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门来,只见大红木的桌上摆着一株珊瑚树,椅上披着精致的虎皮,壁上挂着一柄镶嵌有明珠的宝刀,宋书怿清楚地记得,候将军随身佩着的,却是另外一柄刀。
宋书怿轻叹一声,候将军一生戎马,却不想在财物上起了心思,自身不正,难道不能约束属下。
宋书怿走近桌子,在那一叠叠的文书里寻找关于有罪的人的处置的记录,翻了几叠后,在桌下的抽屉里顺利找到了文书,宋书怿便打开来翻看,翻过两页,宋书怿看得简直失语,各种轻率的罪名皆录其上,比如这页上面写着,中书舍人曲文,不能劝谏国主,家族流放,女眷充为官奴,其女曲桑充为官伎,男眷皆发配古塔修筑工事。
虽然是东高昌国大臣,不能劝谏这个罪名也太过轻率了,宋书怿放下文书,记下曲桑这个名字,官伎坊就在城中,可随时去查探。
宋书怿拿着一本空的文书,便出了书房,反身带上门。
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宋书怿?你怎么从这里面出来?我爹爹他们此时应该都在前厅才是。”
宋书怿回过身,对着立在对面回廊里的候兰晃了晃手里的文书,微笑着说,“我过来替将军拿封文书。”
候兰略偏过头,吩咐旁边的侍女们,“你们先去,我稍后过来。”
侍女们低头回“是”,一并离开了,候兰则向着宋书怿的方向走来。“听说我父亲很是器重你。”
“蒙候将军厚爱,还得感谢候小姐的引见。”
候兰的目光先是在宋书怿身上扫过,随后,略垂下眼睛,“我父亲本来是不愿见你的,我跟他说了件事,他就同意了,你猜我说的是什么?”
宋书怿有礼地答道,“这个,恕在下不能猜透小姐的心思。”
“嗯,”候兰轻咬着下唇内侧,拖长了尾音,“我和父亲说,这个叫宋书怿的人,是我要相中的人,然后他就同意了。”
“咳咳!”宋书怿不由轻掩嘴巴,装作咳嗽的样子。
“我不是跟你说笑的。”候兰轻低了头,眼睛却是看向宋书怿,没一会儿,却忽然转身去了。
宋书怿呼了一口气,心顿时放了下来,这里的事看来还是快些完成比较好。
当天议完事后,候将军吩咐宋书怿负责西高昌国主高满及其随从的住行,宋书怿便在都护府内的西边的客馆收拾了几间房,晚饭过后领高满及其随从过去歇息。
高满负着手,一边走,一边观看周围,“这里建得倒好,气势宏伟,细处雕琢也精致。听说,你是将军的幕僚?”
“正是,前些天刚刚得到将军给的机会,才能在这里替将军效犬马之力。”
高满哼笑了一下,以他一国之主之尊,亲自来拜访一位将军,虽然迎他住了都护府,却叫个新人来负责他的事宜,唐朝未免也太高傲了点,若不是为了那件秘事,他才懒得来这里,打这些无聊的交道。
高满虽不说什么,一众随从却不高兴了,“我们国主亲自来访,却让最低级的人招待我们,唐朝号称礼仪之邦,但现在你们也太失礼了。”
宋书怿不慌不忙,说,“东高昌已亡,东高昌与西高昌有同根之源,此时国主若是真有心相附,以修两国之好,自会友好相待。”
随从还欲质问,高满却一挥手,示意侍从不必再此事上纠缠,却问了件别的事,“你既然在都护里任事,想必对都护府都相当了解。”
宋书怿一低眼,嘴角不觉浮起一抹笑意,关于都护府,最近有关宝藏地图的消息流传的厉害,几经传言,添油加醋,不知真假,“是,国主想知道什么呢?”
明月东升,黑暗里浮起银色光辉,青色天宇里浮有厚重的云层,总是不时漂过来,遮住月光。
黑暗对于潜入都护府侧院的人来说,是保护安全的屏障。四个身着夜行衣的人悄悄翻过高墙,竟似是知道方位一样,熟门熟路地朝着主厅而去。
大厅的门上了锁,其中一人抽出一柄刀来,比了比,然后迅速下刀,发出轻微而干脆的响声,锁已应声落声,旁边一人闪电般伸手,接住即将落地的锁。
门被轻轻推开,四人走进厅里,半点脚步声都没有。然后四人分散开来,开始在一些可能的地方轻手轻脚地翻箱倒柜,或者是在墙上摸索,寻找可能的机关。
正在墙上摸索的人忽地惊喜万分,压低了声音说,“在这里。”
这黑衣人手一按,墙上蓦地弹出一扇小门,黑衣人将手伸进里面,不一会儿,手里多了个长长的盒子。黑衣人趁着月光打量着盒子,没有上锁,黑衣人小心地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幅卷轴,黑衣人谨慎地拿了出来,打开来,因为黑暗,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能认出,这是一副地图。
黑衣人呼吸都有些急促了,掩不住的兴奋,黑衣人将地图又放回盒子,向旁边三人低低喊了声,走!
