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家同梁家沾着亲,大公主还得叫自己驸马一声表哥,曲如林是家中嫡次子,眉目生的明俊,气度不凡,同大公主站在一起,确实相配。
该相看的梁昭仪都相看过了,该敲打的圣上也敲打了,锦书身为嫡母,这会儿也只是说几句祝愿之语,过了情面便是,倒是圣上,看着这对新人,语重心长的叮嘱了好些。
承婉此前同生母告别,兴许是哭过,眼睛还略有些红,听圣上说了几句,眼眶便有些湿,锦书连忙劝了几句,勉强安慰了下去。
他们说话的时候,承熙便坐在一侧的小椅子上,眼睛扑闪闪的盯着看,等大公主同父皇和母后说完,笑着去瞧他时,居然还伸出胖胳膊过去,示意叫她抱。
梁昭仪同锦书关系亲近,大公主往甘露殿里去的也多,对这个幼弟也熟悉,见他这样软糯的小模样,不由笑了。
“别胡闹,”大公主入殿拜见帝后,虽可暂缓却扇之礼,迤逦衣裙却也不便,锦书温声劝儿子:“姐姐这会儿没法抱你,再过几日,好不好?”
圣上也伸过手去:“来父皇这儿,父皇抱你。”
承熙原本是面朝大公主的,一见姐姐没理自己,父皇却伸手了,慌忙一脸警惕的躲开,执着的去看姐姐。
“就抱一抱吧,”大公主很喜欢这个小弟弟,见他这样固执,整颗心都软了,提着裙子过去,将他抱起来了:“太子殿下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他。”
承熙将小脑袋在她肩上蹭了蹭,亲昵的靠上去了。
“你呀。”圣上笑了一笑,倒也没有强逼着他马上下来,转向曲如林那儿说了几句,便听外头纠仪御史回禀。
“圣上,娘娘,时辰快到了,该叫新人离宫,往夫家去了。”
“走吧,”圣上含笑看一眼面前的一双璧人,伸手去接承熙:“三日后,朕同你母后还在这儿等着。”
“是,”大公主声音有些哽咽,同曲如林一道屈膝致礼:“儿臣拜别父皇、母后。”
“从此便是别家妇了,”圣上目送他们背影远去,眼神不舍,摸了摸怀里承熙的小脑袋,叹道:“好在你是男孩子,将来会往家里娶。”
承熙没听明白父皇这句话的意思,低下头去,咬着手指四处看了。
送走了一双新人,宫中宴席便要开始,除去帝后外,一众宫妃早早在承明殿里等着了,几个年长的皇子往宫外去送嫁,小的几个倒是留在宫里。
梁昭仪今日嫁女,与其说是欢喜,不如说是失落更多,欣慰之余,难掩的有些感伤,周围几个宫妃正笑吟吟的同她说话,开解一二。
贤妃被儿子婚事搅得头疼,人显而易见的清瘦,冷眼瞧着梁昭仪几个人说话,插口道:“大公主夫家便在长安,每个月还能见一回呢,梁昭仪可算高兴了。”
她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赵王毕竟是皇子,进出宫闱也方便,最起码,远比大公主这个嫁出去的女儿要方便的多。
梁昭仪或多或少的有些舍不得女儿,却也不愿平白叫贤妃踩一脚:“夫家近不近有什么关系,夫妻相得才最重要。”
“说起来,还没恭喜贤妃娘娘,”她目光有些讽刺:“侄女儿做了儿媳妇,亲上加亲呐。”
“你!”贤妃前几日才被这事儿气的胃疼,这会儿被梁昭仪明晃晃的点了出来,脸色登时一僵,恨恨扫她一眼,正待说话,却听外头内侍传禀说圣上与皇后到了,这才勉强作罢。
圣上怀里抱着小儿子,径自往上首去了,锦书在他身后,瞧见贤妃脸色不好,倒是笑着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大好的日子,贤妃似乎怏怏?”
贤妃心中不快,却也不敢在今日触圣上霉头,勉强一笑,解释道:“臣妾前几日病了,神思未复,略有恍惚,望请娘娘见谅。”
“你跟本宫说这个有什么用?”锦书没打算轻飘飘的掀过去,笑吟吟的去看梁昭仪:“该同梁昭仪说才是。”
贤妃听她如此言说,如何不知是要给梁昭仪做脸面,嘴唇一动,正待开口,却听梁昭仪先一步笑了:“本就是大喜的日子,说那些反倒晦气,不提,不提了。”
她转口倒快,反叫贤妃憋了一肚子闷气,好不难过。
晦气?说谁晦气?
然而,还没等她心中那口气顺畅过来,便听圣上开口了。
“承婉是这一辈儿里头一个成婚的,又是长女,性情也温柔和善,这是梁昭仪教导得当的缘故,昨夜皇后同朕说起,要给一份恩典,朕想了想,便应下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公主的长女,虽是庶出,可架不住人家被圣上和皇后喜欢,嫁妆大笔的给出去,连出嫁的仪驾,都是比照嫡出公主的。
怎么着,给了这样大的脸面,竟还有加恩?
