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的青丝乌黑浓密,垂落在身侧,极易被衣上的小扣钩住。他怕扯疼她,扰了她的梦,一举一动皆很小心。
轮到自己时,便无那样多的讲究。宇文凉拉过被子,将其盖在两人的身上,又替木木掖了掖被角。
他紧挨着木木,近到可以看清她的睫毛。他突然就有些好奇她睫毛的根数,便也真的傻乎乎地开始数着。
才数到第八,木木忽然将眼睛睁开,直直地看着他。宇文凉一呆,有些不知如何反应。木木看着他的表情,一下笑得很灿烂,眼睛弯弯地对着他。
她稍稍往前,亲了亲他的唇角,迅速地低语道:“混蛋!”然后立刻往后退,将眼睛闭上,“我要睡了,不许吵我。”凶巴巴的语气,嘴角却偏偏带笑。
宇文凉看着她的笑,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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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玉笙
宇文凉醒来时,木木还未醒。他看了她一会儿,知道这次她是真的睡熟了。嘴角一翘,轻轻伸出手来,细细描绘着她的眉眼。
一月,与她相处已有一月,他才稍稍踏实了些,才敢相信这不是梦境。他不信鬼神,轮回之说于他亦只是安慰,可他却偏能再见到她。
他又靠近了木木一些,然后闭眼闻着她的呼吸,仿佛触到了真实。
半晌,宇文凉方才起身,避免穿衣的悉索声会吵醒孩子和大人,他便取过衣物,拿在手中,身上只着单衣,并将步伐放得很轻。
到了外间,他慢慢将衣服穿好,收拾妥帖。打理衣袍时,他记起了木木的喜好,便抬了抬衣袖,果真在边角上寻到了依米花的纹样。
宇文凉出来时,方嬷嬷正在廊下打盹,仆婢不知去了何处,未见踪影。宇文凉皱了皱眉。他常年在外领兵,身边并无称心的长随,军中兵士又不能随意出营——卫兵倒是可以,但他们一直待在军中,行事一板一眼,并不擅长解决内院琐事。
岑伯善于识人,不如请他选些人送到雁城来。宇文凉一边想,一边走到方嬷嬷的身边,准备将她喊醒。
方嬷嬷这几日身兼数职,难得休息,宇文凉面显犹豫,不愿扰她这一时的清净。但木木和孩子还在内室,无人在侧实为不妥。
所幸方嬷嬷朦胧之中听见了人的脚步声,自己睁眼清醒了过来。见眼前的人是宇文凉,忙想行礼,却被他止住。
宇文凉向她指了指内室,方嬷嬷会意。他又顺势将自己的想法与她一提。
方嬷嬷目露迟疑:“这些仆婢虽算不上满意,但服侍起来尚能可用。毕竟,这屋子算不上什么深宅大院……”话头突然停住,方嬷嬷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她想,木木被他安置在此处,无名无分。若是直接从昌邑的将军府调人,只怕有些不妥。她担忧奴大欺主。
在方嬷嬷眼中,木木的身份再高不过一个姨娘,所以事关妻妾时,她才会有那样的反应——比如不告诉木木“妻”字如何念。
宇文凉回身看向内室,神色恍惚。若连下人都这样看待,那她呢,她是怎样想的?模糊间,他忽然记起了她的反应。他唤她吾妻时,她只是笑,翠眸碧绿如春,却看不到伤心,也看不到高兴。
司徒钊把玩着手里的玉笙,以指骨轻扣笙斗,仔细聆听其中的些微变化。半晌,朝掌柜摆了摆头:“换另一个来。”
新的玉笙倒颇合他意,只除了样式。
“可否在笙斗上刻一朵含苞的茉莉?”
掌柜笑道:“刻是能刻,只是您得再候上几日。”
司徒钊也笑:“一月内总能刻出来吧。”
掌柜忙道:“三五日便可。到时草民派个伶俐的小厮,直接将玉笙送到贵府上,您看如何?”
司徒钊正欲说好,却被人横插一言:“这不是我昨日定下的那支吗?”
掌柜觑了一眼司徒钊的神色,见他面上虽仍有笑,却未达眼底。心中虽有忐忑,语气尚算波澜不惊。
“成公子说笑了,您的那支还在周匠人那里,后日便能送到府上了。”
成荃目光轻佻地走到两人跟前,随意伸了伸手,想径直将玉笙从司徒钊的手里取过来。
司徒钊笑了笑,稍稍往后一退,微微侧身,把玉笙递给了掌柜,又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淡淡道:“麻烦掌柜了。”
说完看也不看成荃,转身便走。只留掌柜在身后连连应是。
成荃啧了一声,幽幽道:“看来这支真不是我的。”
掌柜唯有赔笑:“您这是贵人多忘事。”
成荃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折扇,唰地打开,一边嘁笑,一边打量着周遭的物什:“你这鹤琴斋,我也算是常来,可怎么总就遇上不顺心的事?”