四人便又照着来时的路悄悄退出,还轻轻带上了门。
四人快速进了院子,只要翻过前面的墙,这一行就算是大成功了。
黑暗中,一只箭倏地破风而来。四人惊心不已,立刻倒退了两步,箭落地后,正正插在为首的黑衣人前面一步。
四人一抬头,对面墙头上不知何时,竟立着一人,手执大弓,一头雪白的长发,苍白的长衫在风中翻飞。
六爷放下弓,微微笑了下,“都不记得你们是第几批了,不过是随意编了个慌话,说宝藏图就放在都护府侧院,且防护兵力不多,故意示弱以隐藏,怎么大家就都相信了呢,不过这样对我倒是好处多多,现在候将军是越发信任我了。”
话刚说完,四周脚步声繁乱,四个黑衣人顿时色变,这是军队的声音!他们四人身手再好,也敌不过一支军队!
身着铠甲的士兵迅速包围了院子,蹲下,放下盾,拉弓。
六爷手一挥,顿时院里箭如雨落。
四人挣扎了没多久,便已身亡,为首的一人,手里仍然拿着那个木盒。
六爷则安静地站在墙头,看着这一切。
第二日。
陈信隐在墙角,悄悄跟着前面不远处的西高昌来的一位使者,陈信就看着他迂回地往候将军的书房去,好不容易找到了后,又在外徘徊了许久,远远看见有侍女走过来,便不好再停留,转身回了客馆。
等走到隐蔽处,陈信走快一步,跟了上去,伸手拍了下西高昌使者。
西高昌使者一惊,迅速转身,倒退几步,摆出防御的姿式。
陈信也就不再靠近,“你们可是在找宝藏地图?”
西高昌使者受到惊吓不小,防御更加谨慎了,“你是谁?”
“若是想知道,就等夜里,来西南侧院吧。”陈信话一说完,飞快地走了。
只留下西高昌使者稀里糊涂地呆站在原地。西高昌使者一拍脑袋,算啦,只管如实禀告国主便是。这么一想,西高昌使者便心情轻松起来。
☆、都护府篇5
午后,候兰在都护府转了一圈,都没找着宋书怿的影子,便抓住一个幕僚问,“你知道宋书怿在哪么。”
“不知道,他今天好像告假来着。”幕僚一说完,便又急匆匆的走了,这些日子他也是真是的很忙。
候兰的一声谢谢才说出来,幕僚都走远了。
都护府里找不到宋书怿,那么现在他是,在他住的客栈里?候兰心思一动,身体已朝外走去。
此刻宋书怿确实还在客栈,官伎馆要下午才开门迎客,宋书怿也只能再等等。
一听说宋书怿要去伎馆,小艾先是一愣,“你去这种地方做什么?”
“去找一个人,是被候将军发配的罪臣之女,我去核实一下情况。”
小艾凑了过来,眼笑眉飞的,“我可不可以一起去?”
“你?”宋书怿哑然失笑,轻弹了下小艾的脑门,“那里只接男客,你只怕进不了门。”
“这好办”,小艾飞快地跑出门,没一会儿又进来,竟换了一身宝蓝男装长衫,神情飞扬,金环束发,看上去居然相当英气。
宋书怿惊愕不已,“你从哪里这么快就找来一身男装,你自己带的?”
小艾抓了抓头,没好意思地说,“走的时候看到了,然后就带上了,是以前和连瑜一起偷偷买的。”
宋书怿简直无奈,“你们买男装什么?难道?”
小艾面对宋书怿探寻的目光,说了实话,“我们是去了一个叫凤仪楼的地方,连瑜非要去看姑娘,我就一起去了。”
宋书怿啼笑皆非,“老板娘肯让你们进去?”
“老板娘就仔细看了我们一会儿,然后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还叫了人带我们上二楼,给我们找了姑娘还陪,不过我猜她应该看出来了,我还好,可是连瑜怎么扮都不像男的。”
“那大概是老板娘看你们反正有钱,陪你们玩玩也没什么,就没赶你们走。”宋书怿招了招手,“你过来,你的头发不行,要重新梳下。”
小艾听了,乖乖跑过来,在宋书怿旁边蹲下。
宋书怿替小艾取下金环,这还是当时他送给连瑜的,连瑜转手送了小艾,小艾就天天带着。宋书怿重新梳理了下小艾的头发,拿过一根发带束起。
“好了,我们走。”
宋书怿就这样带着少年小艾出门了。
候兰恰好过来,远远瞧见刚好出门的宋书怿,笑颜顿开,正在出声叫住,目光却不由被宋书怿身后的少年吸引了,候兰仔细看了两眼,不错,那确实是小艾,可她怎么穿成这个样子,两人这是要去哪儿?鬼使神差般,候兰收回了到了嗓子眼的三个字,远远地跟了上去。
此时的伎馆还很清静,老板娘模样的人正在柜台后低头看账,见到宋书怿与小艾进来,便迎了出来。“两位公子面生得很,可是第一次来?”
