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美好的不像话。
不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炮仗声还有孩子们玩闹的欢声笑语。
沉君露很高兴,正月初一总是她一年里最开心最放纵的那一天。
她攥紧手里方买的小炮仗,也小跑着混进孩子堆里,一起玩闹起来。
一道前来的丫鬟司夏手里还拿着一把油纸伞,跟在小姑娘的后面已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喘气一边喊着话,“小姐,小姐,你慢些…慢些……”
沉君露才不理她,炮仗声一声连着一声接连不断响起,她迅速融入进这些才见不久的孩子群里头。
玩炮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变成了打雪仗,不知是谁起的头,总之一个雪球忽而打到了其中一个男孩子身上,那男孩子当即抄起地上的雪一捏就扔了出去,也不管罪魁祸首是谁,一扔扔中个高挑的小姑娘,小姑娘好巧不巧被雪球迎头砸个正着,她先是一愣,随即暴起,抄起雪球即刻追过去……渐渐,越来越多的孩子都加入这场混战。
孩子们在街道上四处乱窜,雪球在空中飞来飞去,也顾不得天上还飘零着雪花。
任凭雪花落在衣上,发上,眉间面目,融化时留下一滩小小的水渍,或渗进衣衫,或盈在发间眉目。
沉君露咧着笑没有方向的到处跑,回头间一把将手中捏好的雪球扔了出去。
看到自己的雪球稳稳打到一个小姑娘儿的身上,她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面上更加欢愉。
但不等她再笑,转眼空中飞来一个雪球,直直向她砸来,沉君露立刻往旁边跑开,身子灵活一转。
空中的雪球砸落到地上四散粉碎,她松了一口气,脸上又不禁笑。
心里头得意的暗想,想打她可没那么容易。
得意的小姑娘显然忘记自己的红袄裙身上被打湿的几处地方。
但她再看身边环境,却发现自己进到一条小巷里头。
这条小巷里堆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甚至还有一堆垃圾,空中隐隐能闻到一股令人作恶的臭味,也不知道是在这里积了多久。
可沉君露一眼瞥过去却在那堆散发有恶臭的垃圾旁看到地上一个隆起,被雪覆盖了大半,依稀透露出一块衣角,隐隐约约竟像是一个人躺在那片地。
她的眉间不禁蹙起,犹豫了一瞬,架不住内心的煎熬和好奇,还是走过去,蹲下身子,有些泛红的手慢慢将上面的雪挖开。
雪挖开后,露出底下,积雪覆盖下原来果真是一个人。
依稀见得是一个少年,少年小小身子蜷缩在一起,侧躺在地,头发凌乱的蓬着,遮掩住一半面容,露出来的小半张脸全是沾染的脏污,半点看不清他原来的容貌,身上只有单薄的粗布麻衣,沾染血污脏泥,冰冷硬邦,破败不堪,早已在这冰天雪地,寒风凌冽中冻结。
沉君露忍住对脏污的不适,伸出手一探,一丝温度也不能从地上的少年身上感受到。
她忍不住想,这个人真的还活着吗?
昨夜除夕,今日正月初一。
这原是一年中最喜庆最红火的日子,每家每户,所有人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聚在一处热热闹闹说话,脸上洋溢笑容。
可这少年就在这样的夜晚,在凄风冷夜中孤苦一人,在这糟糕的小巷,脏臭的垃圾堆旁渐渐逝去那么年轻的生命么?
沉君露忽然就很心疼地上的这个人。
她伸出手探在对方鼻尖,有微弱的气息喷洒在指间。
他没死,真好。
“东上,东上——”她在小巷里喊起这个名字。
原本空无一人的小巷里不知怎么忽出现个一身黑衣的男子,看上去年约三十左右,五官并不出色,容貌也只是普通,这样一张脸上却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几乎贯穿他整张脸庞。
原本普通的男子,看着便生出几分可怖来,让人想要后退。
不过沉君露显然早就适应这个人,习惯这张脸,她半点慌张害怕也不曾有,很是自然的对着男人说道,“东上,我们把这个人带回去,我想救他。”
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注视着不远处的男人。
东上总是无法拒绝自己这位小主子的话。
他沉默走过去,将躺在雪地上的人背起。
沉君露也不与那些孩子玩闹了,跟在东上身边,亦步亦趋,跟着他回平阳侯府,时不时看看他背上那个少年。
明明是个少年,却这么的瘦弱,在这飘摇风雪中似乎下一瞬就要离去。
她忍不住上前握住那只垂落的手,也不再顾忌那只手上的脏污,只想抓住这个人。
握过雪球又玩闹跑过一阵,沉君露此刻无论是手还是身上都散发着热意。
手中的温度传递到毫无生气的被她握住了手的少年冰冷的手中。
冰冷渐渐被温暖代替。
秦玉成迷蒙间看到一个身穿红衣的明媚的小姑娘,她握着他的手,冰冷的手被渐渐温暖。
可她一定不知道,她温暖的不只是秦玉成的手,还有他那颗早就死寂绝望的心。
就像是一团火,突然撞进他一片荒凉的心间,燃起燎原之势。
作者有话要说: _(┐「ε:)_求爱
☆、第四十九章
秦玉成没想过自己还能有再次醒来的时候。
他以为他的命就终结在那个凄寒冷寂的夜。
一醒来就看到一个眉目如画的小姑娘,趴在床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漂亮眸子看着他。
几乎是立刻,秦玉成就想起自己昏沉时看到的那个红衣姑娘。
是她吧,就是她。
于是眉眼不禁变得温柔。
他沙哑的声音问道,“姑娘,是姑娘救了在下么?”
