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站在门外的于幼怡只觉得两条腿像软面条似的,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
身后突然响起了开门关门的声音。
李母的声音响了起来,“幼怡?哎哟!幼怡啊,你可回来了啦!对了,你昨天晚上上哪儿去了……把你爸爸给急得哟,我们这一整栋楼的人都被他叫去找你了……可我们找遍了这附近所有大大小小的旮旯,也没找到你啊……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于幼怡怔怔的,充耳不闻。
李父扯了扯李母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然后和声说道,“幼怡啊……那个,你怎么站在门口呢?是不是没门儿进,你爸爸呢?不在家?他是不是还在外面找你啊?那个,不如你上我们家去休息一会儿吧,李东在家呢!”
李母心急,已经上前“咚咚咚”去敲于家的门,大喊,“老于,玉秋!你们在家嘛?幼怡回来了啊……快开门,快……”
李母一语未了,于家的大门开了。
两眼通红、头发乱七八糟、衣裳也有些凌乱的于大海站在门口,吃惊地看着于幼怡。
“幼怡!”于大海哽咽着喊了女儿一声,上前将于幼怡抱住,哭着说道,“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发誓,以后再不喝酒,再也不会打你……要是我再喝酒,再打你……就让我被车撞死!死无……”
“爸爸!”
于幼怡厉声喝道,打断了于大海还没完全说完的话。
“好啦好啦!都是一家人,哪儿有解不开的心结?说开了就好了……我们家李东还不是,好的时候说啥都好,冷不丁地就犯下倔牛脾气……但是说开了,他还是很好的。那啥,老于啊,幼怡是个女孩子家家的,有啥你好好说,别乱发火哈……我和老李走了,得看铺子去了。”
李母劝慰了一番,拉着李父匆匆离开。
于大海把女儿拉进了屋。
客厅里乱七八糟的,一看就是干过了仗。热水瓶、镜子、杯子碗、花瓶什么的碎了一地;沙发上还有拖鞋、高跟鞋和塑料脸盆什么的……
张玉秋双手抱臂,站在客厅中央,先是用嫌恶又讥讽的眼神打量着于幼怡,然后又冷冷地对于大海说道,“……离婚!”
“不离!”于大海直接开始拒绝。
“你……”张玉秋被他干脆利落地拒绝给气得七窍生烟,正准备破口大骂时……
“离也没钱分给你。”于大海又来了一句。
张玉秋笑了。
“我知道你没钱!你有钱我还跟你离?我又不傻……你放心,只要你肯离婚,我一分钱也不要你的!我张玉秋说到做到。”
于大海脸色一变,“你在外头有人了?”
“你没本事赚大钱,我就去找能赚大钱的人,怎么?你不乐意?你要不乐意……那你赚钱回来给我看看啊!我早说过了,没了你,我过得还好些……”张玉秋毫不介意的说道。
于大海脸都绿了,骂了声“贱人!”,然后呼的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张玉秋没防备,于大海又是真怒了……这一巴掌,扇得张玉秋没站稳,“砰”的一声摔在了碎了一地玻璃渣的地上,顿时哀嚎了起来。
于大海上前就揪住了她的头发,厉声骂道,“你个好吃懒做的臭婆娘!不是我,你他马还在乡下种地呢,跟着老子才农转非到了城市里,你他马的给老子戴绿帽子?”
于幼怡心烦气臊,也懒得管他俩,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关门,上锁,又搬了个椅子过来抵住了门口。
张玉秋和于大海在外头的客厅里推诿谩骂了起来……
于幼怡则趴在床上呜呜地哭。
外头的两人打累了、骂累了,竟然也平静了下来。
他们似乎还心平气和地说了几句话……
于大海过来敲于幼怡的房门,沙哑着嗓子说道,“幼怡啊,我们出去一会儿。你在家呆着,哪也别去啊,我会尽快回来的。”
于幼怡不想理他。
于大海却害怕女儿有事,见她无应答,只得继续敲门。
“……别烦我!”于幼怡尖叫了一声。
于大海终于放下心来。
外头响起了两人说话的声音,不一会儿,两人出了门。
家里只剩下了于幼怡一个人。
她抱着枕头大哭了一场。
前世,她沦为孤女……被李家收养之后,她迫切地想要融入新家庭,所以她拼命地学习,拼命的工作,终于获得了“家人”的认可。最后,她又因为不想失去“家人”,所以她容忍李东的出轨……
前世的她,只因为没得选,她是个孤女啊!
