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寻常之物,或许是太上皇临时起意,东西虽然贵重,却各色各样不成一套。
墨玉冻的镇纸,老坑端砚,紫玉笔洗,象牙雕竹节形荷塘花鸟图臂搁和笔筒,象牙刻字的墨床,描金花纹的紫檀墨匣,景德镇青白釉莲房水滴笔掭笔架,紫檀木的砚匣,青田石闲章,铜鎏金嵌金丝印盒。
好在甄英莲跟着黛玉生活半年,黛玉书房的东西很讲究,可谓色色齐全,虽然质地不同,甄英莲不至于丢脸不认得。
太后娘娘见了上皇赏赐,不由暗乐:这个老东西越发随心所欲了!
太后娘娘这是责怪太上皇送东西没有章法,五颜六色,质地繁杂,不过却替甄英莲高兴,太上皇轻易不赏赐儿孙,免得他们自恃与众不同,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如今赏赐英莲,一为她是个女孩儿,无关宫廷争斗,二来也是替太后娘娘做脸,三来也未必没有寂寞的意思。
须知,太上皇轻易不敢对儿孙们露出疼爱怜惜之情,他那一份含饴弄孙的情怀便无处释放。
太后娘娘很是得意,女人也有女人的好处,不能翻云弄雨指点江山,却可以含饴弄孙。
这是后话。
回头却说贾琏贾蓉,叔侄们等在乾清门,因为贾府跟太后娘娘的关系疏远日久,也不知道贾母几个觐见情况如何,故而不敢轻易离开,直到午时宁寿宫有小太监送来食盒,并告知甄英莲认亲顺利,贾琏贾蓉叔侄两个这才安心。
倘若认亲不顺,贾府就会落个居心叵测的罪名。这也是贾琏不主动送甄英莲进宫的缘故。
叔侄们用了午膳,在侍卫处衣帽间找个地界猫着眯顿,届时銮驾出宫,自有当值小太监前来通禀。
申正时刻,銮驾出宫,贾琏贾蓉前来护卫,却见贾母面带泪痕,不由愕然。
探春黛玉两个劝慰贾母不曾发觉,却被迎春察觉,将贾母行迹异常之事告知:“太后让我们姐妹逛园子,回来却不见祖母,咱们这边宴席快散的时候老太太才回来,面上便有异色,后来跟太后娘娘告辞,老太太眼圈又红了,黛玉探春惜春都以为老太太舍不得甄姑娘,我却觉得并不简单呢!”
贾琏心头一动:“如何觉得不简单?”
迎春悄声言道:“我们出来的时候,我瞧见宁寿宫左边的游廊上有个身影一闪而过,虽然她身着宫装,可是我瞧着那身段还有侧颜甚是熟悉,我便心有猜测,可是又不确定,既然是她,既然能与老太太见面,为何不与我们见面呢?”
贾琏闻言颔首:“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迎春摇头:“甄姑娘被太后娘娘留下了,林妹妹很伤心,哦,还有,太后娘娘赏赐咱们府里一全套新进刊印的永乐大典,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贾琏给迎春一个赞赏的微笑:“我知道了,你别担心,还有这些话再别说了,连父亲也别告诉!”
迎春闻言面色顿时慎重起来,点头道:“我听二哥哥!”
贾琏心里顿时翻腾起来,贾母这是趁机见过元春了,不过,是好是坏,回家之后必定能见分晓。不过,贾琏已经打定主意,绝不会支持元春选妃,反而会寻机将让元春提前出宫,虽然很难,但是贾琏却想试一试。
像元春这种女子,二十五岁之前不能封妃,便要出宫,可是,贾琏不能指望这个,元春一定会想尽办法封妃,前世是出卖秦可卿,这一世未必不会,毕竟,秦可卿依然进了贾府,虽然她嫁给旁支贾蔷。可是,依旧跟贾府脱不了关系。
虽然上一世不知道元春如何知道秦可卿的事情,这一辈子,进了要提前掐断这根线。秦可卿就算是要死,也不能成全元春,毕竟秦可卿是太上皇的嫡亲血脉,贾府已经得罪了福庆两口子与忠义郡王,不能再添血债了。
贾琏这般想着,车架已经出了西华门,半个时辰后便到了荣宁街,荣府打开府门,恭送銮驾回宫,这才返回荣庆堂。
贾琏正要告退,贾母却遣散了孙女们,叫住贾琏叔侄:“琏儿蓉哥儿你们等一等!”