沉君露眉眼弯弯,“是啊,我救了你,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她就见那个少年看着她无比认真,“在下所有的全部都愿用来报答姑娘。”
这句话听得沉君露微微一愣,她注视眼前少年白皙俊秀的面容,不知怎么心中忽而一动。
压下这突如其来的奇怪感觉,面上有些僵硬的笑容又恢复灵动,“你叫什么名字?”
秦玉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在下禾玉,秀禾的禾,玉石俱焚的玉。”眸中忽有暗光闪过。
他并没有告知自己的真名,秦玉成在世人眼中早已是一个死人。
“玉石俱焚?”沉君露止不住收起笑,眉间皱起,“怎么能是玉石俱焚,你该是霞明玉映的玉。”
“好,那便作霞明玉映的玉。”
说出这话。
听到这话。
两人的嘴角不由得漾开笑。
小姑娘明明艳艳,比哪一季的花儿都要绚烂,她注视于他,便言说道, “禾玉啊,我名姓沉,唤作君露,沉博绝丽,余桃啖君,春风雨露,可晓得?”
眼前的少年却突然呆住,方才还笑着的表情不见,变得木讷呆滞,望着她的眼神一下子空茫茫,原来的欢喜都没有了。
“怎么了?”沉君露顿了一下,想了想,只以为是他不晓得她的话,便又再度笑开来,“不晓得也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我是个顶顶好的姑娘,你要好好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秦玉成看着面前张扬肆意的小姑娘,嘴角勾起弧度,“好,在下一定好好报答,不若以身相许?姑娘觉得如何?”被褥下的手却紧握成拳,用力到指尖发白。
小姑娘闻言一时间红了脸,双颊生出红晕,好似上好的胭脂晕染在白皙的脸颊。
她瞪了秦玉成一眼,嗔道,“你这登徒子。”
又在少年包扎的伤处轻轻一拍,嗤笑,“要肖想姑奶奶,还是先在我这平阳侯府,养好伤罢。”
语毕离去,面上却愈发烧红,心脏更是怦怦跳的飞快。
身后的少年却在她转身后,面上变成全然的冷漠,眼睛闭了闭又再次睁开。
平阳侯府,果真是平阳侯府!
握紧的拳,伸长的指甲已经嵌入血肉,他却恍若半分都未感受到这痛楚。
秦玉成以禾玉的身份在平阳侯府留下来。
实际上,他自那日醒来于平阳侯府已躺了有七日久。
他的身体亏损的厉害,原本断然熬不过去,若非沉君露坚持要救他,大夫恐怕早已放弃。
却是留下寒疾,即如此,秦玉成并不多求,捡回一条命已是上苍垂怜。
只要有这条命在,欠他秦家上下的,他都会一一讨回来。
这一年。
沉君露十二岁,秦玉成同是十二岁。
冬之过春,春之过夏,夏之过秋,秋之又冬,是为一载。
待到复之,再复之,轮回间,五载已去。
这一年,沉君露和秦玉成十七岁。
年少慕艾,情窦初开,乍染相思。
当初明媚娇嫩的小姑娘爱上了自己救下的俊俏少年郎。
沉君露爱禾玉。
而禾玉早不再是平阳侯府中被大小姐救下的那个孤苦无依无权无势的瘦弱少年。
他拜在当朝丞相刘罗亓门下其,为人慧极思敏,八面玲珑,一朝科举入仕,朝堂为官,如鱼得水。
不过一年,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人,竟晋升为四品大员,前途一派敞亮,一时风头无量,成为大魏朝最炙手可热的权势新贵。
至于沉君露,她从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张扬肆意,依旧爱穿一身红衣,烈烈如火,明似骄阳。
而除却平阳侯府嫡长女的身份,她还是朝中新贵禾玉的未婚妻。
作为朝中四品官员,秦玉成已经有自己的府邸,不再寄住于平阳侯府。
但依旧时常前往平阳侯府拜访,毕竟平阳侯府于他有救命再造之恩,而他的未婚妻也在那里。
禾玉与平阳侯府关系密切,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七月二十的这一日,秦玉成再次上门拜访平阳侯府。
彼时沉君露正拿着一壶酒,坐在府中庭院一座小亭里,一身红衣,两颊酡红,一脚抬起跨搭在长凳上,酒壶拿在手中,直接便往嘴中倾倒,清冽的酒水自空中而下,落入朱唇。
时而有露在唇齿之外的,便顺着嘴角流下,滑过下颌,滑过优美的颈间,渗进红衫……
端的是放荡不羁又明艳勾人。
