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明帝决断极快,稍加思索便道:“你进去!”
他双眼森森地看向苏陌颜,一字一字地道,“记住你说过的话,张婕妤死,你死!”
“是,小女记得。”苏陌颜沉声道,忍着腰间的剧痛,起身一步一步走进了那座雕花漆金的花梨木门户之中。虽然是白昼,但站在阳光里,看不到房间里面的情况,只觉得黑漆漆的仿佛一张血盆大口,无情地吞噬着张婕妤与腹中孩儿的性命,或许,还要包括现在进去的那道淡蓝色的身影……
周静雪心中充满担忧,从来没有听说陌颜懂得医术,张婕妤情况又这么严重,她能治好吗?
燕宇则若有所思地望着苏陌颜缓缓消失在房间里的身影,眼眸中掠过了一抹疑惑。
毁容的苏陌颜,面上带伤的女鬼,受女鬼之托前来的神医,容颜绝世的赵天一,据说在毁容前艳绝京城的苏陌颜……所有的事情交织在一起,使人置身迷雾,一片混乱。
而如今,开口说愿意救治张婕妤的苏陌颜,就像是一道闪电,似乎照亮了什么……
“阿离,你讲你遇见那个女鬼的经过,详细地告诉我,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燕宇心中涌起某种迫切想要弄清楚事情真相的冲动,将燕离拉到了一边,悄声道。
燕离有些奇怪地看向哥哥,这件事他说了好几遍了,哥哥却始终似信不信,今天居然会主动询问起来,真是奇怪。
不过,既然是燕宇询问,燕离自然不会隐瞒,仔细回想了一遍,全盘告诉了燕宇。
就在燕离讲述遇见女鬼的时候,苏陌颜已经来到了张婕妤的榻前,手指搭上了张婕妤的脉腕处。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万幸张婕妤的情况比她预料得要好得多,比起刚摔倒时虽然没有好转,却也没有坏到太糟糕的地步。
除了这段时间的失血,并没有其他的并发症,也没有进用不恰当的药物。
张婕妤的情况未必就不能救,只是要救都是要冒着风险的,如果救好了固然荣华富贵,但一旦出事,那么很可能会成为害得张婕妤丧命的元凶,更会被其他太医当做替罪羊推到德明帝面前,承受德明帝的怒火,一个运气不好,就可能丧命。
所以,韩舒玄曾经说过,做太医的准则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果没有十成十的把握,都不会轻易出手,如今倒是有利于她了。
“银针。”苏陌颜沉声道。
旁边的太医们本是满头大汗,已经做好了被迁怒的准备,但眼下有了苏陌颜这只出头鸟,自然是松了一大口气。而太医院别的倒也罢了,药材,器具这些却是最齐全不过的,闻言,立刻有人取来银针包,摊开,供苏陌颜取用。
苏陌颜取出三根长约三寸,细若毫发的银针,深吸一口气,迅速而精准地刺入穴道之中。
张婕妤“嘤咛”一声,浓密的眼睫毛微微动了动,似乎要睁开眼睛,却始终无力挣开,但因为失血而苍白的嘴唇却已经轻轻蠕动,发出了虚弱的声音:“疼……”
知道疼,就说明张婕妤的意识已经清醒。
旁边的太医们自然知道这点,他们忙活了半天,张婕妤的情况却不见半点起色,如今这位苏小姐只是三针下去,张婕妤便能够开口说话,知道喊疼。加上苏陌颜刚才迅疾无伦的手法,显然是位针灸高手,立时有人收起了轻视之心,凝重而又紧张地盯着那只洁白如玉的纤手。
“百年人参切片。”苏陌颜轻声道。
这些东西早就被好了,立刻有人将托盘送到了她的面前,苏陌颜选取了大小薄厚适中的一片,放入张婕妤嘴中,让她含着,以增加元气,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婕妤的脸,见到她眼睫毛又微微颤动,立刻下针,通过穴道的刺激,辅以人参的功效,激发张婕妤的生机。
