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能忘,他要记住,他要报仇!
忘了吧!
不能忘!
忘了吧!
不能忘!
……
两个截然相反的念头在脑海之中反复回想,彼此厮杀,终于,“轰”的一声,他脑海之中仿佛有什么炸裂,撕碎,然后,他终于彻底的昏厥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半个月后,他从床上坐起,脑海中依然清晰的浮现出那晚的一切。
他没有忘记,所以,这是天意,天要他记住!
“萧夜华。”旁边有一个陌生的中年人在说话。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人,脑海之中蓦然闪现出了一些模糊的字句,虽然模糊,却足以令他明白什么。于是,他对着那个陌生人说:“我不是萧夜华,我不姓萧,你喊错人了!”
“你不是萧夜华,那你是谁?”
他不姓萧,自然不能是萧夜华,也不想成为那个人的孩子,所以也不要跟他姓。他没有父亲,也没有姓氏,从今天开始,他的姓和名不来自任何人,只来自于他自己。
脑海之中忽然浮现起娘曾经说过的一段话,于是,他开口道:“冥焰,我,叫做冥焰!”
娘说,在南疆传说中,有一种花,寒冬盛开,初为纯白,以鲜血浇灌,一个人全身的血,能够染红一丝花瓣,以千万人鲜血为引,才能染红一朵花;以千朵血色花,才能炼就一只蛊,服之,可戮天下。
此花,名为冥焰蝶!
……
“冥焰!”林陌颜低低地喊了一声,再也忍不住,将他抱入怀中,“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不该问的!冥焰,是我错了,我不该问的!”
冥焰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语一样,径自往下讲述。
“最开始醒来的时候还好,因为那时候我还不到五岁,虽然清楚地记得发生的一切,但却并不能真切地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我知道他们死了,却不知道,那样死去意味着什么;我知道他们很疼,却不知道,究竟有多疼……直到有一次,我手臂折了,我终于知道那晚听到的声音是什么!”
那是萧奕的骨头,被一寸一寸捏碎的声音。
他只是手臂骨折,就那么疼,那么,当初被一寸一寸捏碎骨头的弟弟、妹妹、还有爹爹,会有多疼?他想象不出来,于是,他做了。那时候他武功已经大成,捏碎骨头,对他来说很简单,于是,他一寸一寸地捏碎了他自己的左臂……他终于知道了,那有多疼……
弟弟,妹妹,爹爹,不只是死了,而是是那么清醒而痛苦地死去,在那样残酷的折磨下死去。
娘说得对,那个人是疯子,是畜生!
而他,是那个人的孩子……
他的身体里留着那个人的血,他才是应该那样死掉的人,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却偏偏只有他活着?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才是最不应该活在世上的那个人,不是吗?为什么流着爹爹血脉的弟弟和妹妹都死了,流着那个人血脉的他却活着?还是说,这样地活着,才是对他真正的惩罚?
彻骨的仇恨,深深的自我厌恶,肮脏的血脉……
他一次又一次地捏碎自己的骨头,宛如赎罪一般,却一次又一次地被穆清远接回,治好,然后周而复始;他几千次几万次地弄伤自己,任由鲜血流淌,却不去包扎,想要彻底流干净那一半的肮脏血脉,却每每被穆清远发现,救治……
娘说得对,他不能记住那晚发生的事情。如果记住了,他就活不下去!
他无法承受那些记忆,可是却也无法遗忘。
于是,他宁可去一遍又一遍地回忆那些血腥屠杀,那些惨叫哀嚎怒吼,让那场屠杀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纤毫毕现,用那些血腥和残酷,遮掩过之后的身世解密,让他不要想起他到底是谁。
他给自己的记忆建立起了一道厚厚的逞强,不允许自己去触碰。
单纯的仇恨和痛苦,也比那种深深的自我厌恶要好一点。
为此,他舍弃掉一切与此有关的记忆。
不能成为萧奕的血脉,不能成为那么好的萧夜华,哪怕只作单纯的冥焰也好。
没有父母,没有身世,没有来历,只有那一晚的血腥也好。
……
于是,他终于被自己困在了那一晚的血腥屠杀之中,再也走不出来……
“冥焰,那不是你的错,跟你没有关系,错的人,是赵长轩!”林陌颜紧紧地抱着他,心痛无比。
她无法真正地体会,年幼的阿夜,眼睁睁地看着惨案一点一点地发生,是什么样的感觉;她也无法了解,年纪渐长的冥焰,一次一次捏碎自己的骨头,为那一夜,为自己的血脉赎罪,那种深深的自我厌恶,自我伤害,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她只知道,听到冥焰那么低沉地讲述当年的真相,听着他在提及自己时,那种深深的自我厌恶,就足以令她痛彻心扉。
“怎么会不是我的错?我救不了他们,我身体里,流着那个人的血!我甚至无法坦然地活着,可是我也不能死,因为娘要我活着;我恨毒了那个人,几千次几万次想要让他以同样的方式死去,却不能动他一根手指,因为娘说,我不能报仇,我不能杀了自己的亲身父亲!”冥焰低笑着,带着一丝冰冷而清明的疯狂。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也许这样痛苦地活着,才是对他真正的惩罚吧!
“那跟你没有关系,那时候你还不到五岁,还被你娘喂了蛊,换了谁都没办法救他们,冥焰,那不是你的错!就算你身体里流着他的血脉,也不意味着你要承受他的罪恶。你看看赵洛熙,他也有一半的赵氏血脉,赵长轩杀了他的舅舅和母妃,那他是不是也要自裁以谢秦氏?”
