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有人是一开口便会破坏形象,譬如吴正远,那这方珏方公子就是即使不开口,那轻蔑的眼神同不耐的神态就足够让人忽略他俊秀的容颜,夏荷此刻就对这方公子无甚好印象,硬邦邦地说道:“主人家让奴婢带您进去。”方珏却没心思主意一个小丫头的小心思,抬了抬眉便跟着夏荷进了屋。
屋里李致远已然换了衣服,脸上是李丞相专用笑容:“方兄如何有空闲来?”方珏对着李致远的神色一下变了,认真地拱手说道:“小弟此番前来是想同李兄探讨探讨秋闱之事。”事实上李致远也颇感无奈,这位出身书香世家的公子哥认定自己才学与他比肩,甚至超出,于是锲而不舍地想同自己结为知己。
李致远笑容微微真实了些:“方兄有何不解?”方珏听了眼睛微微一亮,兴奋地同李致远说了起来,李致远时而微笑倾听,时而直抒胸臆,直让方珏听得脸颊通红,看着李致远的眼神颇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意味在其中。李致远接着饮茶隐去了眼中的一抹沉思:这小少爷可是有名的狂放不羁,此时交好……
方珏忽地一拍脑袋,从怀里掏出一张还散发着墨香的纸,满脸诚恳地说道:“听闻嫂夫人有喜,此药方是小弟家传的,方家女人都是用这药方调理的,还望李兄手下。”李致远心里有些复杂,本就是因着这位小少爷对清和言语有些冒犯才对他有不满,这人此时如此行事,倒是教李致远坚定了与其交好的决心。
方珏自然不是因着觉得清和不错才如此,只是从李致远话里话外听出他对自己妻子的在意,又觉着李致远的态度有些微妙,心思通透的方珏小公子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准备了这份礼来示好,如今看来,效果很是不错。方珏清俊的脸上不由显现出一抹微笑,夏荷无意间瞥到了,撇了撇嘴,只觉得这公子很是虚伪,殊不知这公子根本不屑于在她面前做出这副模样。
两人面上相谈甚欢,直到李致远委婉提及已是用饭的时辰了,方珏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临走还早早约定要一同去看榜,李致远含笑应了,终于将这见着知己便两眼放光的小少爷送出了大门。看这人与李致远依依惜别的模样,倒是无人能想到这就是日后风靡王朝的大才子。
李致远舒了口气,进房将清和牵出来:“喜宝饿了吗?我们用饭罢。”说着将清和在椅子上安顿好,这才将热好的饭菜端出来,撑着下巴看着清和蠕动小嘴,气氛本来很是静谧祥和,不料清和脸色一变,推开碗筷还来不及克制,就哗啦啦地尽数吐了出来。李致远第一时间冲了上去,抚着清和的背,一脸心疼地瞧着捂着胸口往外呕出秽物的清和。
清和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反应,担心清和体弱怀着身子会很辛苦的李致远也渐渐放下了心,却没料到一发作竟是这样激烈,清和将刚咽下去的食物吐了个干净,又脸色发白地呕出些酸水,这才倚在李致远怀里餟了几口清茶,这才觉得好受了些。然而本以为是鱼有些腥刺激到了清和的李致远却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没过多久,清和就吃什么吐什么,不仅自己被折腾得面色苍白,李致远也急的眼底发青,李致远看着清和吐出来的东西,心里愈加恐慌,就像是重温了一会那时的情境,看着自己妻子的生命在他眼前一点一滴地流逝,而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看着。
这日李致远又钻进厨房想着菜式,赵母就这么没让通报地走了进来,瞄了一眼在厨房的李致远,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赵夫人便心急如焚地进了房间,看着自家闺女虚弱地靠在床头,赵夫人忍住心疼,快步走上前去让清和靠在自己怀里。清和感到了熟悉的气息,眷恋地往母亲的怀里钻了钻:“娘,娘亲,难受~”
