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青没有细想,松口气:但愿我挽救了一个人。
然后回到正房去,寸步不离地照看董友姑和郑经。
下午,离开郑府几日的郑飞黄回来了,听到董友姑遭劫,家中几位小姐也都遭劫一事,大为震惊:南安县,甚至整个泉州府,谁敢这么大胆,在街市上公然劫持郑家大少奶奶?然后不久,四个女儿在郑府内又被劫持?这是谁?
郑飞黄让郑全出去了解情况。他没有去问大夫人,不想问,也信不过她的话了。
郑全将询问到的话全部告诉了郑飞黄。郑飞黄思忖了一阵子:受惊最大的是友姑?而嫌疑最大的是雨青?四个小姐又是谁抓的?
郑飞黄坐不住了,想去探望一下。
社玖院里,郑明俨还没回来,郑飞黄已坐在正屋内的正座上,此时的他,对董友姑有些不满,觉得她有些娇气:同样是被劫持,四个小姐没什么事,她为何痛苦不堪。对了,为什么郑全能打听到这些事,这本应是明俨友姑的闺房之事啊。不过,友姑与明俨,雨青相处时的大度倒还是让人值得一赞的。
秦雨青给董友姑打扮好,出来迎接,董友姑行礼:“爹来看望友姑,友姑不甚感激,让爹久等,友姑失礼了。”
郑飞黄挥手让她们坐下:“友姑,你遭遇劫匪两日。爹想,你肯定受惊吓了,整个社玖院也受惊吓了吧?这所有竹子都被斩断了,一片狼藉。”
“奴婢回老爷的话,这是大少爷在救回大少奶奶后,听到大少奶奶所受歹徒鞭笞和各种刑罚,心中怒火冲天,无处发泄,这才将竹子斩断的。老爷,你看,歹徒抢她的耳环,连耳垂都被撕裂了。一连两日,都是不断的刑罚,奴婢都不忍再说下去了。”秦雨青照着说好的话回答。
郑飞黄想想,说:“看来友姑被劫持这两日,是受了不少苦,才会让明俨如此生气地斩断社玖院所有竹子来泄愤。对了,明俨是如何救出友姑的?”
“爹,这是一群想劫财的穷凶极恶的歹徒。明俨去账房支出了一笔钱,才将我赎回。”董友姑回答说。
郑飞黄疑问不断:“友姑,刚才听秦希仁说你受歹徒鞭笞和各种刑罚,却未听说四位小姐有任何损伤,这是怎么回事?”
董友姑没想到郑飞黄会有此一问,只好临时回答:“爹,我和四位妹妹并没有被关在一起。我想,可能歹徒中有善心的,见她们年纪小,不忍动用刑罚吧。”
郑明俨这才明白董友姑为何如此伤心,明俨为何如此大的怒气,看来,友姑这次是遭遇大劫了,幸好安全救回来了。刚才对董友姑的不满和娇气也都消失了。
社玖院里,郑飞黄继续和秦雨青,董友姑聊着:“原来是这样,友姑,你这次真糟了大劫难,明俨和秦希仁也跟着一起遭难了。不过,友姑,爹一向认为你是有福之人,明俨也一样,所以,记住‘天若降福,必先以微祸儆之,看能否自救’。”
“老爷,大少奶奶所受之灾祸,可不是微祸,而是大灾,大劫,奴婢都为她痛哭好几次。不过她都勇敢地一一走过来了。”秦雨青真想说出真相。董友姑轻拍她的手。
郑飞黄想到董友姑曾产下死胎一事,确实如此,就说:“秦希仁说得对,友姑,大难过后,必有后福。刚才爹赠了你一句‘天若降福’的励志之词,你可有兴趣赠爹一名句?”
董友姑稍微想想:“爹赠的是励志之词,友姑就赠一句与人相处之词吧,这也是友姑的座右铭: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
“说得好,”郑飞黄竖起大拇指:“友姑,此乃与人相处之妙道,你若是男儿身,若以此句与人相交,定能助你飞黄腾达。”
“爹实在过于盛赞,叫友姑如何担当得起呢?”董友姑谦虚地说,心中也有些空虚:爹怎么会这么赞誉我的话呢?
“友姑,别谦虚了,你就如此,担当得起。”郑飞黄又问秦雨青:“秦希仁,你来郑府后念书不少吧?可否也赠一名句相谈?”
秦雨青看着郑飞黄,心中的苦楚脱口而出:“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
郑飞黄有所感悟:她的‘君’在说谁呢?