司徒钊脚步微顿。
掌柜朝身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自己继续对成荃陪着小心:“您不如先坐着休息休息?最近店里恰有新进的雀舌,这就给您端上来。”
成荃微摇着扇子,笑道:“你们倒是阔气,竟然还有贡茶。”
“诶,不过是小本生意罢了。成公子不嫌弃就好。”
司徒钊听着两人一来二往的对话,嘴角一提,生出一丝讽笑。果真是昌邑的纨绔子弟。
门口的小厮见他脸色不善,忙弯腰替他将门打开,却正好有人进来,且还不止一人。
先进来的是位女子,生得娇小玲珑,姿容姣好,举手投足间带着浑然天成的世家风范。司徒钊不与她争道,将目光下意识移开,恰好望见了后一位。
神色稍稍和缓了些:“宋大人。”
宋衡朝他微微颔首:“司徒将军。”
先来的女子本向前走了几步,听得司徒钊的名号,忽然停住,回身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语气却很矜持:“不知您可是长平军中的那位司徒将军?”
司徒钊心中一讶,余光扫见成荃正皱着眉向他们走来。联想姓氏,司徒钊隐隐猜到了眼前女子的身份,待她更客气了几分。
“正是。”
成荃似是不满女子与司徒钊说话,声音刻板生硬,全然没有方才与掌柜周旋时的油腔:“你与他有什么可说的。”
女子蹙眉,随即朝司徒钊歉然一笑:“让司徒将军见笑了。”
“无妨。”
宋衡不愿与他们一道,漠然从他们身边走过。掌柜一见着他,立刻小跑着上前迎接:“公子。”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宋衡轻轻抬了抬眼,然后平静地与成荃对视。不过一瞬,后者便受不了他平静之中的逼视,慌乱地将眼神挪开。
掌柜注意着两人之间的动静,小声道:“您的琵琶已经做好了,奴才这就带您去看。”
宋衡这才收回目光,淡淡点了点头。
司徒钊仿佛不知成荃的鲁莽,嘴角噙笑:“想必二位是成国公府的家眷吧。”
成薇见他一句话便将成荃划入了妇人的范围,眸光微闪,没有直对他的锋芒:“小女成薇,与舍弟荃,有幸见过将军。”
成荃从宋衡的眼神里走了出来,成薇知他又要胡说,笑道:“这位司徒将军乃宇文将军的好友,明德,你以后莫要再唐突了人家。”
成荃听到宇文凉的名字,神色依旧不佳,脾气却收敛了许多。成薇满意地扬了扬唇角。
司徒钊心中顿生此地不可久留之感。成薇毕竟是宇文的未婚妻,他又在这样的场合与她相遇。
成薇却看出了他的告辞之意,抢先道:“不知将军来此,是要采买何种乐器呢?”
司徒钊眉心一跳。虽然熙国对未婚女子的束缚并不多,但他与成国公府一向不熟,如此寒暄,极易涉及私事,不免显得有些失礼。
司徒钊神色微冷:“玉笙。”
成薇恍若不知他的疏离,和善一笑:“玉笙吗?竟和舍弟所求相同。”
司徒钊想起什么,不动声色地瞥了瞥成荃:“听掌柜之言,成公子的玉笙要后日才能做好。”
一直不曾开口的成荃冷哼一声:“难道不许人提前来看看吗。”
司徒钊望着他:“看样子,成公子的玉笙是要送人的。”顿了顿,眼中浮出一抹笑,“不知是哪家姑娘得了成公子的青睐?”