“疼……好疼……”
张婕妤这次终于将眼睛睁开,她的容貌与张贵妃有些相似,艳丽大方,但一双剪水瞳眸却雾蒙蒙的柔婉动人。此刻,因为疼痛,以及生命的流逝,眼眸半张半合,含着泪水凝积的水雾,欲滴未滴,意识仍然在将醒未醒之际,格外惹人怜爱。
“婕妤娘娘,您醒了!”旁边太医大喜,立刻呼喊道。
似乎被众人的声音惊醒,张婕妤的眼睛又睁开了些许,意识渐渐回笼。
既然张婕妤能够醒来,想必还不到最绝望的时候,苏陌颜心中稍定,毕竟张婕妤的情况太过危急,连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治好。
苏陌颜轻舒一口气,又取过一枚银针,正要往张婕妤的下腹穴道处扎下去。
因为疼痛和昏迷,张婕妤的意识还有些混沌,但在这一刻,她心中却突然升起一股极为强烈的预感,似乎明白了苏陌颜要做什么,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右手如闪电般探出,紧紧抓住苏陌颜的手,不肯又丝毫放松。
“不要!”张婕妤眼眸中充满了哀求。
苏陌颜眉头紧蹙:“婕妤娘娘!如果拖延下去,连你也会丧命的。”张婕妤现在情况十分危急,如果不能及时将胎儿引出体外,她必死无疑。
“我不在乎!”张婕妤紧紧抓住她的手,像是在抓住腹中孩儿所有的希望,手劲之大,根本不像一个垂危之人,“我可以死,但是,救我的孩子!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无论什么代价,救她!”
张婕妤眼眸中蓄满了泪水,反复地哀求着。
此刻的她,不是那个在德明帝面前与吴美人争风吃醋,明枪暗箭的宫嫔,也不是在苏陌颜面前,故作谦卑实则高傲地强迫她接受歉意的婕妤娘娘……生死关头,她褪下了所有的伪装,卸下了所有的面具,只剩下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人对即将失去的孩子的哀痛、伤心欲绝,以及,不到最后关头决不放弃的坚持。
救我的孩子,无论如何,救我的孩子!
她腹中的孩子虽然现在还没有成为死胎,也差不多了,而且以张婕妤现在的情况,它留在母体的时间越长,对张婕妤的伤害越多,最后很可能一尸两命;而现在引产也不行,五个多月的孩子根本没办法活下来……
而且,即便张婕妤醒来,也不意味着她能够活下来,苏陌颜知道,这时候最理智最聪明的做法,应该先请德明帝进来,让张婕妤还她一个清白,甚至为她求情,先保证无论如何能够保住她的性命……如果答应张婕妤的请求,最后很可能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但是,面对着一个母亲这样期盼的眼眸,苏陌颜却无法开口。
绝望到了极点的疯狂,只差一线就会崩溃的坚强……苏陌颜看着这双眼眸,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会尽力,但你也要尽力!你要撑住,如果你死了,你的孩子必死无疑,明白吗?”
张婕妤的眼眸陡然绽放出惊人的光华来,竭力点头道:“我会!”
原本虚弱的脉搏陡然强了起来,强到苏陌颜甚至不清楚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她看到那双眼睛而产生的错觉。
“你的胎儿很虚弱,已经接近死亡,接下来我要用银针激发它的生机,会很疼,但是,你不能昏过去,如果你昏过去,你的孩子就保不住了。你要保持清醒,将希望传递给你腹中的孩子。”苏陌颜在她耳边轻声道,“接下来,要听我的吩咐,记住,只要还有一口气,绝对不要放弃!”
