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夜华的性情,张伯最为清楚,因此也发觉到他这两天有些异常,之前是因为苏三小姐突然得了重症,昏迷在床,百般求医无效,张伯以为萧夜华是在担忧苏三小姐,但现在苏三小姐已经苏醒,平安无事,但世子神色之间非但没有欢愉,反而似乎更加落寞了些,常常会失神……这在世子身上可以前所未见的。
张伯声音中饱含着慈爱和关怀:“是和苏三小姐有关吗?”
“……”萧夜华依然微笑着,并不言语,好一会儿才问道,“张伯,冥焰,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伯神色剧变,疾步上前,盯着萧夜华的眼睛,颤声问道:“世子,您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冥焰?”
“好奇而已。”萧夜华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微微一笑,眼眸深处闪过了一丝锐芒,“怎么了,张伯?我不过是问起冥焰而已,为什么你会如此惊恐?难道说……”他顿住,并未继续说下去,却是满脸的若有所思。
张伯似乎微微松了口气:“没有什么,只不过无缘无故的,世子您突然提起他,我还以为,世子想要跟他作对呢!”说着,他神色一肃,正色道,“世子,虽然说皇上对冥域少主有诸多不满,如果除掉他和冥域,必然能够让皇上龙颜大悦,但……这件事真的太过凶险,冥域少主武功高强,但世子您却丝毫不懂武功,最好……还是不要对上的好。”
“所以说,张伯也认为,我不如冥焰吗?”萧夜华轻声问道。
张伯连忙摇头:“怎么会呢?在我心中,世子才是最好的。冥域少主纵然武功高强又如何?那个人暴虐嗜血,冷酷无情,怎么能够与世子相比?”
“是吗?”萧夜华微微笑着。
他知道在很多人心中,他完美如谪仙,但……那又如何?陌颜对他避若蛇蝎,却能够用那样轻松不设防的声音喊冥焰……
张伯重重地点点头:“当然。”
这次萧夜华却没有接话,而是又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问道:“张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世子您指的是……”张伯一怔,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萧夜华轻轻地将身体靠在旁边的墙上,丝毫也不在意因为荒芜而沾满灰尘的墙可能会弄污他纯白如雪的衣衫:“十五年前,父母弟妹的死,所谓的瘟疫,我这所谓的因为瘟疫而留下的痼疾……张伯,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张伯这次也沉默了许久,摇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夜华淡淡地笑着:“是吗?”
“世子……”张伯神情充满了不安和忐忑。
出乎意料的,萧夜华并未追问,只是片刻便恢复了一贯的温雅高贵,微笑着吩咐道:“张伯,我累了,想去月华楼静一会儿,不要打扰我,谁来都不见!”
“是!”
目送着萧夜华的身影渐渐远去,张伯不必再掩饰心中的焦虑而担忧,神情立时变得凝重起来,转头看向萧夜华原本走的方向,如果他没有弄错的话,世子是想要去……那里吗?
为什么突然间会问起冥域少主?又为什么突然间会问起当年的事情?还有之前……一切的一切,是不是意味着,事情越来越失控了?
月华楼。
纯白如雪的楼阁,纯白如雪的房间,就连一切的家具器具都是纯白如雪,到处都是纯净不染丝毫尘埃的白色,宛如一个虚幻的冰晶世界,又如同他在世人心中的形象,世外谪仙,不染纤尘。在这个世界中,唯一的颜色就是萧夜华如墨般的黑发,琉璃色的眼眸。
他站在一面镜子面前,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然后,慢慢伸手放在了心口的位置。
每次想起陌颜朦胧中,对着他看出冥焰这个名字时,这里都会有从来没有过的异常,那……是嫉妒吗?应该是……嫉妒吧?
所以,不会放弃!
绝对不会!