听着这软软的有些暗哑的声音,赵母低声哄着:“乖喜宝,我们吃些东西好不好,这样身子受不住的。”赵夫人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肚子里的小娃娃也受不住的。”清和眼圈霎时间红了,这个时期的清和总比平常敏感许多:“你只想着小娃娃!”看着清和委屈的小模样,赵夫人哭笑不得地抱紧她:“怎么会,娘明明只想着我们小喜宝。”
清和也觉得这样撒娇的自己有些过分,扭捏着说道:“吃不下,会吐出来。”清和自己说这话不觉得如何,赵夫人却听得心疼不已,哄着怀里的大宝贝张了嘴,不出所料清和的喉咙已经有些红肿,这是吐出来的次数太多了。清和本就易困,肚子里没多少吃食更是没甚气力,不一会就倒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赵夫人将清和塞进被子里,孕妇体热,清和的手却是温温凉凉的。皱着眉的赵夫人径自去了厨房:“有些事想问问女婿。”李致远从善如流地走出厨房:“还请岳母直说。”这时赵夫人也顾不得往日里对他的意见了,况身为男子竟亲自下厨,赵夫人心里也颇感欣慰:“你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吃食?”李致远自是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全数道了出来。
赵夫人听着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瓦罐,嘱咐道:“待喜宝醒了,让她试试这梅子。”李致远捧着这灰蒙蒙的小瓦罐,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捧着长生不老仙丹,满含希冀地看向赵夫人:“这梅子有用吗?”赵夫人叹了口气:“试试罢,我先回去再弄些吃食过来试试,喜宝这样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便让我……”赵夫人还未说完,李志远便恭恭敬敬地拱手弯腰:“还望岳母大人陪着喜宝些时日,至少待她这呕症好些了再离开。”赵夫人自是点头答应。
用小火慢炖一天的鸡汤鲜香无比,肌肉的鲜美尽数融于汤中,李致远又用勺子撇了几道浮末,端的是汤清如水,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开。坐在这碗鸡汤面前的清和却是如同英勇就义般闭着眼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尝出是什么滋味,便哇地一口吐了出来,坐在一旁的李致远却并不吃惊。
将一碟梅子移至清和眼前,李致远说道:“喜宝试试这梅子,这可是岳母亲手腌制的。”清和好奇地看着,只因她之前不喜酸味,竟不知自己母亲还有这样的手艺,这些梅子不似蜜饯般干瘪,反而果实饱满,色泽鲜亮,隐隐散发着让人闻了便精神一震的酸味。清和犹豫这吃了颗,只觉一股酸气直冲口腔,将那股子腥味都压了下去,又迫不及待地喝了口鸡汤,清和眼睛一亮,终于尝到了这股鲜香诱人的味道,嘴里还含着口汤便含含糊糊地说道:“夫君的厨艺真好!”
紧张地盯着清和表情的李致远长出口气:“喜宝喜欢就好。”清和一口接着一口吃得欢快,最终消灭了整整一碟梅子和三碗鸡汤,眯着眼一脸满足。李致远走上前去抱着清和耐心地给她揉肚子:“明日岳母还回来,便暂时在我们这住下了,清和想吃什么都行。”终于吃饱的清和脸颊因着鸡汤的热气泛起红晕:“嗯,还要夫君做。”
李致远听着这话心花怒放,又想着去琢磨菜谱了,可不能被岳母打败!李大丞相心中涌起了熊熊斗志。正在赵府厨房摆弄的赵夫人忽地觉着鼻子有些痒,用沾满白面的手揉了揉鼻头,又若无其事地揉面去了。
清和却是痛快地一口梅子一口饭地吃了个痛快,不一会就又倚着李致远睡着了,嘴角还有一丝可疑的晶莹,李致远将其拭去,清和吧嗒了下嘴,动了下脑袋又睡得今夕不知何夕。
☆、第四十三章
自赵夫人包袱款款地来到两夫妻的院子,每日里便变着花样给请和做吃食,李志远一方面庆幸清和总算是能吃下谢东西了,一方面却忍不住嫉妒起岳母大人,妻子到底习惯岳母做的饭菜,想到这,李致远克制不住酸溜溜地说道:“喜宝不中意我做的饭菜吗?”