今生……
她回到了父母尚在的时候,却万万没有料到,一直照料拂养她长大的父亲——于大海,居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而她的妈妈张玉秋,也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所以她回到过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外头流浪了一夜,此刻又趴在柔软的床上,于幼怡哭累了,便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她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的,于幼怡似乎听到有人在外头敲门。
“幼怡,幼怡?你开开门,我给你买饭回来,还买了小金桔,你出来吃……”于大海隔着房门低声说道。
于幼怡睁眼,看了看窗外,发现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
她睡了这么久,整整一天?
肚子饿得难受……
她爬起来,开了门。
于大海的头上缠着纱布,看起来应该去诊所包扎过,手里还提着两个塑料袋,一个袋子里装着两个一次性饭盒,一个袋子里装着拇指大小、金灿灿的小金桔。
客厅里还是乱七八糟的。
于大海顺着女儿的眼光看了看客厅,顿时了然。
他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饭桌上,然后去拿了扫帚过来,三下两下就把客厅里的东西扫到了角落里,跟着又收拾了一下饭桌,这才把两份快餐拿了出来。
于幼怡走过去,在饭桌前坐下,打开饭盒就吃。
卤味猪脚饭。
肥多瘦少的猪脚肉已经冷了,米粒又干又硬。但饿极了的于幼怡并不嫌弃,大口大口地扒饭吃。
而坐在她对面的于大海却愁肠百结。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开口,“幼怡……那个,我,我跟你妈……离了。以后,以后咱们俩父女……好好过吧。以后,以后爸爸会戒酒,也会重新找一份事做……你放心,爸爸,爸爸不会让你一直穷下去的……”
于幼怡一声也不吭,快速地吃完饭,她把饭盒盖扣上,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幼怡……”于大海喏喏地喊了女儿一声。
于幼怡站住了,冷冷地说道,“我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
于大海满心失望。
“……但是,从现在开始,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会记在心里。”说完,于幼怡推门而入,又反手带上了门。
于大海呆了半晌,突然眼圈一红。
他开始狠狠地扒起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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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接下来的几天,于幼怡有些浑浑噩噩的。
但很快,周围的人都知道于大海和张玉秋离了婚,所以于幼怡说话做事有些怪怪的……这也能让邻居们理解——说起来,这对父女真可怜啊,老于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临到头失业了,老婆却不肯跟同甘共苦;而对于幼怡来说,这就是半大的孩子没了娘啊……
也出自于邻居们早就看不惯张玉秋爱慕虚荣、整天阴阳怪调的作派,所以于大海、于幼怡父女俩得到了众人无限的同情。
也正因为这些体贴又极有耐心的邻居们,于幼怡在这段日子里,终于明白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她初中毕业了,已经考上了市一中的重点高中,过完这个暑假她就要去新学校了。
于幼怡松了一口气。
前世,无论是初中还是高中,对她来说都太遥远了,无论是同学还是老师,或是课本知识,她基本上完全没有一丁点的印象……她还正担心,到时候去了学校,一个人都不认识,一道题也不会做的时候就惨了!
原来她重生回来的正是时候啊!
所以,这些天她她的任务就是,先摸下书本,稍微看看初三的书本,防止升了高中以后什么什么知识都是两眼一抹黑。其次就是……得看好爸爸,现在他刚失业,总之不管他再找什么新工作也好,就是不能再去跑长途运输!最后,如果可以,她得马上想法子赚点钱。
无处可去,也无所事事的于幼怡在家里翻看了一下初三的语数课本……居然还一下子就看进去了!直到脖子有些发酸,她才停了下来,准备去做午饭。
厨房里就只剩下俩土豆,一颗大白菜了。
于幼怡就动手做了个醋溜土豆丝和炝炒大白菜,心想下午可得出趟门,买点儿菜了。
门厅处响起了钥匙开门锁的声音……
“幼怡,幼怡?”于大海的声音里明显透着兴奋,“快,快出来……你看看,我买了啥?”
于幼怡从厨房里探了个头出去。
于大海提着个装着一次性饭盒的塑料袋,笑眯眯地展示给她看,“爸爸买了卤水猪脚回来!还有冰可乐!来,咱俩好好吃一顿!”
于幼怡狐疑地看着父亲,“什么事啊?”
