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落,我们再度语塞。
他说的没错,三个半月前陪在崔诗身边的人是他,是真是假皆在他一人之口。
欺君与否,又有谁能知道呢?
这时,堂兄忽然道:“如果陛下真有法子能辨明呢?”
崔昭发问道:“若陛下能辨明,那便言明陛下知晓那日发生了什么,既然陛下已知晓那日之事,又怎会来问草民呢?”
这回连堂兄都说不出话来。
崔昭见此,仍显稚嫩的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了一个与他年龄不相称的笑。
“不过草民能告诉陛下一件事,那日草民和三哥确实曾与十一姨娘共处一室过,一室内只三人,再无旁人。”
“再无旁人”四个字再度强调了一件事,崔昭口中关于那夜的话语除了死者和崔诗外,再无旁人可辨其真假。
“所以不论草民说什么,都有可能是伪证,而伪证是定不得人罪的。恕草民直言,陛下您问错人了。”
言罢,崔昭抬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他平静的双目中竟隐隐含有少年人气盛之时的挑衅。
我有点想默默地收回玉佩了。
再谈无益,我想着自己的玉佩不能白给,便拿走了崔昭的一幅字,折叠一番后,塞在了怀里,随即在崔昭极为有礼的恭送下出了门。
我们三人出门后走了几步,堂兄转身瞧了一眼紧闭上的书房门,感叹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我道:“可惜。”
堂兄问道:“陛下可惜什么?”
我笑道:“可惜太聪明的人都活不久。”
堂兄双目中先是疑惑,一瞬后已是了然之情,叹道:“如果一个臣子太聪明,那他兴许活得更短。”
我道:“这可未必,这要看他碰上的是个什么皇帝。如果他运势不佳,碰上个二三流的皇帝,还不懂收敛锋芒,那定活不长。可如果他踩了狗屎运,碰上个一流的皇帝,那情况便不一样了。”
堂兄不语,叶非秋将眉头皱成了一个“山”字,问道:“陛下此话何解?”
“这二三流的皇帝一无容人之量,二不精驭人之术,遇到个功高震主的,摸得透圣意的,第一反应便是杀。”
叶非秋又好奇道:“按陛下的意思,那一流的皇帝又该是什么样呢?”
我道:“一流的皇帝也不比二三流的好到哪儿去,同样会怕那些功高震主的,同样会忌惮那些擅揣圣意的,只不过他们多了个爱好。”
“什么爱好?”
我眯起了眼睛,微笑道:“训猛虎,驭恶狼。”
过了一会儿,叶非秋又把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说出了一句听上去极为大逆不道的话。
“那敢问陛下,您认为您是几流的皇帝?”
我听后没有怪罪他,而是大笑起来,道:“朕身在九流,心向一流。”
堂兄也笑了起来,道:“九九终会归一。”
言罢,堂兄又抬起头,看着我们身处的偌大崔府,问道:“可如若虎太猛训不住,狼太恶驭不了,又当如何?”
我不答,从怀中掏出了那幅字再次认真地看了一番,随即将其握在了掌中,暗自运功。
待宣纸成了碎末后,我给出了答案。
“那便只有杀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至少说废话是一流(手动滑稽)
☆、皇帝的日记:二十五杀中
当我说完“杀之”二字后,便后悔了。
因为我忽然发觉手里头的碎末似乎不大好处理,像我这般有公德心之人,是绝不会随意乱扔东西的,我握着碎末正欲塞给叶非秋,让他找个地方解决时,一位暗卫朝我们三人走了过来。
暗卫见完礼后,我便将碎末转手给了他,皇家的暗卫同影剑卫一样训练有素,暗卫眉头都没皱一下便接了过去,随即他告诉了我们一个大消息。
他说,马客招供了。
我知晓后让堂兄和叶非秋去了关押马客之处,听他的供词,而我则去了皇后暂歇的地方。
见皇后前,我先去瞧了两眼景真和景善,没料到景真这小子前些时候还活蹦乱跳,说要跑去哄被闹醒的弟弟睡觉,谁知哄着哄着竟把自己给哄睡着了,两人现今正躺在一张床上,睡得香甜。