说起来,赵洛熙的情形,和冥焰也有一点相似,或许,这才是两人能够相交的真正原因吧!
“而且,冥焰,你真的确定,你是赵长轩的儿子吗?”早在听他说那番话的时候,林陌颜就有些疑惑,见冥焰这般自责,这般在意自己的血脉,便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当时赵长轩要杀你,你娘有可能为了救你而说谎,不是吗?”
冥焰眼眸中燃起了一丝火焰,但很快就熄灭了:“我娘并没有骗他,我的确是在她和萧奕成婚后第九个月生下的,算算时间,正好是那个人侍强凌辱我娘的时候。”
“就算只有九个月,也有可能是早产,也许你根本就是南陵王的孩子呢?”林陌颜凝眸看他,“我是女子,我比你更清楚女子的心理,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让自己生下凌辱自己的人的孩子的!”
以冥焰所说,南陵王妃和南陵王妃恩爱情笃,那就更不可能生下赵长轩的孩子。
冥焰似乎被他说服,有了一丝动摇:“也许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无法打掉,所以只能生下来。”
“如果是别的女子,或许还有可能,但是,你娘绝对不可能!”林陌颜果断地摇了摇头。
冥焰眉宇轻缓:“为什么?”
“因为她是一位名医,她精通医术,就算事情发生后,她一开始忘了采取措施,但如果真的怀孕了,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现。我听说,南陵王妃身体很好,如果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发现身孕,应该能够打掉的!所以,你可能真的是南陵王的孩子!”
冥焰终于被她说得有了一丝动摇,眼眸之中燃起了一线希望:“会吗?”
“你回想下南陵王对待你的模样?如果你真的是赵长轩的儿子,他怎么也会有所芥蒂吧?可是,在你的记忆中,有吗?”林陌颜循循善诱。
冥焰摇摇头:“没有,他……无论是疼我,还是教训我,都没有任何异常。”
“那就对了,那是因为,你是他的孩子!”林陌颜断言。
冥焰神情微动,随即又摇摇头:“那么,我背上的印记呢?那个只有皇室中人才有的印记呢?如果那是赵氏的人才有的,为什么我会有?我曾经跟我爹去戏水,我很确定他的背上,没有这样的印记!”
“那么,赵氏的子嗣,为什么背上会有这种印记呢?”林陌颜稍加思索,问道。
冥焰一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赵氏这个所谓的图腾,为什么会出现呢?你刚刚才说过,天底下那有什么诅咒?同理,既然没有诅咒,自然也不会有所谓的神灵和天意,那么,赵氏子嗣背上会有这样的印记,也必定有着某种原因。或许,并非独一无二呢?”林陌颜深深地凝视着他,目光之中满是柔情。
冥焰从来没有从这个层面想过这个问题,被陌颜这么一说,顿时意动:“这么说,我真的有可能不是那个人的孩子?我有可能真的是萧夜华?”
“至少,现在还不能下断言!”林陌颜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给我一点时间,或许我能够查出真相!”
冥焰第一次想到有这种可能,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见陌颜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追问道:“陌颜,你是不是有什么头绪?”
“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如果要论功劳,大华建国,辅国公居功至伟,这谁也无法否认。可为什么他只是封国公,而平定南疆的老南陵王,却是大华唯一的异姓王呢?他的功劳,不可能比辅国公更大吧?我想,会不会南疆对赵氏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林陌颜神思道。
这些早在她听周静雪讲述辅国公生平时,就隐约浮现出了一些疑惑。但当时并未多想。
冥焰同样陷入了沉思:“没错,为什么封异姓王的是萧南陵,而非秦墨渊?这的确有点不合情理。”
“还有,当年先皇病重,为何大华的大夫无法救治,出身南疆的你娘反而治好了呢?”林陌颜继续道,“还有,当初荞叶假冒云萝公主,与我发生冲突,想要施蛊术暗算我,结果却误中了岚玥公主。然而,时候却发现,岚玥公主体内并无蛊虫……”林陌颜思绪飞速地转动着。
当时荞叶以为岚玥公主并没有中蛊,自己白被坑了,愤愤不乐。
她记得冥焰说过,他的血可以祛除百蛊……
这点,冥焰自然更清楚:“你的意思是说,有可能荞叶并没有失手,蛊虫的确下到了岚玥体内,但却因为某种原因没有起效……我的血也能够驱逐百蛊……”
“冥焰,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血能够驱逐百蛊?”林陌颜问道。
冥焰有些不确定地道:“师傅说,那是因为我娘的血脉,她是南疆人,自小服食抵制蛊虫的药材,我是她的儿子,继承了她的血脉,所以血也有同样的功效。等等,我记起来了,我杀南明太子的时候,他曾经对我施展蛊术,却没有效果,当时他好像说……”
“他说什么?”林陌颜追问。
南明太子是南疆人,对蛊术的了解应该更深,或许知道什么端倪。
冥焰思索着,好一会儿才找回记忆:“他好像提到了夜巫族……等等,夜巫族,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那个荞叶,据说就是夜巫族的叛徒!”林陌颜提示道。
“不,不是荞叶,是别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冥焰竭力思索着,忽然神情一变,发出了一声低吟。
林陌颜急忙问道:“怎么了?”
“头疼!”冥焰闷闷地道,“算了,我不想了,还是你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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