但姑娘儿显然已经醉了。
一边的桌上已经堆了好些个空的酒壶,方才又打发身边的丫鬟去拿酒来。
但酒还没拿来,手中的酒壶却先空了。
沉君露直接一挥手就将手中的酒壶扔到一边,摇摇晃晃的起身,东倒西歪的踏着步子朝亭外走去,嘴里还嘟囔着,“酒,酒呢……”
步下台阶的时候,不慎一个踉跄,身子一歪,向下倒去。
以为就要落在地上,却落尽一个宽厚的怀抱,带着一股独有的清香,是那人身上常有的味道。
她便晓得是这是谁的怀抱。
扬扬一抬头,笑得明媚,“你来了呀,禾玉。”声音温软娇柔,带着女儿家独有的情态。
秦玉成板着脸,半是拥抱半是搀扶住怀里的女子,眉毛快要拧成一股绳,还是忍不住叹气,“娇娇儿,你又贪杯了,这般不好。”话语间充斥无奈,却又带有宠溺纵容。
关于娇娇儿呢,这是沉君露闺中小名,只有家中父母姐妹兄弟这些极亲近的人才晓得,才会这样叫沉君露。
沉君露听了便不乐意,泛着水光的唇一撇,“你恁地管我,我想喝便就是要喝。”
少年人愈发无奈,有力的双手揽过女子的腰,将整个人都带到他怀里,一把抱起,公主抱。
便不再是半抱着,而是全抱住。
“好,都听娇娇儿的,娇娇儿先随我回去自己的房间可好。”
姑娘儿听了话这才满意,在秦玉成的怀抱里找了个舒服位置靠着,还不禁蹭了蹭,像小猫咪一样,满满表现出来都是对他的信任。
漂亮的眸子却是一眨不眨的看着秦玉成,朱唇咧开,贝齿微露,不停咯咯咯的笑着。
“阿玉呀,你真好看。”说话间双手便伸上前环住秦玉成的脖颈,一个仰身,女子柔嫩甜美的唇瓣就和男子的唇贴在了一起。
秦玉成漆黑的瞳眸愈发幽深,他没有拒绝这个吻,反而是加深再加深……舔咬挑逗,灵活的舌头轻而易举的撬开了姑娘的嘴,肆意攫取芬芳。
酒香交融在唇舌间。
一时吻得难舍难分,直到吻得沉君露都要喘不过气来时,她忍不住嘤咛一声,这一声嘤咛终于叫秦玉成自一时迷醉中清醒,这才分开。
☆、第五十章
秦玉成薄唇紧抿,眸光看向怀中女子,只一瞬又移开眼,目视前方再不低头。
却不知一幕幕被躲在假山暗处的人看了个清楚明白。
那人下唇被牙齿用力咬住,一片泛白,似乎下一刻就要咬出血来,眼睛死死盯住秦玉成抱着沉君露渐行渐远的背影。
秦玉成将沉君露抱回她平日所居住所,将其好生安置。
床上安睡的女子,素来明艳的容貌也沉静下来,小窗透进浅淡阳光,案几上的花瓶斜斜插着几枝新采的花,散发浅浅幽香,阳光恰落在上头。
一切静好又安稳。
他想,如果没有那些因果命债,该是多好,他与她该是多好。
虽是少时便长在平阳侯府与沉君露在一出长大,如今又是未婚夫妻的身份。
但男子终归不好在未出阁女儿家的闺房多做停留。
秦玉成自床边上移开眼站起身,俊郎的面目上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转对侍候在一侧随时待命的司春、司夏、司秋、司冬四个丫鬟,声正词严,“日后万不可由着小姐胡来,谨防贪杯,都记住了。”
“是,婢子记下。”四人的声音重叠,一齐回应下秦玉成的话。
男人点头离去。
平阳侯沉墨白,当朝文渊阁大学士正一品官员,此行前来侯府,秦玉成与之要事相商已毕,沉君露已见,他事亦处理,便要出府而去。
身为朝中高官,事务繁杂,鲜有空闲,他总有很多的事情。
不止朝堂上的还有其他。
秦玉成自入仕以来一直是忙,区别只在忙和更忙。
沉君露醒来时,整个人晕乎乎的脑仁儿有些犯疼。
司春眼力见儿极好,适时将早已准备的醒酒汤端过来。
她接过碗,也不用勺子,直接就着碗口咕嘟咕嘟喝起来,暖乎乎的汤水下肚,又半晌过去,终于缓过神。
司秋瞅准当口抢在司春前头把午间未来姑爷前来看望的事告知沉君露。
沉君露刚喝完醒酒汤,滋味还残留在舌尖,她忍不住砸吧砸吧嘴,随口回应,“我知道。”不自禁想起迷蒙间那个吻。
面上不由晕开一层薄红,不知道的丫头们还以为是喝过热汤的缘由。
“禾大人还叮嘱婢子们仔细照看小姐。”司秋继续说,说到这偷偷抬眸看了一眼沉君露。
沉君露脸上化开笑意,“仔细着我不要多喝酒吧,他一贯是这个脾气,爱瞎操心,我可不听他的。”
说是这般说,心里却有几分后悔,若早知今日禾玉要来,她便不喝这许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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