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鲜明的反差,像是一面镜子,清清楚楚地映射出了权势的重要性。
在这繁华的京城,没有权势,人会被践踏到何等地步,如今,她彻彻底底地知道了。
如果今日不是南陵王世子的侍卫经过,陌颜就算被如此侮辱,大概也只能忍气吞声了吧?但如果她成为南陵王世子的侧妃,又有谁敢对她如此无礼?
老爷说得没有错,这样做,的确对所有人都好。
包括陌颜。
苏陌颜并未留意到赵氏神色的变幻,她的心思反而放在另外一件事上,一双美眸,暗中看向仍然跪在地上,目光闪烁不已的圆定身上,心头涌起了诸多疑窦。
按理说,一间寺庙的知客僧,应该是最为灵活圆滑的人,这样才能够招待好入寺的香客,令寺庙更加兴旺。但这个圆定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攀高踩低,阿谀逢迎,嘴脸如此令人厌恶,根本就是败坏护国寺的形象,护国寺的人真的不知道吗?
还有,那个圆定能够知道周府三公子的哥哥的妾室这般拗口拐弯的关系,显然消息灵通;而他又知道苏府曾经依附隆兴长公主,显然对苏府并非全无了解。这样的人,居然不知道她和萧夜华、林鸿渐乃至太后娘娘之间的关系?
别的不说,京城传言沸沸扬扬,说她是萧夜华的红颜知己,这样轰动的消息,他会不知道?
哪怕只是有所耳闻,不敢确定,也不该对她这般出言侮辱,丝毫不留余地。
这个圆定,实在很可疑!
如果不是知道萧夜华这段时间思绪正乱,而且不会设计如此粗糙,漏洞百出的计谋,她几乎都要以为这又是某种安排。但无论如何,这件事绝对有蹊跷!
苏陌颜想着,手轻轻地捏了捏身边的染画,又朝圆定看了一眼。
染画会意,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见众人都没在意她,悄悄地退后了几步,随即快速地隐藏到长廊的柱子后面,眼睛紧紧盯着圆定。
圆定一直跪在地上,尽管身上又是血迹又是土,狼狈异常,却动也不敢动,等到苏陌颜等人进入护国寺,身影渐渐远去,才有两个小和尚搀起他,往后院走去。
染画悄悄地跟了上去。
一开始两人都不说话,直到进了后院,慢慢接近护国寺僧人歇息的禅房,一名小和尚才目露委屈,边替圆定拍打身上的尘土,边疑惑不解地道:“师兄你为何却要当众做出这种攀高踩低的事情?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下我们护国寺的名声一向被传得坏透了,主持大师一定会知道,也会狠狠地惩罚师兄的!”
“别说了,是我有眼无珠,主持大师的惩罚,我自然会去领。”圆定叹息道,却因为牵扯到高高肿起的脸,痛得厉害,不由自由地呻1吟出声。
小和尚不服气地反驳道:“才不是呢,我知道师兄不是这样的人!是昨晚那个灰衣人对不对?我看到他进了师父的禅房,之后师父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师父去找主持大师,才会有了这个每日限制百名香客入梅林赏玩的规定,然后师父就叫师兄去禅房,接着今天早上就出了这种事情!”
“住口!”圆定没想到小和尚竟然知道这些,不由得惊慌失措,慌忙喝止。
小和尚咬咬牙,并没有停止,反而继续道:“师兄你为什么要这样自毁名声?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如果师兄不说,我就去告诉主持大师。”
“不许去!”圆定扯住他的手,厉声道,“你不去,最多我受点惩罚,但如果你去,会连累师父的,甚至会害了整座护国寺的!你可知道那灰衣人幕后到底是什么人?如果惹怒了他,可能会毁了整座护国寺的!”
小和尚有些被吓住,随即又道:“我寺可是先帝敕封的护国寺,怎么会轻易被毁?”