于大海笑,“先摆饭!忙了一上午,可把我给累死了……还饿!还渴……来,来来,幼怡先摆饭,咱们父女俩给各满上一杯可乐,等碰了杯以后啊,爸爸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
于幼怡摆好了饭菜。
于大海拿了两只玻璃杯,满上了两杯可乐,递给女儿一杯,自己一杯。然后他拿着自己的可乐,跟女儿碰了碰杯,又润了润嗓子,说道,“女儿啊,爸爸今天……当上新美香茶叶厂的厂长啦!哈哈哈哈……爸爸当了一辈子的采茶工啊,想不到……居然还能当上厂长……”
于幼怡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当上茶厂的厂长了……”
“可你们盈丰茶厂不是已经倒闭了么?”
“是倒闭了,但做了一辈子,已经有感情了啊!舍不得……舍不得!”
“你们茶厂……不应该清算倒闭吗?为什么你当上了厂长?”
“我和陈子期,小马,老张……我们几个把遣散金拿了出来,盘下了盈丰茶厂三分之二的茶林,我出的钱最多,所以这个厂长,我是当仁不让的了……”
于幼怡顿时有些警觉,“盘下了三分之二的茶林?你到底出了多少钱?”
于大海摸摸头,“政府给的四万遣散金,加上咱家三万块钱的积蓄,我又找对门老李借了三万……一共投了十万块钱进去。”
于幼怡抚额。
她对茶厂的了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但以她前世叱咤商海的经验,想把单一产品做大做好,费时又费力,还真不如做平台。
再说了,这茶叶么……喜欢喝茶的人是真喜欢,但不喝茶的人更多啊!再说了,现在……不,以后是快速消费经济时代,大多数人更喜欢方便直接的瓶装和罐装饮料,而不是静下心来,像退了休的大爷大妈一样,闲暇时间多的是,不介意花上大半天的功夫,来摆个茶道。
再再再说了,要推广茶叶,首当其冲的,还是这茶叶的质量得好!没有好的品质,推也没用!
好,她可以当茶厂是因为经营不善才遇到资金断链而倒闭的。可如果这个茶厂出产的茶叶,真是品质良好的话,为什么她在前世……一直到茶厂倒闭了十几年以后,从来不见有任何人提及或念叨过本地茶厂出产的茶叶?
说到底,茶厂的倒闭,就是市场的选择!它不合时宜了,所以才倒闭的!
“女儿啊,现在已经八月了,再过个把月,等咱们收了秋茶……至少能回收一半儿以上的资金……到了明年啊,再收一茬春茶,咱们很快就能回本了……”于大海乐呵呵地说道。
于幼怡忍不住了。
“你在做决定之前,能不能问问我的感受?”于幼怡很生气,“……要真像你说的这么容易,那盈丰茶厂为什么还会倒闭? ”
于大海一噎,愣了好半天,才向女儿保证道,“幼怡,爸爸不怕苦、也不怕累,你放心,爸爸一定会把茶芽收回来,再制成上好的茶叶……”
“够了!”于幼怡气得简直肝疼!
她“蹭”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幼怡,你去哪儿?”于大海顿时有些紧张。孩子大了,进入了青春叛逆期,这当父母的说句什么话都得三思三思再三思……万一她又像那天晚上一样,一声不吭地就跑了,他上哪儿去找?所以一看到女儿要出门,于大海也跟着站了起来。
“哪儿也不去,就在楼下走两圈就回来。”于幼怡硬绑绑地扔下了一句话,开门出去。
在院子里走了两圈,满腹的怒气终于慢慢烟消云散——茶园就茶园吧,虽然说,做产品不如做平台,但总好过让他去跑长途运输,最后死无全尸的强。再说了,虽说茶叶已经是夕阳产业,但她也还没努力过,怎么知道茶叶做不起来?
深呼吸、再深呼吸……
于幼怡转身,朝自家住的小楼走去。
跟在她身后的某个人见她突然转身,连忙慌慌张张地也转身就跑……跑得太急,脚下的人字拖给甩没了,又急急忙忙地伸了只脚去拢,最后慌不择路地跑上了单元门。
于幼怡本来挺生气的,可猝不及防地看到自家老爸的背影,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
——他这是害怕她又一走了之吧?
等她回到家里,于大海把已经快手快脚的完全冷掉的饭菜都热了一遍,满脸堆笑地坐在饭桌旁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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