宋书怿不答,却反问,“你这里可有一些新来的姑娘。”
老板娘柔声笑语,“确实有,只是新人礼仪生涩,尚不能见客。”
宋书怿继续问,“有没有一个叫曲桑的姑娘?”
老板娘不由迟疑,“公子是?”
“曲家家主曾于我有恩,不能回报,听闻曲小姐在此,故来探望,还望通融。”宋书怿边说着,边塞了张银票到老板娘的手里。
老板娘收了,冁然而笑,“两位请随我上楼来。”
老板娘领着宋书怿与小艾进了一间厢房,“请稍候,曲姑娘马上就来。”然后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一位淡绿衫裙的姑娘抱着琵琶摇摇走了进来,长发都垂了下来,欠身行礼,“见过公子。”
“曲小姐不必如此多礼,请坐。”宋书怿伸手示意曲桑坐到对面。
曲桑依言坐下。
小艾这才看清曲桑脸上弥漫着的忧愁,眉眼间尽是哀伤,怪不得老板娘不让新人来接客。
“我此次来是有些事想问,曲小姐确是中书舍人曲文的女儿?”
“正是,听妈妈是公子是家父的故人?家族突生巨变,家人四处流散,门生尽去,不想公子仍记得家父,肯在此时来探望,小女子感激不尽!”说着说着,曲桑就快要哭出来了。
“曲大人素来稳重,何以会潦落至此?”
“这简直就是飞来横祸,东高昌王族与唐为敌有罪,家父只是一个臣子,还曾数次劝诫国主,不知道候将军究竟是要做什么,大笔一挥,家父居然也成了贼臣,被配去做苦工,家父握了数十年的笔,如何担负得起这般劳损。”
候兰远远见到宋书怿与小艾进了伎馆,又惊又疑,低头想了一会儿,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走进了那家伎馆。
一家伎馆,却走进来个艳丽富贵的小姐,怎么想都是件奇怪的事。
只是候兰的神情有点冷,老板娘觉得还是不要怠慢的好,正要叫人招呼一下,候兰却自己走了过来。
老板娘客气地说,“小姐,这里并不招待女客。”
候兰并不理会,只是拿出了一块令牌,冷冷地说,“这个你应该认识吧,我也不是来找你招待的,只是想要问你,刚刚进来了两位公子,他们来做什么?”
老板娘一时心惊,这位小姐不知是大将军的什么人,见候兰问话,只得老实回答,“他们来见前些日子送过来的罪女曲桑,说是故人之女,故来探视,现下正在二楼第三间房。”
候兰收起令牌,直朝二楼走去,等到了门外,却蓦地犹豫起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暗地跟踪,然后去质问,自己又凭什么?候兰一咬嘴,又转身想下楼,结果一到楼梯口,候兰却又有些不甘心了,自己都跟他说出那样的话了,凭什么他却来这里找姑娘!于是候兰一跺脚,又到了第三间房外,举起手正要敲门。
曲桑因为忽然间有人听自己倾诉,多日来的哀愁忽然有了倾泻的决口,一下子竟收不住,越说越伤心,最后竟真的哭了起来。
小艾都不敢大声说话,小心地递了帕子给曲桑擦拭。
好不容易曲桑收住了眼泪,哽咽着说,“公子前来看望,小女这般实在是万分失礼了。”
小艾赶紧说,“没事没事,你也别太过伤心了,你家的事我们会尽力想办法的。”
宋书怿听得屋外的脚步声来来回回,“曲小姐,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曲桑又抱琵琶退开,一开门,正好撞见候兰。
候兰眼前乍然出现一张泪眼汪汪的脸,一下子有点懵。
宋书怿一眼便瞧见了候兰,“原来是候小姐,可是来找我的?”
心思被戳破,候兰不禁咳嗽了两声。
宋书怿微笑着说,“候小姐请进。”
曲桑见两边都是认识的,便低头从一侧出去了,候兰便进得门来,在宋书怿对面坐下。
宋书怿拿过茶壶,替候兰倒了一杯茶,“听闻候小姐素与将军随行,征战四方,有时甚至亲自上战场,当真是女中豪杰。”
候兰语气稍冷,“我不是来听你的夸赞的。”
宋书怿并不以为意,继续说,“我只是想,候小姐与候将军如此亲密,那么候将军在对东高昌的财物与人员处置上,多少也应该有些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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