董友姑全以为秦雨青是念书少才说出这句不合场合的话,就拍拍她的手,秦雨青反应过来:“老爷,奴婢说错了,不该说这《孔雀东南飞》中的幽怨之词,惹老爷不高兴。奴婢想到一句‘量大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不知说得好不好?”
“这才对,”郑飞黄说:“量大,身先,都是男人的胸怀,你能记住此句,不简单啊。”
“谢老爷谬赞。”秦雨青说。
“禾苗,抱郑经过来。”郑飞黄说:“友姑,秦希仁,今日我和你们谈论古今名言,倒有兴趣,还想听你们谈谈。”
“那友姑和希仁姐姐就借古人之词和自己之语,望爹不嫌弃,能入爹之耳。”董友姑说。
“别说这些虚词,好好想想,待会我有词句考问你们。”郑飞黄说完,叫郑全过来,悄悄下令:“郑全,回至幸堂,将刚才罗老板赠送的镶金蓝田玉龙王和玉观音带上,来社玖院。”
“是。”郑全明白郑飞黄的意思,回去至幸堂后,叫上四个人:“你们每两人抬一尊神仙,跟着我去社玖院。”
郑飞黄这是想给秦雨青一个惊喜。
大夫人看见了,不解地问:“这玉龙王,玉观音,是老爷刚从外面带回来的吧?这又要搬出去?”
“夫人,老爷去社玖院,探望被劫持,受了惊吓的大少奶奶,与大少奶奶和秦夫人相谈甚欢,叫奴才将两台神仙抬过去。”郑全也照实对大夫人说。反正这事大夫人会知道,也不必瞒着她,免得得罪她。
郑全走后,大夫人气了一阵子:老爷,你可真够偏心明俨,争妍也被劫持了额,你问都没问一句!
不过大夫人很快淫笑:家公趁儿子不在家,与媳妇相谈甚欢?这可是个好笑话,将来看你们怎么收场?
这样,郑府老爷郑飞黄,一尊高贵正气的玉龙王,一尊和蔼救世的玉观音,去了社玖院。这几个元素加起来,成了郑府的大新闻,一下子传开了。
社玖院内,郑飞黄继续和秦雨青,董友姑谈天说地。他想着:外面的人胡乱猜测,说雨青是劫持友姑的幕后主使,但我怎么都难以相信。怕雨青现在也是众口铄金吧。与她多聊聊,然她心里安定些。反正,这里不是馆娃斋,还有孙子郑经在一边,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VIP卷 第二百三十八章 老爷偏心社玖院
郑飞黄先问董友姑:“友姑,爹记得你嫁给明俨后,成亲那日着大红婚袍,之后多以蓝色衣裳,饰品居多,爹看你像是独爱此柔蓝一色?”
“是的,爹。”董友姑回答:“友姑生于海边,长于海边,天亦蓝,海亦蓝,喜爱将自己想象成溶于天之蓝,海之蓝。”
“友姑,人说常见不为奇,你却恰恰相反。”郑飞黄好奇地问。
董友姑休息了两日,还是心里疲惫,难过,但眼前的人是家公,不便请他出去,就作有兴致样,但说的都是真心之语:“我原本渔家人出身的寒门士子,不可忘本。这海之蓝就是渔家人的本。所以友姑一直心系着这浅蓝,蔚蓝,深蓝。”
“友姑,你着蓝色,在朱赤,丹赭,明黄,橙紫中,很难出彩。你曾是南安县名媛,难道不在乎这?”郑飞黄这是在出试题。
董友姑回答得可以说是满分:“爹,友姑认为,着裳只为保暖,得体。所谓依靠着裳而出彩,是附庸风雅之人所想。友姑觉得,着装出彩只可得一时的关注或赞赏。而言行品格出众之人,才可获永久的称誉和盛赞,且远胜于着装出彩之人,将其抛至于阑珊处。岁月检验为人的方式不在着装,而在品行。”
“友姑,真是句句醒世恒言啊。凭你这番得道的话可著书了。”郑飞黄明言赞赏,又问:“友姑,白袷蓝衫,在男儿中,说的是没用取得功名的士人,亦指底层士人。但你却并不在乎此,是否有些一意孤行或是哗众取宠之意?”