※※※
南疆蛊术对身体的损害本就不少,而昏迷的三天又无法进食进水,再加上在意识模糊中看到了被埋葬的前尘往事,心神震荡……因此,苏陌颜苏醒后,仍然又休息了三四天才能够下床,等到彻底恢复,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
这天,苏陌颜的情况好些,染画扶着她去后花园散心,花园中各色菊花开得正盛,尤其是金黄色的金菊,黄灿灿格外耀眼,一扫深秋季节花园之中的凋零颓败之气。
染画指手画脚地讲说着这些句话,苏陌颜微笑看着,那画面十分的温馨。
“能够出来走动,看来陌颜你是真的好转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你不知道,你重病这些天,我真是焦虑万分,唯恐你会有什么闪失,现在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一道突兀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状似关切,但太过热络关切的语气,反而令人感觉到虚假。
声音十分陌生,却又隐隐带着一丝丝的熟识,似乎在哪里听过。
苏陌颜扭头看去,见到来人,面色忽然变得冷淡起来,眉头微蹙,转头问染画:“他怎么会在苏府?”
第099章 他不配!
来人年约四十来岁,容貌端正,眉宇之间与赵瑶兰有几分相似,正是在莲花诗会上出现过的青州举子赵尧崇,也是苏陌颜血缘上的舅舅。
只是,与莲花诗会上身穿的干净而寻常的青布袍不同,如今的赵尧崇穿着淡蓝色的八团锦袍,上面绣着精致的鲤鱼跃龙门团纹,布料是价值不菲的锦州绸缎,头戴紫金冠,上面镶着一块拇指大小的青玉,佩戴着八宝锦绣荷包,加上他本就有几分书卷文气,乍一看,已经颇有了几分官宦之人的气度。
苏府的产业之中也有绸缎庄,苏陌颜接手这些天,对衣饰的价格颇为了解,就她看来,赵尧崇这一身行头不下二百两。
染画面色不豫地答道:“回小姐的话,赵举人是在小姐昏迷那天前来拜见的,老爷本不耐烦见,但不知如何惊动了夫人,才让赵举人进门。结果,这位赵举人就在苏府住着,不走了!”
当年夫人丧子失位,由妻变妾,甚至险些丢了性命,受了莫大的委屈,但赵家却始终不曾为她出头,甚至连半句公道话都没说过。之后,夫人和小姐在寒梅院悲惨度日十余年,连衣食起居都成问题,赵家居然连问都没有问过。
如今夫人好容易翻了身,这个赵尧崇倒是能够厚着脸皮上门,还就这么住在了苏府,吃穿用度皆是苏府供应,他居然也不推辞,还毫不客气地置了好几身锦衣华饰。
这样薄情寡义又厚脸皮的人,染画没有半点好感。
赵尧崇十分尴尬,却又不敢对苏陌颜发作,便对染画喝道:“我是你们夫人的哥哥,你们家小姐的亲舅舅,你至少也该称我一声舅老爷,怎么能够叫赵举人?一点规矩都不懂!再说,我留在苏府,是应我妹妹,你们夫人的再三请求,你一个小小的丫鬟,怎么能够如此放肆?这般不懂规矩,他日冲撞贵人,定然会给苏府引来祸患,我今日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教训?”苏陌颜眉眼冷凝,“这里是苏府,不是赵家!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的丫鬟?”
“你娘如今怀有身孕,没有精力打理苏府的事务,所以托我代她处理一二,如今苏府内务都由我接手,你说我有没有资格?陌颜,再怎么说,我终究是你的亲舅舅!”赵尧崇本不想与苏陌颜交恶,但见她这般不客气,也有几分恼怒。
“舅舅?”苏陌颜轻笑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染画,我有舅舅吗?那怎么十六年来,我一次都没见过呢?”
染画很快就接话道:“回小姐的话,奴婢也没见过,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们甥舅说话,哪里有你这个丫鬟插话的余地?”赵尧崇恼怒地喝道,如果不是知道染画是苏陌颜最钟爱的心腹丫鬟,还曾经在火场中救过她的性命,早就命人将她拖下去杖责二十了。
在苏陌颜心中,染画与赵氏是最重要的人,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说,染画比赵氏的分量还要重几分。而如今,这个赵尧崇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染画大呼小喝,她怎么能够忍受?