到了这种地步,想要保住她的孩子,已经不能单凭医术,更多的,是要看母体的求生欲望,以及她跟这个孩子的缘分……
张婕妤狠狠地点了点头,咬牙道:“放心……我撑得住……”
话音未落,腹中便传来一阵惨烈的疼痛,甚至比之前跌倒时更加疼痛,张婕妤猛地向后一仰头,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叫喊声。
“啊——”
“啊啊——啊——”
小小的楼阁中不断传来张婕妤剧烈的喊叫声,那声音中所透漏出的痛苦,已经令听到的人都觉得心中一阵揪痛,难以承受,更不要说发出痛喊声的本人。
但是,无论如何,张婕妤的声音一直持续着,高高低低,一声一声,不曾断绝。
无论对楼阁内的张婕妤和苏陌颜,还是外面不断听着喊痛声的众人,时间都漫长得度日如年,却又短暂得如白驹过隙。不知过了多久,张婕妤的通叫声终于停了下来,一时间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究竟是张婕妤转危为安,还是已经撑不住了……
周静雪紧紧地抓住了衣袖,丰润殷红的嘴唇被牙齿咬得血色全无。
“皇上,保住了!”原本出来报信的太医再次跑了出来,丝毫没有卖关子,一下子便将结果告知了众人。因为太过激动,脚下一个踉跄,几乎在德明帝跟前摔倒。
但这时候根本没人介意他的失态,德明帝惊喜交加:“保住了什么意思?”
“婕妤娘娘和胎儿,都保住了!”太医喊道,他们原本都认为张婕妤和腹中的胎儿都必死无疑,虽然这不是他们的过错,但是无法救回皇上想要他们救的人,结果却被迁怒这种事情在太医院不要太多,现在婕妤娘娘母子均安,实在是太好了。
德明帝终于确定,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恍惚,但很快就定住了神,大踏步进了房间,探视张婕妤,其余众人或喜或不甘,却也都跟着进去了。
高床软枕,帷幕掩映之间,张婕妤面色一片雪白,额头含意涔涔,原本高耸的云鬓早就凌乱不堪,又被汗水浸湿,湿漉漉地搭在额前,虽然有些仪容不整,却又带着些别样的楚楚可怜。
见到德明帝,她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皇……上……”
“不要说话,先好好休息。”德明帝温和地道,伸手为她拂开额头凌乱的头发。
张婕妤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她虽然一直昏迷,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确定孩子已经保住,便有心神考虑其他,只要一回想当时的情形,就知道苏陌颜要背负着怎样的嫌疑。因此,尽管早就疲惫不堪,只想陷入深沉的昏睡中,却还是强撑着,等到德明帝进来。
“皇上……不是苏小姐……是甘菊推我的……”张婕妤深吸一口气,竭力说完,顿时双眼一闭,昏厥了过去。
德明帝大惊失色:“爱妃,爱妃!”
“皇上不用担心,婕妤娘娘只是失血过大,加上气息耗损过度,因此沉睡了过去。这对婕妤娘娘来说,是一种休养和恢复,并无大碍。”苏陌颜在旁边轻声道,这次她也等于是在生死关头走一遭,而为了救胎儿所做的针灸,每一针都耗费了她极大的精力和注意力,不容丝毫差错,因此,她的情况比张婕妤没有好到那里,同样额头湿漉漉一片。
但她意志力向来比常人要坚定得多,依然保持着清醒。
德明帝这才放心,见到苏陌颜耗费甚巨的模样,再想起张婕妤先前的辩白,不由得颇感愧疚,赞道:“这次张婕妤能够母子均安,真是多亏你了!你放心,朕一定会好好赏赐你的!”说着,转向甘菊,面色震怒,“你还有什么话说?”
“皇上,奴婢……”甘菊怎么也没想到,张婕妤伤得那么重还能救回来,心中慌乱不堪,“婕妤娘娘一定是太混沉了,说错了……真的不是奴婢!”
德明帝越发震怒:“到了这时候你还狡辩?不提张婕妤临昏迷前的辩白,单看苏陌颜如此尽心尽力救回张婕妤母子,便足以证明她并非谋害张婕妤的元凶。如果不是你,又会是何人?”
“奴婢服侍婕妤娘娘十多年,一向主仆情深,婕妤娘娘待奴婢如姐妹一般,恩重如山,奴婢怎么会谋害婕妤娘娘呢?”甘菊眼眸中闪过一抹精光,反正现在张婕妤已经昏迷,只要她再也醒不过来,事情就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谋害婕妤娘娘,不过,或许你应该向皇上解释下,为什么你房间里面会有这些东西?”就在这时,林鸿渐恼怒却不失清朗的声音传来,随着他的步伐,宝蓝色的团袍丝毫不曾晃动,正是大家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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