一时间,心思活的人,都将目光转到梁昭仪身上去了。
大公主身上的荣耀已经足够多,再加,除非就是准允驸马议政,要不就是给个嫡出身份,至于给予其子嗣荣封之事,孩子都没影儿呢,就更不可能了。
皇后尚在,大公主又于家国没什么建设,前两个自然是不可能了。
那么这份恩典,多半是要落到梁昭仪身上去。
这关头,别说是围观诸人,便是梁昭仪自己,也有些心跳加速。
将猛烈跳动的心脏压下,她抬眼去看皇后,却见锦书微微勾唇,向她一笑,以示安抚。
梁昭仪安定了下来。
贤妃僵坐在原地,一颗心却渐渐地沉了下去。
宁海总管脸上带笑,亲自宣旨,一句一句读的从容不迫,却叫所有人的心思都乱的如同被风刮过的麦田,左右摇摆不定。
册梁昭仪为德妃,择日以行嘉礼。
贵德淑贤四妃的位子,在皇后之后,终于又有人坐上去了。
又或者说,屡遭挫折的贤妃,这会儿连后宫第二人都不是了。
锦书扫一眼底下面色僵白的贤妃,微微笑了。
第96章 生气
锦书刚刚册封贵妃时,也曾与梁昭仪有过龃龉。
可说到底, 那都只是女人之间的嫉妒, 小打小闹罢了。
从头到尾, 梁昭仪都没有踩到锦书的底线上,所以当她表露出亲近顺从的态度后, 锦书也愿意接收, 给她一个体面。
但贤妃, 显然是不一样的。
她有家世,有儿子,更重要的是有野心,还有对锦书的仇视。
以及, 她不该将后宫之中的争斗,延伸到彼此门楣中去, 对锦书的两个胞弟出手。
她们之间的矛盾,早就无法缓和了。
既然这样,在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中,锦书只好将贤妃踩到泥里去, 叫她再也翻身不得才好。
梁昭仪身下没有儿子,家世也并非显赫门楣,即使是做了德妃, 也不会令生他心, 只会代替锦书压在贤妃头上, 随时将有意冒头的她踩下去。
锦书并不觉得自己对贤妃过分, 说白了, 倘若易地而处,她相信,贤妃也不会客气的。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话总是有理的。
大公主成婚这日,她们母子俩委实是出了风头,一个比照嫡出公主仪驾,一个晋位德妃,堪称是双喜临门了。
德妃倒也分得清,没被一时喜事冲昏头脑,下午时圣上留在含元殿议事,她便带着贴身宫人往甘露殿去,再三感激锦书为她说话,助她晋位一事,态度恭谨,同之前并无区别。
后宫的位分可不仅仅是一句称呼,宫妃日常用度,问安行宴时候的席位排序,加恩母家的荣耀深浅,以及恩荫子弟的多少与母亲诰命的请封,哪一个不是息息相关,更不必说圣上后宫高位本就少,含金量也足。
这事儿对于锦书没什么困难,但德妃巴巴的上门感激,她也不会轻描淡写的推了,留她说了会儿话,恭贺安抚一番,才吩咐人好生送她出去。
“娘娘,”红芳老早就在帘幕后头等着,见德妃走了,才上前低声道:“那会儿有人来回禀,说楚王跟赵王在曲家吵了一架。”
“吵了一架?”锦书端茶的手一滞,蹙眉道:“怎么回事?”
“具体怎么吵起来的,奴婢也不清楚,”红芳见她脸色不善,愈发小心:“似乎是赵王说起楚王至今未有婚约,前线有功却也未得封赏,是被圣上所厌恶,楚王回击说起赵王婚事诸多不顺,以及萧家近来乱事……”
“真有出息,”锦书哼了一声,冷笑道:“两个弟弟,在姐姐婚礼上闹这么一出,丢人现眼。”
“二位殿下与宗亲一道落座,虽是绊了几句嘴,可瞧见的人也不多……”红芳本是想要解释一二的,但见皇后神情愈发冷淡,终于停嘴。
锦书问:“他们人呢?”