清和正吃着母亲用野菜汁混着面粉揉成的面条,颜色鲜亮,口味清爽,汤底是熬得雪白的大骨汤,香得让人简直要把舌头都吞下去,清和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汤,才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道:“汤不是夫君熬得吗?口感很是醇厚。”李致远含笑帮清和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就会哄我开心!”这样说着,脸上却挂上宠溺的笑,显然是被清和哄得高兴。
不得不说,在李致远与赵夫人的合力喂食下,清和脸上的婴儿肥渐渐恢复,脸颊上也红润了许多,自是不仅恢复了胃口,因着肚子里的小宝宝,甚至比平时还吃的多些,李致远见她吃得香,总算是稍微放下这桩心事,不再总是忧心忡忡地盯着清和瞧。
这日赵夫人摸摸清和红润的小脸,欣慰道:“眼见着喜宝的身子也差不多了,我这老婆子就不在这碍着你们两夫妻啦。”对着清和的赵夫人脸上只显慈爱,丝毫不减与李致远分毫不让的样子,赵夫人放下手,含笑看着眼前像水蜜桃般明显被人宠着的闺女:“你那夫君选得好。”清和眨着双清透的眼睛:“娘亲不说我是胡闹啦?”语气很是得意。赵夫人一把掐住清和脸颊上的嫩肉:“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不过是瞎猫碰找了死耗子,叫你捡了个便宜罢了!”清和也不呼痛,笑嘻嘻地看着母亲:“嘿嘿嘿,我运气不错嘛!”
娘俩正说着,李致远却是在一旁忍不了了:“岳母,喜宝如今身子不同以往,您还是,”还没等李致远说完,赵夫人就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且不说我是个生过孩子的比你清楚,就说我闺女,虽是嫁与了你,但我这个做母亲的想管教,不行吗?”差点脱口而出的不行被李大丞相勉强咽下,实是清和的脸色让人想忽略都难,但到底说不出一句服软的话来。
赵夫人低头一笑:“行了,我知道了。”说完便干净利落地告辞,不顾清和可怜巴巴的眼神交代道:“之前是我们想岔了,喜宝好好同你夫君过,啊。”清和只觉母亲的眼神让她心里酸酸的,又加之这段时日心思敏感,竟是生生地逼红了眼眶,赵夫人心软正准备哄她,却被李致远先一步搂过清和的肩:“恕小婿不送。”说着便一把抱起清和朝着房里走去。赵夫人看着这人可靠的背影和被他如珠如宝地抱在怀里的闺女,满足地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开了。
自孩子从母亲的肚子里出世,便是同母亲越来越远的过程,纵是母亲再想讲孩子永远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孩子总会自己长出能翱翔的翅膀,或是被其他年轻强健的羽翼遮去。如今,是到了该离别的时候了,坐在马车上的赵夫人这样想到,然后怅然若失地笑了。
房里的清和却是没忍住掉了金豆子,李致远面色阴沉地盯着清和挂在腮上的泪珠:“喜宝很难过?”清和没理他,兀自一心一意地哭的伤心。李致远心里越发难受,却调整好自己的脸色,柔声细语地轻声哄着这仿佛滴的出水来的娇贵的小家伙:“好了,到清和快生产的时候,岳母还会过来的。”清和倒是好哄,听男人这样一说,立马止住了眼泪:“我知道,我就是有些难受。”
两人静默地坐了一会,清和低声说了句话:“我们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声音很是细小,微不可闻,李致远耳朵动了动,房间里的空气顿时变得静谧柔和。孕妇的精神不好,清和不一会便打了个哈欠被男人扶上了床:“好好睡一觉,然后为夫叫你起来吃东西。”清和乖巧地闭着眼睛躺在榻上点了点头,李致远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便悄声走出了房间。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泛黄的树叶很快掉下,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此时正是初冬,有人敲响了李家院门,声音很是急促。夏荷急匆匆地边应着声边朝门口奔去:“来啦来啦!”打开院门,是个陌生的精神的小伙,夏荷将这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问道:“你有何事?”这丫头到底被春花□□着沉稳了许多。