“虽然说我寺是先帝敕封的护国寺,但二十余年前,我寺卷入了福王谋逆一案,虽然没有被褫夺敕封,但因为被皇上厌恶,众人忌惮,若非还有梅林奇景,只怕早就没落了。而那位灰衣人背后,还有一位贵不可言的贵人,如果不按照他的吩咐做,只怕护国寺早晚会有覆灭之祸。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自毁声誉,做出这种事情?”
小和尚一呆:“但这样一来,师兄岂不是要蒙受冤屈?”
“我受冤屈,总比师父受冤屈要好,总比护国寺覆灭要好。总之,你要记住,刚才的话不许再跟任何人说,就算主持大师责罚我,甚至将我逐出护国寺,你也不许吐露一个字,明白吗?”圆定郑重其事地警告道。
他从小就被师父收养,师父和护国寺对他恩重如山,比起这份恩德,他今日做的这些,以后可能遭受的那些,又算什么呢?
圆定显然威严极重,小和尚不敢再说话,默默地扶着圆定进了厢房。
两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染画本就有心,倒也听得七七八八,心中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原来,所谓的护国寺新规是昨晚那个中年和尚空愿才说服主持大师设定的,而今日这个叫圆定的和尚的行径也是刻意伪装安
刻意伪装安排好的,毫无疑问,他们所针对的人,一定是小姐!如此谋划安排,所图非小,小姐一定还会遇到危险!
难怪小姐要她跟踪圆定,想必是已经察觉到不对,这些事情,她要赶快告诉小姐才行。
而且,那个叫圆定的人说,这件事背后还牵扯到一位贵不可言的贵人,究竟是谁,要这样算计谋害小姐?
染画想着,却理不出一条清晰的线索,心中既担忧又迷茫,忽然脑后一阵剧痛,似乎被什么东西重击一下,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身体软软倒下。
——
“这个空愿大师所选定的人未免太不小心,被个小丫头跟踪了居然也不知道,若非小姐思虑缜密,派人四处安排,以确保事情顺利进行,只怕就被这个小丫头坏了好事!”静室之中,一名绿衣丫鬟撇撇嘴,秀美的脸上全然都是不屑之意。
而在她的对面,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名女子,她身穿冰蓝色绸缎冬装,银色丝线绣出的雅致纹路,在火炉的火光下映射出淡淡的银辉。冬装外面披着一条纯白色的鹤氅,通体没有一根杂色,纯白如雪,越发衬得女子肌肤如细瓷一般。
女子端坐在那里,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婉约,清逸出尘,正是闵月雅。
闻言,闵月雅只是淡淡一笑:“不是那人太不小心,是谁也没有想到,苏陌颜会派贴身丫鬟跟着他。这个苏陌颜,果然心思缜密,丝毫也不能小觑。”
“苏陌颜派人跟踪圆定,想必是察觉到了不对,会不会影响到事情的进行?”另外一个丫鬟皓月担心地道。
闵月雅摇摇头,微笑道:“不必担心,就算她察觉到不对,千防万防,防的也是外人,绝不会去防备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而谁又能够想到,真正会对苏陌颜下手的人,会是她相依为命十五年的亲生母亲呢?
“小姐,奴婢不明白。”皓月神情不解,“为什么您要安排护国寺门口的那一幕呢?这对我们的计划并没有什么好处。”
闵月雅摇摇头,精致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浅笑:“要知道,这次事情的成败不在你我,而在赵氏的身上。虽然说苏绍谦已经说动了她,但是赵氏毕竟与苏陌颜相依为命十五年,不会没有丝毫母女之情,而这缕母女之情,便是最大的变数。”
“以苏陌颜的情况,苏府的情况,南陵王世子的侧妃难道还不够令她心动?”皓月不以为然。如果换了是她,决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闵月雅轻轻地扫了一眼她,神情十分温和平静。
但接触到她的目光,皓月却不由自主地心中一凛,脊背上渗出一股森森的寒意,立刻端肃神情,不敢再有丝毫绮念。小姐对南陵王世子的倾慕以及占有欲有多深,她们这些贴身丫鬟最为清楚,如果小姐知道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闵月雅收回目光,神情却已经变得有些冰冷,慢悠悠地道:“人心,是这世间最难测的东西,或许君子,或许小人,或许母女情深,或许卖女求荣,都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而我要做的,就是要将赵氏这一念的变数,降到最低。”
“奴婢还是不懂,这跟护国寺外的一幕又有什么关系?”皓月继续问道。
闵月雅淡淡笑道:“如果不让她亲身感受被践踏到脚底,随后又被捧上云端的感觉,不让她切身了解下权势的好处,她怎么能够下真正下定决心去追求权势呢?只要她对权势起了贪念,必然会坚定决心,才能够按照我们的计划行事。”
权势是一种毒,可毁人性命,但却又撩人芬芳。
如果不让赵氏亲身闻一闻权势的芬芳,她又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地吞下权势的毒,然后堕入她的彀中呢?
