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失去了阿离这个孩子,不能再眼睁睁看着燕宇毁掉。
接连喝了几声,燕宇才像是从大梦中醒来,茫然地看了眼忠勤侯,再看看南明太子和云萝公主,眼睛渐渐被雾霾和伤痛所笼罩,大喊一声,冲出了御书房。
“皇上,宇儿只是伤痛阿离的死,失礼之处,还请皇上见谅!”忠勤侯哽咽地道。
德明帝挥挥手:“朕明白,这次……还请忠勤侯和燕世子节哀顺变。”
“谢皇上!”忠勤侯也快要撑不住,简单地说了声便匆匆告退,追着狂跑出去的燕宇而去。
望着忠勤侯远去的身影,德明帝也忍不住叹息。燕离经常出入皇宫,他也常见这个天真活泼的孩子,心中自然也免不了惋惜和难过。但这种情绪一闪即逝,德明帝转过头,看向萧夜华的眼睛充满了赞叹和宠爱:“阿夜,这次你又立下大功,朕要怎么奖赏你才好呢?”
“皇上,奖赏的事情可以慢慢说,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萧夜华神色凝重地道。
德明帝深知萧夜华的事情,如果不是事态严重,他绝不会有这样的表情,心中一凛,问道:“什么事?”
“皇上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这次南明太子设计如此缜密,若只说是他本性狡诈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这件事里牵扯到京城的人、事、物,地形,南明太子一介外人怎么能够知道得这么清楚?他甚至知道忠勤侯府内有一条河,可以作为弃尸的场所,将燕离的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京城……”萧夜华将种种疑点列举出来。
德明帝神色慢慢冷凝起来:“言之有理。阿夜你的意思是……”
“臣也不敢断言,只是觉得事有古怪。”萧夜华绝不会将话说死,只是点到为止,转而又道,“臣之前去忠勤侯府时,曾经听燕世子提起,说这段时间隆兴长公主府似乎有些异动,有人夜探长公主府,结果却都是有去无回,为了皇上的安危着想,燕世子曾经派人监察隆兴长公主府……如果说大华真有人与南明太子里应外合,绝对是冲忠勤侯府而来。皇上,两者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镇国侯刚刚立下大功凯旋,而且种种猜想也都只是猜想,并无证据,他要是贸然说出,非但不能够取信德明帝,说不定反而会打草惊蛇,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将德明帝的目光引到隆兴长公主府。
正好他之前曾经向燕宇透漏隆兴长公主府的异动,随后燕宇便加强了对隆兴长公主府的监控,正好接下来就是南明太子入京,然后就出了云萝公主遇害的事情……以德明帝的多疑,被他这样一提醒,再证实燕宇事前对隆兴长公主府的监控,必然会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二皇姐?”德明帝一怔,“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夜华摇摇头:“臣也不敢确定,只是,隆兴长公主常常举办宴会,广邀京城官员极其内眷,交游广阔,消息想必十分灵通……最重要的是,皇上,燕世子统领京禁卫,负责京城安全,忠勤侯府一向对皇上忠心耿耿,值得信任,由他坐镇京城,皇上想必也会安心几分。若是换了别人……皇上,臣担心这其中另有图谋,事关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交游广阔……消息灵通……京禁卫……
萧夜华并未危言耸听,只是将众所皆知的事情摆了出来,可一旦将这些事情联想在一起,德明帝却越想越觉得心惊,越想越觉得惊悚。周府寿宴、张婕妤遇险,以及这次云萝公主遇害……这段时间京城接连出现是非,却都无法查证,反而引得朝堂矛盾越来越激烈,仿佛有只黑手在幕后操纵,想要扰乱京城的形势。
难道,就是隆兴长公主?
阿夜说得对,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德明帝绝对不允许身边有任何能够威胁到他的势力:“朕知道了,阿夜,这件事朕会查清楚,如果查证属实,你当记首功!”