“爹,白袷蓝衫如何,绛红朱赤又如何?嘉靖帝时的内阁首辅严嵩穿的就是一品的大红仙鹤服,可他的所作所为有哪一件是为大明百姓所想?倒不如着青蓝色官袍的海瑞‘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脱下官袍,摘下管帽,着白衫来得好。”董友姑一番评论近史。
郑飞黄对她的这番评价很是赞赏:“友姑阅书甚广,眼界也极高,不愧为明俨的妻子。”他又顺水推舟似的转向秦雨青:“秦希仁,你不如也说说,你喜爱之色。”
秦雨青还在想刚才那句“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回味着,“君”是明俨吧,一时没回答郑飞黄的话。
董友姑就替她说:“爹,友姑多嘴了,雨青姐姐喜爱之色,我知道,于我而言,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青绿色。”
董友姑突然想到:“爹,我说错话了,不该称雨青姐姐,是希仁姐姐。”
“友姑,你脱口而出‘雨青姐姐’,是否平日也如此称呼?”郑飞黄问:“按理说,你为明俨之妻,应当她称你为姐姐才对,你这样可称呼,她这样接受,是否乱了备份?”
董友姑也不遮掩:“爹既已看出,友姑也不再隐瞒,确如此。只应雨青姐姐长我一岁,我实在觉得让她称呼我为姐姐,两人都别扭,况且,雨青姐姐照顾我更多,当我称她一声姐姐,合情合理。只是这礼数,友姑确实没有遵循,以后友姑会改正的,就按礼数来,称‘希仁’。别扭的话,就不必姐妹相称了。”
“诶,无妨,你脱口而出的‘雨青姐姐’才是真言,才更显得融洽和谐。看你丝毫不隐瞒,说话豪爽,想必称呼原名会更亲近,就不必强迫自己去改了。有时,糅杂的礼节反倒让会让亲人之间生疏了。毕竟这社玖院的主人是明俨,他不介意你怎么称呼,你何必在意呢?我看你刚才的脱口而出,不假思索,定是平日里常这样说,明俨也没在意,我看,心宽的明俨肯定会喜欢这样亲近的称呼。”郑明俨看董友姑对秦雨青这样好,心中又放了一个心。
董友姑说:“谢爹的谅解。雨青姐姐,该你回答爹的问题了,你喜欢之颜色。”
秦雨青虽然希望郑飞黄在这里久一点,但他在这,是家公的身份,很容易让人说长道短,还是赶紧回答他的问题,让心血来潮的他离开吧:“老爷,奴婢喜爱之颜色确如友姑所言,是绿草茵茵的‘绿’。老爷,奴婢该死,说错了,是如大少奶奶所说。”
“什么说错了,你也别解释了,已出口就直呼‘友姑’,看来不仅友姑称你为姐姐,你对友姑也是以妹妹相称相待的。我长你们一辈,看你们再社玖院,妻妾之间,姐妹相称,而且是真实的,不是伪装。我都羡慕你们的和睦相处,要表扬明俨的治家有道。相比之下,我这个父亲,可不比他。”郑飞黄抱着郑经,觉得很温馨:“不说其他的,秦希仁,继续说你喜爱之色的缘由吧。”
“奴婢就在老爷面前,斗胆直呼大少奶奶的名字了。奴婢与友姑的喜爱的颜色相似,是‘青山绿水’的绿。缘由也类同,奴婢是农家女,每当长辈们看到绿油油的麦田,青枝绿叶的森林,吐绿的果树,他们就心眼如醉,奴婢自然就跟着喜欢上这碧情绿意。”秦雨青回味着,但又难过:“只是家乡旱灾过后蝗灾,绿水青山已变成黄土一片,只剩奴婢这一身惨绿。”
“怎么说着说着,说起灾难了?秦希仁,别说这些,灾难终会过去。”郑飞黄手一挥:“你说说看。大明官服中,青绿袍是八品,九品了,可不上档次,你为何还独爱这青绿色呢?”
秦雨青刚才说起家乡的灾难是想让郑飞黄感觉不快,离开社玖院,但他却避开,又重新问个问题。面对他,秦雨青是拿捏不定,到底是留还是请出呢?不管如何,这对话还是要继续的。
“老爷,奴婢觉得,官袍颜色是朝廷定下的,但单就各颜色而言,并无高低上下之分。朝廷虽将官袍的颜色定为绯红在青绿之上,但不是还有一句话,花无百日红,树有千年绿。只是各花入各眼,各色入各心罢了。各种颜色皆有妙处可言,看喜爱之人欣赏哪一处罢了。在奴婢看来,朱赤刺眼,黄紫傲气,唯有青绿使人心宁静。”秦雨青说出她的看法:“不过,若看透了,颜色无关紧要,对人而言,人如一画,画中色不及形,形不及神。这是奴婢听一先生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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