我替他们将被子拢了拢,再度低声嘱咐侍女好生照看,又站了片刻,方才舍得离去。
客房内,皇后坐在书案前,正做着崔昭方才在书房里做的那件事——练字。
我许久没有见过她练字了,只因每回我到她宫里,大多是在批完折子后,而那会儿几近已到了该就寝的时候。
过往七年,我和她相处的时间大多是在床上,多数时候会说说闲话。如碰上了冷战,便是相看生厌,各自侧身而眠,至于鱼水之欢一事,也只有到了约定好的日子,我才会极不配合地行上一回。
也许这七年,她每日都会练字,可我却极少碰上过一次。
练字时的皇后神情很平和,也略显寂寞。
一个人永远是寂寞的。
我放轻了脚步,悄悄地走到了她的身后,看清了白宣上的十数个墨字。
每个墨字都是一个“一”字,每一个“一”字的写法都各不相同。
纵使写法不同,可每一种写法都写得极好,这“好”字之后不知藏着多少日多少回的苦练,兴许还夹带着难以言说的思念。
我俯下身子,伸出右手,越过她的肩,同她一道握住了笔,我能感觉到她握着笔的手因我的到来而微微发颤。
墨笔染纸,简单至极的一落一横一顿,便成了一个“一”字。
虽然这个“一”字写得并不怎样。
皇后见后果真嫌弃道:“陛下连写个‘一’字写出来都是这副模样。”
我听后没说什么,而是轻拍了下皇后的玉手,她会意松开手后,我便把毛笔搁到了笔枕上,随后才在她耳旁轻声道:“这‘一’字可不是朕一个人写出来的。”
皇后未料到我的脸与她的脸靠得这般近,她一侧头,正欲看我,朱唇便撞到了我的脸上,落下了一吻。
我的心顿时跳快了半拍,皇后的脸似也红了些。她最不愿让我瞧见她红脸,便赶忙别过了头,冷道:“若不是陛下方才插那一手,臣妾怎会写出这般丑的字?”
我看着满篇的“一”字,只觉心里头欢喜到了极点,便也未同她争辩,顺着她的意思道:“是朕字丑,毁了皇后的大作,这个锅朕背。”
皇后这才有了些许笑意,问道:“陛下的案子破了?”
“还没。”
“那为何忽然跑来臣妾这儿了?”
我低声道:“想你了。”
皇后目光如炬,只瞧了我一眼,便道:“说谎。”
“好吧,朕……”
皇后轻挑秀眉道:“嗯?”
“评书里不都常这样说的吗?每当神探们没了头绪,陷入迷局时,总会被他们身边之人的无心之语给点醒,尤其常被那些红颜知己给点醒。朕如今查案没了头绪,就想来和皇后说说话,寻寻灵感,看皇后能不能一语惊醒朕这个梦中人。”
皇后轻声冷笑道:“这又是什么鬼话?”
我又在她肩上蹭了蹭,道:“其实还是因为想你。”
皇后仍是一脸不信。
我见后没法子,只得委屈地小声道:“说想你,你不信。说来你这儿找灵感,你又说我在讲鬼话。你明明知道我不擅长说情话,还为难我?”
皇后一听我委屈卖软,就扛不住了,连忙柔声哄道:“罢了,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接着我得寸进尺,又委屈地看着皇后坐的椅子,皇后会意后,睨了我一眼,无奈起身,将椅子让给了我坐。
这几日,我早已熟能生巧,坐下后更不老实,轻轻一揽,就把刚起身的皇后揽到了怀中,同她在这光天化日,无人之屋,耳鬓厮磨了一番,贪了半晌情与欲之欢。
虽不得进入正题,但我已极为满足。
皇后双颊绯红,秀目含春,身子软得像一滩水,正倚在我的肩上,捏着我的脸玩。我被她捏清醒了些,便开始赏起皇后的字来。
看了一会儿后,我评价道:“你四弟说得没错,你的字确实远胜于他。”
皇后道:“四弟他今年不过十五,臣妾足足长了他十岁,怎可一并言之?”
我回想了一番崔昭的字,道:“不知为何,朕总觉得那小子的字戾气有些重,明明抄的是一首婉约词,可那字瞧着却让人觉得不舒坦。”
皇后笑道:“臣妾十多岁时的字戾气也很重。”
“朕以前是听人说过,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叛逆,最难管教,最让爹娘头疼,稍有不慎,就极易走上歪路。待景真、景善长到那个岁数,我们一定得好生盯紧他们。”
皇后奇道:“臣妾有些好奇,陛下那个年纪是什么模样?”
我笑道:“朕那时老实得很,敢在师父面前玩叛逆,那不是自寻死路,自找不痛快吗?”