“臣不敢。”萧夜华深知德明帝疑心之重,既然这件事是他提醒的,就绝不会交给他负责。不过,他的目的本就是提醒德明帝注意到隆兴长公主而已。
只要隆兴长公主能够察觉到德明帝的关注,为了不引起怀疑,必然不敢轻举妄动,那么,短时间内就不敢向陌颜动手……
甚至,如果她蠢得没有注意到,他也会提醒她。
而如果隆兴长公主忌惮德明帝的监控,不敢轻易动用手上的资源,而她又如他和陌颜,以及林鸿渐所料的迫切地想要除掉陌颜的话,就只能按照陌颜安排好的路,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苏锦芳的身上。苏锦芳的分量越重,能够打入隆兴长公主内部,获得机密资料的机会就越大……
只要抓住隆兴长公主谋逆的确切证据,他就能够禀明德明帝,将隆兴长公主府彻底连根拔掉!
离开御书房,萧夜华默默地想着,抬起头,问旁边的护卫:“见到燕世子往哪边去了吗?”
大内侍卫对这位南陵王世子,比寻常更多了几分敬畏,恭敬地道:“回世子的话,属下看见燕世子过了月亮门,似乎往南边去了。”
顺着大内侍卫的指引,萧夜华一直来到御花园一处僻静的松林之中。
松涛阵阵,苍翠凝霜。茂密的松林之中,燕宇站在一棵高耸入云的松树旁边,又是一拳狠狠地砸向树干。附近的地方已经沾染了不少鲜血,显然在此之前,燕宇已经发泄了许久。
萧夜华静静地走到他身边,并没有说话。
“为什么?”燕宇忽然抬起头看向他,眼睛赤红,充满了悲愤和不甘,“他们杀了阿离,凭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们为阿离报仇?凭什么?”
萧夜华知道燕宇并不需要他给出答案,他只是在发泄而已。
“为了大华的利益吗?想要利用阿离的死,想要利用我们忠勤侯府承受的冤屈,作为向曼陀国讨价还价的筹码,对吗?只要曼陀国出得起价,那个南明和云萝还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到曼陀国,继续做他们尊贵的太子和公主,是吗?”燕宇一声一声地质问道,“可是,这一切的苦痛折磨都是我们忠勤侯府受的,为什么没有人问问我们想要做什么?”
他想要做的很简单,杀了南明太子和云萝公主,为阿离报仇!
如果只是国与国之间的算计,牵扯到了忠勤侯府,或者说算计到他的身上,他根本无所谓,因为这再常见不过了,他不能忍受的是,他们杀了阿离!阿离能够威胁别人什么?能够和国与国之间的争斗牵扯到什么?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对别人好,单纯的同情别人,就因为这点同情心,他死了!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够这样?
“这话,你自己心里想想就行了,别再说出来了。”萧夜华轻声道。
燕宇低低的笑了起来,声音之中充满了苦涩和悲哀:“是啊,不能说出来,不能为阿离做些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有悲哀,愤怒,仅此而已!我算什么哥哥?”
“你已经比很多人都做得好了。”萧夜华轻声道,京城之中,兄弟阋墙的事情并不少见,甚至,越是位高权重,内斗越是严重。不说别的,德明帝原本共有九个兄弟,如今却只剩同父同母的恭王,就略见一斑了。
相比较起来,燕宇已经是个很好的哥哥。
“是吗?”燕宇低低地问道,“你知道吗?我跟阿离说过,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别怕,有哥哥在!我会保护你,会守护忠勤侯府。可是,我没有做到,我食言了!当他被绿蛮偷袭时,当他被绿蛮杀害的时候,当他的尸体沉进冷冰冰的水里时,他心里面一定在喊哥哥,可是,那时候我在哪里呢?”
他说着,又是狠狠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树上,丝毫也没有察觉到紧握成拳的手已经鲜血淋漓。
“林鸿渐到现在都不肯相信他妹妹已经死了,我还曾经说他看不破。可现在阿离出事,我才知道,这种事情,真的没有办法接受……”燕宇哽咽着道,“活生生的一个人,在你的记忆里,在你的生命占据了那么重要的分量,上一刻还在对你说话,对你笑,突然之间,就那么没了,再也看不见了……这种荒谬的事情,要怎么接受?”