成薇觉出他笑里的蹊跷,却不知为何,只当是成荃的言语有冒犯之处。神色间颇有恼意,但碍于司徒钊在场,不得深说。只有姑且敷衍一番:“舍弟不过一时兴起,想要买一支玉笙试试,孩童心性罢了。”
成荃不满被人冠以孩童二字,哪怕是姐姐,脱口道:“我哪里就是一时兴起了,这玉笙可是要送给紫笙姑娘的!之前送的那支,不知道被哪个混账东西偷了,如今自然得再补上一支。”
司徒钊闻言不由低声一笑,成荃更为光火,若不是成薇在旁以目光示警,他怕是已口出狂言。
忍了忍:“你笑什么。”
司徒钊抬头,收了笑,浓眉处显出丝丝的戾气:“我只是想,成公子可要好生保管这支玉笙,说不准,明日就又不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拉女配出来溜溜。
周五的更新没有及时,很抱歉~以后大家等不到,不要熬夜哦~炒鸡感谢你们的阅读,让我有了写下去的动力!不过还是身体最重要~【夜猫子的话就em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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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小调
宇文凉坐在书房里,提笔数次又罢笔数次。最后他索性起身推窗,迎目便看到那株枇杷树。
枇杷树的树叶已开始凋零,近日风又不大,叶子都层层密密地堆在树下,徒留渐显光秃的枝干。
这院中的仆婢实在太过惫懒,连他在此,都敢这样不尽心力。宇文凉气恼之下,写了第一封给岑伯的信。
他虽知晓岑伯的为人,却仍担心他会轻视木木,遣词造句了许久,才将将写出了个大概。通读一遍,以为信中对岑伯的担忧过于浓厚,恐惹他伤心,便提笔涂改了几番,总算满意了些。
正欲拿新纸誊抄,却想起方嬷嬷的话。这样的小屋子。
其实这院子放在普通人家并不算小,可与昌邑的将军府一比,确有天壤之别。他将笔放下,思量着是否要为木木重新择处稍大的宅院。
毕竟退亲之事不能一蹴而就……又想到给伯麒的回信还不知如何下笔,心中一时闷燥至极,笔墨一甩,信上立时溅了半纸的黑点。
宇文凉按着两侧的太阳穴,只觉头脑浑胀,神思混乱。
忽然,他听到了若隐若现的歌声。
那歌声极为轻柔,却又明快非常,一点一点地,在他耳中清晰起来。
那是车前语。他前生曾特意学过,虽无慧根,但胜在勤奋,仔细听,总能听出几许韵味。
“我的家乡种着一片依米花,
她有红色,白色,黄色和蓝色。
清晨时,我去看她,
沙漠里空空如也。
唯有等到太阳最高的时候,
她才会放声歌唱。”
宇文凉循着歌声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不知何时醒来的木木,正抱着依米,在枝叶凋零的树下慢慢走动。她似是很喜欢听枯枝的轻响,每一步都要踩在厚厚的落叶之上。
“但她总有花谢的时候,
恰如世间的万象。
譬如女子的年华,男子的峥嵘,
以及母亲臂弯里浓腻的乳香。”
宇文凉轻轻走到窗边,离与她不过几尺的距离。只是前生她在门里,他在门外,中间隔着小路和微风,此时她在窗前,他在窗里。
木木模糊间感受到他的注视,抬头看他。肌肤在温和的夕光下显得莹白如玉,眉色如黛。
她身着熙国的服饰,低头看了依米一眼,又转而笑看着他。
她一边哼出小调的最后一个部分,一边步步朝他走来。
“可我正是爱她的花谢,
爱她那只有一刹那的光阴。”
音调结束的那一瞬,木木堪堪立在宇文凉的面前。见他目光含笑,忍不住自得:“好听吗?”想起什么,嘴角露出一丝哂笑,“您知道我在唱什么吗?”
宇文凉微微俯身,正对着木木的眼睛,用车前语低低唱道:“我爱她的一切。”见木木愣神,眼底生出坏笑,趁机亲了亲她的眉心,“爱她的眉毛。”
“爱她的眼睛。”再亲眼睛。
“爱她的高鼻。”又吻小鼻尖。
“爱她的嘴唇。”
以吻封缄。
若不是依米的哭声,两人不知要腻歪到何时。宇文凉的吻很轻,木木略一垂头错身,便能与他分开。
红着脸,温声哄着孩子。
宇文凉笑了笑,一跃翻过窗户,落在木木的身边:“我来吧。”他比她会哄孩子。木木摇头,她要自己哄。
好不容易等到依米再度入睡,木木额角已有薄汗。宇文凉将外侧的衣袖挽起,露出干净的里衣内袖,替她擦去汗珠。
木木轻声一笑:“一定是您唱得太难听,才把女儿吵醒的。”
宇文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真的很难听?”
木木昧着良心,爽快地点了点头。宇文凉遗憾地摆了摆手:“我还以为你喜欢,本打算以后多唱几次的。”
木木好笑地望着他,然后将孩子递了过去:“我手酸。”
宇文凉忙将孩子抱过,一边叮嘱道:“你才出月子,不要太累。”说着略微赞赏地朝她笑道,“以后累了,就要这样同我说。”
木木笑着点头,问他:“您怎么会车前语?”
“只许你学熙国话,不许我学车前语吗?”
木木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想了想如何措辞,“我的意思是,您一直在湘城和昌邑,而之前在雁城时,我又未曾听您说过车前语……那是向谁学的呢?除了雁城,别处也有车前人吗?”
宇文凉半真半假道:“我是向车前的商贩学的,就在雁城。只是以前说得不够好,便没有开口罢了。”
木木有些惊讶:“您很早就学了吗?”
宇文凉眉梢一挑:“你不相信我?”
木木忙摇头,又听他道:“对了,你以后称呼我不必用您,直接用你字就好了。”
木木犹豫地看着他:“但方嬷嬷说,您字比较尊重将军。”
宇文凉唔了一声,笑道:“可你在信中不是称呼我为既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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