想必此时此刻的赵氏,想要做这件事的决心,要比之前大得多,也坚定得多吧?
“可是……奴婢还是担心。”皓月担忧地道,“护国寺前的一幕并无异常,但苏陌颜仍然起了疑心,派人跟踪圆定。这样机警敏锐的人,赵氏真的能够算计得了她吗?而且,苏陌颜似乎颇通医道,赵氏的安排真的能够有用吗?”
闵月雅微微一笑,却没有丝毫的担心:“这世间最亲近的人,才最清楚你的弱点。如果说还有人能够算计到苏陌颜,那也只有赵氏。十五年的相依为命,怎样才能够谋算她,设计她,没有人比赵氏更清楚。”
如果连赵氏都做不到,那么别人就更加不可能做到!
皓月若有所思,想了许久,才道:“小姐睿智,奴婢们远远不及。”
虽然是逢迎,但其中的真诚之意,闵月雅却辨认得清楚,微微一笑:“事情已经如计划进行,剩下的事情我们也已经安排妥当,就等赵氏动手了。去通知张二公子,让他巳时前去厢房,另外,这件事不能由我揭破,否则世子必然疑心我,告诉陶静,只要她能够做好这件事,前尘往事,我都不计较,日后也会给她安排一门好亲事。”
“是,小姐。”屋内众人一起应道。
闵月雅抚着手中精致的手炉,嘴角的微笑残忍而冷酷,却又带着深深的快意。
如果苏陌颜和张府二公子有了苟且之事,清白毁损,就算南陵王世子再怎么对她青眼有加,也一定会视她若敝履了吧?而苏陌颜要么寻死,要么就只能嫁给张二公子那个有虐待癖好的豺狼,然后日日被虐待,生不如死。
她真的,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一幕了……
这,是她敢抢南陵王世子所应得的惩罚!
“小姐,这个丫鬟该怎么处置?”说话的是屋内一名年轻男子,浓眉大眼,相貌堂堂,正是之前声称是南陵王世子侍卫的李观,而如今的他,却赫然是一身如那名小和尚所说的灰衣。
闵月雅漫不经心地道:“在寺内不宜杀人,将她带出护国寺,杀,然后弃尸荒野。”
“是,小姐!”
第139章 后招,手段
护国寺的梅林并不在寺内,而在寺后,占地近百亩,却是天然三面临崖,陡峭险峻,根本无法攀爬,唯有护国寺后门有一条通幽曲径,蜿蜿蜒蜒地通往梅林方向。
“苏夫人。”
赵氏一行人才刚走到梅林入口,便听到一道女子声音传来。
众人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群人,最中间的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妇人,容貌端庄,身穿石褚色对襟长袄,莲青色罗裙,衣料半新不旧,并不出众,但看服饰打扮应该是位官宦夫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中年妇人容貌陌生,神色却颇为热情,赵氏有些疑惑:“您是……”
“我家老爷姓孙,也是户部郎中,和苏大人原本是同僚。”孙夫人解释道。
赵氏恍然:“原来如此。不过,孙夫人怎么认出我的?”她一直幽居苏府,从未出面应酬,更不曾见过这位孙夫人,应该彼此都很陌生才对。
孙夫人看了眼苏陌颜,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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