“赵举人耳朵有问题吗?我是在问染画,她自然要回答我,什么时候变成甥舅说话了?还说,赵举人名叫染画不成?”苏陌颜冷笑着起身,心中实在不明白赵氏在想什么,十多年来,赵尧崇从未顾及亲情,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如今他再度上门,赵氏见他也就算了,居然还将苏府内务交给他?
从他的衣饰装扮来看,只怕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被一个晚辈这样讥讽,赵尧崇脸当然挂不住。
但他心里清楚,如今苏府之中,就属苏陌颜认得的贵人最多,而且多半交情都不浅,如果触怒了他,南陵王世子也好,林公子也好,太后也好,甚至是那位右相府的周小姐,乃至宫里的张婕妤,都能够让他无法翻身!
因此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摆出了一副诚恳的神情,温和地道:“陌颜,舅舅知道,你是在怨舅舅这些年未曾为你们母女做主。可是,李清芬的靠山是隆兴长公主,你爹又是户部郎中,我却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如果与他们抗衡,岂不是自取灭亡?甚至会连累你们母女,所以我只能隐忍!”
隐忍?
苏陌颜冷笑,果然是读书人,舌灿莲花,明明就是对亲妹妹和亲外甥女冷漠无情,不管不问,经他这么一说,倒好像他是在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了!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将赵氏能够恢复身份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果然,赵尧崇继续说:“其实这些年,我心里一直都记挂着你们母女,想要为你们平冤昭雪,所以,听说皇上会驾临穆府的莲花诗会,我才会想尽办法混进穆府,博取穆大人的赏识,才能莲花诗会上能够出现在皇上面前,才能为你们母女讨个公道!”
在他看来,苏陌颜就算再聪慧,但终究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不过是因为以前的事情,心中有气这才会对他出言不逊。只要她相信他为了她们母女付出了代价,必然会消气,进而承认他这个舅舅。
因此,他神情中露出了一丝苦涩:“当时陌颜你也在场,应该能够看出来,皇上原本对我颇为赏识,这次科举,我本能够一举夺魁的,但我为了给你们母女讨个公道,揭露了苏府颠倒嫡庶的事情,扳倒了备受宠爱的李美人,也得罪了皇上,结果这次秋试,只敬陪末座。再加上,我是苏府的姻亲,苏府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的声名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读书人最重清名,明年春闱我只怕要名落孙山了……”
他黯然叹息着,显然因为这件事备受打击,随即又振作起来,看着苏陌颜的眼睛,真诚地道:“但我虽然痛惜这次机会,却绝不后悔!这些年我从未照顾过你们母女,这次,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秋试排名靠后,春闱无望,等于一辈子的前途搭了进去,这何止是一点心意?根本是非常大的牺牲!
既然人人都说苏陌颜聪慧,想必能够明白其中的关窍,知道他为了她们母女做了这么大的牺牲,想必也应该能够消气,把他当做亲舅舅看待了吧?
如果换了别人,或许真的会被他这番花言巧语打动,只可惜,他遇到的是苏陌颜!
“你就是用这么一番言辞打动了我娘,所以她才会认下你这个哥哥,留你在苏府吧?”苏陌颜的神情却无比冷静,相反,还带着一丝讥哂,“但是,你能够骗得过她,却骗不过我!”
苏府嫡庶一事,是她一手在暗中安排,有谁能够比她更清楚其中的内情?
别说受连累,如果不是张贵妃要对付李倩敏,穆尚书怎么可能将区区赵尧崇带进苏府,还安排他在德明帝跟前露脸?若非如此,赵尧崇如今这个举人只怕都混不上!
如今他居然能够颠倒黑白,口口声声说是为她们母女牺牲了前程,还将明年春闱考不上的事情归咎到她们母女的头上,真是巧言善变,也难怪赵氏会被他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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