“还在曲家呢,”红芳轻声道:“几位殿下说是要留下闹洞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大好的日子,别过去叫了,”锦书摇头道:“去取套四书来,等他们回了,你亲自送过去,叫他们各自抄十遍,半月后交过来。”
“嗳,”红芳知道这事儿就算是掀过去了,松口气道:“奴婢知道了。”
向皇后屈膝,她退了出去,锦书目送她背影消失在层层帘幕之后,目光有些幽深。
大公主婚事结束,紧接着便是赵王。
也不知圣上怎么想的,虽说给儿子换了一个正妃人选,但婚期也没变动,照旧按此前赵王与婷华郡主商定的婚期来。
萧家与贤妃只当他是在表示对于当初郡主落水一事的不满,也就忍了下去,没有说什么。
等赵王的婚事了结,便是二公主。
剩下的四皇子、六皇子、三公主都还年幼,距离议婚还差着年头,如此一来,剩下的楚王承安,境遇便有些尴尬。
赵王虽说得难听,却也没什么大错。
承安的婚事,锦书先前也曾同他提过,只是他不情愿,她又不是他生身母亲,操持多了反倒叫人多想,也就没有再问。
只是这会儿,底下弟妹都已经成家,他再一个人孤零零的,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红叶,”撑着额想了想,锦书吩咐道:“你去一趟偏殿,叫秀娘过来。”
有些话她不好说,秀娘这个跟在承安身边多年,受他母亲委托照顾他的人,总归是能说的。
秀娘被叫过来的时候,神情中还有些惶恐,倒不是畏惧,只是长时间身处底层,对于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先天便觉得敬畏。
承安同她亲厚,锦书也无意磋磨,温声寒暄几句,便将话题扯到承安的婚事上了。
“楚王同你亲近,有些话我说不得,你提几句却也无妨,”锦书看着她,徐徐道:“比他小的都要成婚了,他还一个人单着,叫人瞧着,也不是个事儿,你问问他意思,若有喜欢的,便同我说,虽不敢打包票,但往圣上那儿提一提,还是没问题的。”
这事儿正正好说到秀娘心窝子里去了。
跟宋氏母子俩在一起那么多年,她比谁都知道圣上有多不待见他们,别说是给承安娶妻了,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的,这会儿皇后肯说这事儿,她忙不迭的应了。
“等他回来,奴婢便同他提,”一边说着,她情不自禁的掉眼泪:“娘娘心善,还记挂着这茬儿,奴婢替他谢过您的恩典了。”
“哪儿的话,”锦书少不得宽抚几句:“他既然也叫我一声母后,哪里能不管呢。”
大公主的婚事极尽隆重,曲家的宴饮从早到晚都未曾停歇,本来,诸皇子用过午膳便可回宫的,只是年轻人头一次参与这类省事,少不得扎堆儿凑热闹,嚷嚷着要闹洞房,如何也不肯走。
这群人都是大爷,宫里头圣上和皇后骂几句不过分,别人谁敢?
大公主若是开口,底下弟弟少不得要给面子,但大喜的日子,曲家将小舅子们往外赶,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没办法,曲家太太便吩咐侍从们小意伺候,哄好这群祖宗们,一直等他们闹完洞房,欢欢喜喜的送出门去,才算松一口气。
承安酒量本就不错,在渔阳练了三个月愈发出众,给曲如林灌酒的时候,更是一马当先,从午膳到晚膳,这会儿不免有些晕晕乎乎,内侍们仔细搀着,这才平稳的回了甘露殿。
秀娘听他身边人回话,也能猜到回来时会是什么德行,早早备了醒酒汤,又叫人将床铺好了,承安一回来,就灌了一碗下去,叫按在床上睡了,想着待到第二日,等他醒后,再说皇后提的事儿。
宿醉之后,免不得会头疼,好在秀娘经验丰富,吩咐人别去吵承安,叫他睡到日上三竿,才奉了熬的糯糯的米粥过去,叫他喝一口垫垫肚子。
承安在军营过了几月,举止平添几分粗鲁,没用汤匙,只就着碗沿,大口的吞咽。
“不知不觉的,都是大人了,”秀娘含笑瞧着他,道:“昨日你醉着,我也没同你讲,皇后娘娘叫我过去,问了你的婚事,唯恐自己问你觉得拘束,便叫我代劳——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承安捧着碗的手猛地顿住,目光晦暗起来。
秀娘尤且未曾察觉,口中感慨道:“皇后娘娘委实是个好人,竟还记得你的事,你以后更要对太子殿下好些,报答一二才是……”
承安默不作声的将那碗粥喝干,空碗直接扔到一侧案上去。
“咚”的一声闷响,惹得秀娘一滞,口中也停了。
“你这是怎么了,”她顿了顿,有些迟疑道:“不高兴?”
“哪儿能啊,”承安随手拿帕子擦了擦唇角,笑意温和,只是隐约有几分讥诮:“皇后娘娘贤良淑德,肯为我操心,是我的福气。”
“娘娘是好意,你这是几个意思,”秀娘蹙眉看他:“阴阳怪气的。”
“没几个意思,”承安站起身,披了衣袍,往殿外去:“找人传话多没意思,我亲自求见娘娘,当面谢恩去。”
“哎,”秀娘慌忙过去拦他:“娘娘是好意,你摆脸色去给谁看呢!”
“我长大了,有分寸的,”承安轻轻将她推开,示意宫人拦住后,便大步离开:“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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