那小伙一脸兴奋:“你家的李致远李老爷中了举人!”夏荷瞪大了眼睛,一拍脑袋,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铜板塞进那人的手里:“多谢你了!”说完便一溜烟地跑进屋里去找人报喜了。那小伙得了钱财,晃晃手里的铜板,也心满意足地走了。
听着声响的李致远料到如此,倒是还不慌不忙地帮清和添饭,清和却放下碗筷,一脸兴奋地打量着自家夫君:“日后我就是举人夫人啦。”倒是新鲜劲更多些:“夫君你真厉害!”李致远点点清和的鼻尖:“这么厉害的夫君,娘子还不嘉奖些什么?”清和耸耸鼻子,凑上前去将自己油乎乎的嘴印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歪着头看着他眨巴着眼睛。
李致远心里一片酥酥麻麻:“喜宝真好。”看着这俩缠缠绵绵的样子,饶是伺候了他们不短时日的三个丫头也不由嘴角有些抽搐,好歹是中了举人,这两人却没有一星半点欣喜若狂的气氛,依旧你侬我侬地黏黏糊糊着。三个丫头不禁也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李家院子又恢复了以往的温馨平静。
这平静却未维持多久,李家院子很快被一阵又一阵的急促敲门声打破宁静,书院同窗,先生,镇子里有头有脸的任务,要不亲自上门拜访,要不小厮奉上拜帖希望李致远前去赴宴,倒是从未如此这样热闹过。
其他人李致远一一客气地应付过去,现在,只剩下一位了,李致远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转头对这位俊秀的小公子说道:“如何,顺利吗?”那小公子在李致远面前可摆不了谱,抿嘴笑道:“哪里及得上李兄高才。”李致远爽朗一笑:“好了,这种话说得脑仁疼。”说着拉过方珏两人开始热火朝天地讨论了起来。
方小公子很是有名士风流的样子,对策论之类的不屑一顾,倒是对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李致远早知他的习性,自是只同他谈些风花雪月的事,教方小公子听得两眼异彩连连,瞧那架势像是想拉着李兄同他谈个一天一夜才好。李致远不露声色地结束了话题,亲自送方小公子出了门。
清和好奇地看着男人喝茶:“夫君明明不想谈这些,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结交方珏公子?”李致远也不意外清和能看透他几近完美的伪装,不以为然地说道:“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公子,哄着些也没什么。”又看到清和皱着眉头的样子,含笑说道:“这人心思纯净,我自己也是想同他交好的。”清和听了这话才松开眉头:“你喜欢就好。”
那方小公子潇洒风流走在初冬萧瑟中的背影还在眼前,清和却没料到再见之时,这个心思纯净,满腔名士心思的小少爷已是面目全非,也只能叹息一声罢了。
李致远端着茶杯眯了眯眼:方小公子,可别叫人失望啊。
好不容易应付完李致远这一波朋友,李家人又浩浩荡荡地来了。每个人都挂着惊喜交加的笑容,一向粗枝大叶的李大郎也是眼圈通红:“好小子!”一贯的笨嘴拙舌却是改不了,只拍着李致远的肩头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直到被后头不耐烦的李父拉开,李父虽也是高兴得很,却不像其余几人那般情绪外露,板着脸嘱咐道:“不要松懈了学业,来年还有会试!”李母却不管那么多,想起李致远的辛苦,不禁心头一片酸楚:“好好歇息几日,可别累坏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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