言罢我未忍住,啄了一口她的脸。她故作嫌弃地拍走了我的脸后,又满意笑道:“你老实得太早,以至于到了如今反倒越发不老实了。”
我反握住她的衣袖,故作委屈道:“就偷亲一下,怎么就不老实了?”
皇后的衣袖被我直握后,露出了一节白玉般的手臂,手臂上有一块淤青,颜色虽浅,可显眼至极。
我记得很清楚,这块淤青是拜那日醉酒之后性情大变的我所赐。
我又悔又心疼,道:“那日留下的淤青怎还未消完?”
皇后道:“消得差不多了,况且自那日到如今不过也才半余月,哪里消得这么快?”
皇后此番话语就像一根棒子朝我迎面直击了一下,这一下,打得我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她见我突然出神,轻声问道:“怎么了?”
“皇后方才的话忽然让朕想到了些与案情有关的事。”
“臣妾知道,陛下虽然身在这里,可心还在案子上。”
“朕……”
我反驳不得,只得违心道:“朕不再想了,安心陪你,等堂兄和叶非秋给朕一个结果就是。”
她起了身,道:“不必了,你还是去破案吧,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灵感都寻到了,还不快去、”
我看着皇后的双目,又看着桌案上因寂寞而生的字,犹豫道:“可……”
她将我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接着把我一推,使我的后背朝向了房门处。
随即皇后又向我逼了过来,我一时回不过神,只得下意识一步接一步地退,最终被皇后逼到了紧闭着的门上。
我退无可退,慌乱间竟说不话来,只得看着一手撑在门上,全然堵住了我去路的皇后。
皇后另一只空着的手极为熟练地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低头,不得不看向正仰视着我的她。
这种羞人的桥段,我似乎在前几日被皇后撕碎的那本话本子里见过,只不过话本子里被逼退到门上的分明是女主。
所以如今这是什么情况?
我的脸早已发红,心比往日不知跳得快了多少,正值胡思乱想之际,皇后终于开口了。
“你今日已折腾这案子折腾了一下午,若不给我折腾个结果出来,回宫后……”
说到此,她竟故意顿了顿,左手挑逗地戳了一下我的喉结,方才低声吐出了余下三字。
“双倍偿。”
我浑身燥热地出了房门,站在树下吹了会儿凉风,才冷静下来。
片刻后,堂兄和叶非秋寻到了我,连忙上前道:“陛下。”
我颔首后,问道:“那人招供都供出了些什么?”
堂兄道:“马客说他对死者早起色心,今日得知死者身旁的侍女被死者遣到外面后,便觉时机已到,潜入了死者的房中,奸/淫了死者。事后又怕惹祸上身,便一不做二不休,将死者杀害,随即逃离了现场。马客还说,陛下或许曾看见过他逃走时的身影。”
我听后沉吟了许久,才问道:“他说的这些,你们信吗?”
叶非秋道:“他的供词听起来似无甚纰漏,可臣却觉得背后之事绝非如此简单。”
听罢,我动身前行。
堂兄紧随其后,问道:“陛下要去哪儿?”
“朕想再看看死者的尸体。”
仵作在案发现场验完尸体后,未多久,尸体便被移走,单独停放在了一间房里,由暗卫看守。
我们三人到那间房时,尸体已被盖上了一层白布。我掀开了白布后,直接扒开了死者的衣衫,身旁的二人脸露惊色,我招手道:“愣着做什么,来一道扒。”
死者的衣衫被我们扒光后,白花花的肉体便现在了当场,我和堂兄毕竟是成了亲的人,还能稳得住,叶非秋早已不敢直视,羞红脸躲到了角落。
我对着他打趣道:“你们这些世子公子不是都有通房丫鬟吗?你还没见过这种场面?”
叶非秋断断续续道:“臣……臣自幼在清北派修行,极……极少回府,从未有……过什么……”
我打断道:“好了,别怀龌蹉心思了,我们这般做也只是为了查案。”
我极其认真地将尸体的每个地方都看了一遍,待觉看得差不多后,才将白布盖回了死者的身上,转身道:“我们果然想错了一件事。”
堂兄道:“陛下的意思是?”
“我们三人一见死者衣衫凌乱,二又听仵作说死者临死前应同人交合过,于是便先入为主,总觉得这死者是被人先奸/淫后残杀,可这样的推断有一个地方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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