以想象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与足以染红那片大地的鲜血。
可是,哪怕只是从别人口中听了只言片语,在圣上身边耳濡目染,也知道渔阳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征戍之地,乃于燕赵,辖区距离匈奴最近的地方,便是隔河而望。
世人只说燕赵多慷慨悲壮之士,却少有人提及,那是在怎样的战火与硝烟中磨砺出,在怎样的血泪中孕育出的。
锦书从没想过,会听见身边人往那里去。
她不说话,承安也没开口,只是隔着周遭低头侍立的内侍与宫人,在一段摇曳烛光中,隐忍而深沉的将她看了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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