贾琏却道:“蓉儿你先去吧,我跟老祖宗说说话。”
贾母愕然,却是并没反对。
第73章073
贾蓉觑着贾母,见她并未阻拦,这才告退。
贾琏候贾蓉走远,这才言道:“孙儿知道祖母要说什么,蓉哥儿年幼,还是别牵扯他。一切自有孙儿担待!”
贾母愣了愣:“你长大了,有担待,也知道爱惜后辈,祖母真高兴啊!只是祖母不止你这一个孙子,今日我见了元丫头,她日子过得苦啊,宫中牛鬼蛇神都敢欺负她,春节期间你二婶病了,没有及时将例银送进宫,皇后问她要一万银子没得手,原本答应把元春调入坤宁宫的事情也黄了,元春如今在宫中度日如年,诚惶诚恐,我这心里堵得很,直到这会儿,还闷疼闷疼!“这个问题贾琏没法回答,沉默片刻,言道:“既然宫中这样艰难,老太太是个什么章程?”
贾母叹道:“我想既然事不可为,不如设法出宫。”贾母说到这里,故意顿住查看贾琏的面色,却见贾琏面色如常,毫不动容。
贾母抽抽嘴角终于死心,不再试探:“可是,元春这丫头倔得很,她说已经花费几十万,半途而废,一切都将血本无归……”
贾母再次顿住,眼睛期盼的盯着贾琏,希望贾琏能够有所表示。
五年内填进去三十四万还没把皇后买通,难道还不应该醒悟?祖母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要把整个贾府都卖了去填皇后的坑么?
贾琏扯扯嘴角:“老太太,前几日我得到了一个消息,因为怕老太太年纪大了受惊吓,故而没有禀告,东北边老毛子又开始过界骚扰,西北边蒙古鞑子攻破宁古塔,烧杀抢掠。”
贾母愕然:“朝廷要用兵?”
贾琏躬身一礼:“老太太英明!”
贾母皱眉:“琏儿?”
贾琏言道:“还记得十几年前,祖父还在世,那一次也是老毛子叩关,上皇为了用兵,举国追债,祖父当年把府库搬空还债,不知道祖母可知,那一次咱们还了多少欠债?后来祖父为什么又要继续借债?还有,祖母知道,咱们在户部到底还有多少欠债?”
贾母闻言面色苍白,那些年发生的事情,贾母件件没忘,宗宗记在心间。
一时间,贾母浑身萎靡,几乎摊在贵妃榻上,眼前一阵发黑,喃喃自语:“又要举国追债?”
贾琏近前一步:“记得那年正是年关,大雪纷飞,祖父接待了许多贵客,未知都有哪些人来跟祖父商议欠债的事情?”
贾母蓦地睁眼,狠狠的追问:“你问这个做什么?不对,那时候你才四岁?能记住什么?你想干什么?”
贾琏微笑摊手:“祖母怎么这般看着孙儿?孙儿也只是好奇罢了。”
贾母却不信:“好奇?”
贾琏颔首:“是啊,我也是听说户部正在逐笔清理积年欠债,核对数目。我探听到了确切消息,据说对于欠债大户,要采取铁腕手段,今上说了,朝廷鼓励主动还债,着户部行文,主动归还者,概不追讨利息,只收回本金,若实在有困难者,在归还一半欠债之后,准许定下归还计划,最多可分五年还清。对于那些顽固不化,拖延不还者,便会本息一起追讨,恶意欠债不还者,一律抄家抵债。”
贾母闻言眼前一阵发黑,鸳鸯见势不对,忙着给她喂下顺气丸,琥珀则将醒脑药膏抹在贾母鼻端太阳穴上。
贾琏不想贾母忽然犯病,急忙握住贾母的手腕,拇指贴在贾母虎口之处,缓缓将一丝儿元力度进贾母经络之中,缓缓疏通贾母左胸窒碍的血脉,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贾母终于缓过气来。
贾琏这才安心,缓缓收功,躬身赔礼:“都是孙儿太冲动了,不该提起祖父,让祖母伤心了!”
贾母眼眸盯着贾琏,甚是复杂。贾琏刚才救她的手法,贾母曾经在老公爷身上见识过,那时候,她刚生下贾敏,因为年过三旬,高龄产子,身子虚弱几近晕厥,太医那时说道,若是产妇晕厥将十分危险。
当时,国公爷就是这般掐着她的虎口,却把一股暖暖的气流输进她体内,那时候,国公爷持续了很长时间,贾母方才清醒。虽然过后国公爷不承认,可是,贾母当时因为求生欲强,眼睛睁不开,心里却清清楚楚记得身体上发生的变化,且从那以后,贾母的身体一改从前的瘦弱,渐次好转康健,从此再没生过大病。
贾琏刚才救了她,他这是得到了老公爷的真传啊!