他很后悔,或许他不该问那句话,如果不问,如果不从云萝公主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只要一日没有见到阿离的尸体,或许他还能够骗自己阿离还活着……
“是吗?”萧夜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眸微微垂下,神情沉默而又复杂,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他定定地看着燕离脸上的泪水,有些恍惚,有些失神,低低地道,“为一个人的死而心痛,为一个人的死而流泪……真想知道,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啊……”
燕宇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萧夜华摇摇头,嘴角已经又挂上了惯常的微笑,只是浅淡了许多。
燕宇有些奇怪地看着,总觉得眼前这个笑容浅淡的萧夜华,似乎与平日里看到的那个有些不同,却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同。但现在燕离的死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因此,这个古怪的念头只是闪了一闪,很快就消失了。
就在这时,大内侍卫统领吴宪匆匆赶来。
早在看到忠勤侯府的那条河时,萧夜华就猜到燕离的尸体可能顺河而下,因此派吴宪沿着河搜索,眼下看他的神情,应该是有了结果。他看了眼旁边犹自沉浸在燕离之死的伤痛之中的燕宇,不愿意在这时候刺激他,正想离开悄悄询问吴宪——
“萧世子,找到燕二公子了!”吴宪已经喊出了口,转眼看到燕宇,松了口气,“燕世子您也在这里正好,我不必再派人通报了。”
找到了燕离的尸体了吗?那么,最后一线希望也彻底破灭了吗?燕宇怔怔地呆着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去看燕离的尸体。
萧夜华却比他冷静得多,见吴宪神情欣喜得有些异常,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可能,追问了一句:“找到燕二公子的尸体了吗?”
“不是尸体,是燕二公子啊!”吴宪欢喜地道,神情欣悦。
燕离经常进入皇宫,也跟他打过不少交道,他心中也很喜欢这个爽朗热情,没有任何架子的贵公子,如今他洗脱了谋害云萝公主的嫌疑,又险死还生,吴宪也很为他高兴。
“属下奉萧世子之命,沿着那条河一直往下找,直到云峡河的下游,才在一处渔民家里找到了燕二公子,听说是他在打渔的时候救起来的。那渔民不知道燕二公子的身份,而燕二公子又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所以才没有和忠勤侯府联系。如今苏三小姐已经在那里了,她说燕二公子伤势虽然严重,但并不致命,能够救得活!”吴宪显然能够理解燕宇的心情,详详细细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陌颜……她去得倒是快!萧夜华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这个消息来得如此迅速,以至于燕宇一时之间竟然不敢相信,有些怀疑地道:“吴统领,你不是在骗我?不,就算骗我也好,就算是假的,我也愿意相信!”
“是真的,燕世子!”吴宪肯定地道。
这么说,阿离没有死?燕宇终于开始接受这个消息,心砰砰地直乱跳:“可是,云萝公主明明说,她一件刺穿了阿离的心脏!这么说,她刺偏了吗?”
“苏三小姐说了,云萝公主那一匕首刺得很准,没有丝毫的偏差,但正因为如此,反而救了燕二公子的命。因为,燕二公子的心脏和别人不一样,是长在右边的。所以,他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加上在河水中泡的时间太长,救治麻烦了些,但能够活!”之前御书房里燕世子的失态,吴宪也听说了,这会儿也为燕宇感到高兴,“燕世子,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吉人自有天相,燕二公子好事做得多了,才会有此福报啊!”
听他言之凿凿,燕宇终于开始接受这个好消息了,一扫方才的伤痛悲愤,整个人都振作了起来:“他在哪里?阿离在哪里?”
“在京郊一户渔民家里,苏三小姐说燕二公子伤势很重,暂时不宜移动。”吴宪笑着道,“燕世子,我带你去!”
燕宇二话不说,立刻跟着吴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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