老公爷果然是越过了两个儿子看中琏儿,并将秘法传授,难不成,琏儿才是老公爷选定的继承人,而不是珠儿与宝玉?
这与老公爷当初的决议大相径庭,贾母有些糊涂了。
可是,贾母清楚地知道,贾琏这个她并不是看重的孙子,挽救她的生命。贾母最近常常犯心悸,就在方才,贾母觉得自己差点去了,忽然间,曾经挽救过她性命的那股热流再次出现,瞬间,贾母感到胸口的郁闷逐渐消散,呼吸之间,前所未有的顺畅。
贾母眼睛有些湿润,向着贾琏伸出双手:“琏儿,过来啊!”
贾琏受宠若惊手足无措,这种神情,这种声音,贾琏很多年没见过了。他眼睛有些潮湿,慢慢上前,单腿跪下:“祖母?”
贾母伸手摸了摸贾琏的面颊,贾琏很不习惯,缩了缩。贾母也缩回了手,笑了:“我竟然一时忘记了,琏儿已经长大了,娶媳妇了,不习惯祖母的碰触了。”
贾琏面色一红:“不是,只是。”
贾母微笑:“只是很多年没跟祖母亲近过了,是吧?”贾母虚眯了眼睛,思索着:“多少年了?十四五年了吧!”
蓦地,贾母下了一个决断,她决定把老公爷临终嘱咐告诉贾琏:“你方才想说什么来着,什么人来跟你祖父商议,这个我不记得了,还了多少债,我知道,因为是我亲自经手筹措,总共是一百八十万,至于为了甚么欠债,我只能告诉你,不是你祖父贪图享乐,也不是我这个当家主母无能亏空。”
“至于后来为了什么继续借债,因为咱们搜尽府库,当尽了家财,也只凑够了八十万。另外八十万是你祖父跟亲戚朋友们筹借而来,后来追债的风头过去,亲戚们也要过日子,你祖父不得已,只好再次举债,归还亲戚朋友们的欠款!”
贾琏脑海中忽然记起贾珍当年在边关所言,他曾经把宁国府一半的收入,暗暗赠送给忠义郡王,作为他收买大臣的经费。贾琏脑海中顿生一个猜测:“祖父是不是替什么人还债?”
贾母微微惊愕,随即避开贾琏的眼睛:“我不知道,你祖父不让我知道,他只说,这些债务不用我们操心。”
贾琏哂笑,不用操心?这都是些空口白话,并无任何凭据。如今祖父都不在了,谁还会承认?
贾琏追问道:“我知道这些年府库都是祖母在掌握,祖母能够告诉我,这些年,咱们又借了多少?府库到底还有多少现银可以调配?”
贾母有些尴尬:“府库你就别指望了,欠债我倒是可以告诉你,除了你祖父所借的八十万,后来陆续又借了四十万。”
贾琏顿时心中火起,眼神也冷冽起来:“我们府里每年有十万左右的进账,若是每年积攒一些,大可以把祖父的欠债也还了,如何又亏空这么多?就是王府也没有这样大的花销吧?你们是如何借的?为何我与父亲一无所知?”
贾母疲倦的挥挥手。
鸳鸯捧场一个紫檀木的匣子递给贾母,贾母却指指贾琏:“给你二爷!”
贾琏眸露狐疑,还是接过了紫檀匣子,抽掉滑盖,贾琏的眼睛顿时一阵收缩,竟然是一枚御制的荣国府对牌,贾琏看着贾母,只觉得自己上一辈子白活了,祖父的绝学不知道,贾母手里的底牌他更不知道,贾琏猜测,只怕自己父亲也不知道吧。
上一辈子,贾母大概真是把大房当成猪养吧!
贾琏面色苍白,盯着贾母不知道该如何表示。却听贾母言道:“这是你祖父临终交代我,若是府中儿孙不成器,我活着,这对牌由我掌握,我若死了,这对牌就给我陪葬。所以,你不必不平,你父亲,你二叔都不知道这件信物。”
贾琏咬牙:“这是太上皇的信物?”
贾母颔首:“是的,这是半块,还有半块在户部抵押,荣府子孙,凡持此物,户部不可拒绝借贷,也不会上门逼债。所以,你祖父才说,那八十万的债务,咱们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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