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队长都开口了,柳三月不好再拒绝,不然就惹人怀疑了,只好将柳二月交到了陆淮的手中,又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你小心些。”
“嗯,放心吧。”陆淮愈发觉得柳三月的态度很不对劲。
葛队长叹了口气,“先把二月送回家去咱们再开会,今天就让二月休息一天。”也是苦命人,让人看了都不忍心。
大家都应着表示知道了。
却听一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拉长着脸嚷嚷道:“休息可以,但今天可不许再给她记工分啊,队长。”
柳家这妮子,三天两头的不是这病就是那病,人家都没事儿,怎么就她那么多事儿,天天不干活还白拿工分,队长的心都偏到那天边去了,指不定这俩人就有一腿,这次她可不能让她再白拿工分了。
柳三月闻声沉下了脸,朝嚷嚷那人看去,只见那妇人年纪不小,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眼角嘴角皆刻薄的往下耷拉着,身板儿却是硬朗的很,腰背还算挺直,精神头十足。
又是这老虔婆,十年了,竟还没死,真是祸害遗千年,柳三月一看到她便想到了当年她是如何磋磨死大月姐姐,又是如何侮辱欺负李妈妈、二月姐姐和她的,那恶心的嘴脸永生难忘。
柳三月直恨的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就能上去踹那老不死的两脚才好,只恨她初来乍到,伸展不开手脚,只能容她再得意一阵子。
葛队长一脸为难,柳家如今就只剩下李婶和二月了,李婶身子又不好,干不得活儿,只能靠二月一人,二月为了李婶,快三十了都没嫁人,生生熬成了老姑娘,身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过得苦的很。
他是非常想关照一下柳家的,可是这陈家老太太在队里可是个刺头儿,脾气不好,成天闹事儿,偏人家三个儿子,大队干部里又有亲戚,很是不好惹,他轻易也是不想和这老太太对上的。
可柳家就全靠二月这点儿工分过活了,他实在狠不下心不给工分,这陈家老太太实在可恨,他们队里的人都淳朴的很,怎么就出了这么粒老鼠屎。
第26章
柳三月看了为难的葛队长一眼,又看向得意洋洋的陈老太太,冷笑一声,厉声道:“不记就不记吧,虽不知为什么这位大姐听到我的名字这么激动,但想来其中也是有什么渊源,也是我与这位大姐有缘,一会儿我把大姐送回来便马上回来干活儿,至于我今天的工分嘛,就记到这位大姐身上好了。”
“这不好吧。”葛队长劝道:“这工分关系到以后分粮,工分少了分的粮食就少,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葛队长认为柳三月打城里来,没过过苦日子,不懂工分的重要性,便好心的劝说。
柳三月不在意的笑笑,眉目一挑,格外嚣张的说道:“没关系,我不差那点儿吃的。”只差没直接说老子不差钱儿了,反正她有贝雷帽,还能断粮不成,她也是故意这么高调的,就是要让这些人认为她家底儿厚,这样她以后变出什么好东西也就不那么突兀了。
众人皆是一窒,原本在三个高学历中不起眼的柳三月突然散发出了耀眼的光芒,那时金钱的光芒,那是不缺吃不缺穿的光芒,大家的眼神终于对着柳三月炙热起来,这种有钱任性的不懂事小姑娘,他们最喜欢了。
柳三月自己都这么霸气了,被柳三月的霸气所震慑的葛队长还能说什么,摸了摸鼻子。说道:“那好吧。”心里却是好奇起柳三月的来路来,难道家里在京城有做官的,不应该啊,有做官的父母,怎么会舍得自己闺女来他们这穷乡僻壤吃苦。
不过有钱人的想法他们这些人也猜不透,葛队长甩了甩头,不再想了,管她呢,大不了以后态度好点儿就是了,不得罪就行。
陈老太太翻了个白眼,心有不甘,这些城里来的小姑娘小伙子就是好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不知道干粮辛苦,滥充脸大,且等着饿肚子吧。
心里骂了一通,犹是不解气,凭什么柳家那妮子这么不顶用,大家还都向着她,不禁嘀嘀咕咕骂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粮食那么多,有本事满大街洒去,在这儿充什么脸大,小姑娘家家只知道臭显摆,不要点儿脸。”
嘀咕是嘀咕,声音却是小到只有她身边的儿子儿媳能听见,反正柳三月是没听见,也没人搭理她。
葛队长在前头带路,陆淮抱着柳二月,柳三月跟在一旁小心翼翼盯着,一众人浩浩荡荡爬坡向柳二月家走去,也有大部分人没有动弹,在原地等着开会。
上台阶时,柳三月时不时提醒陆淮小心些,不措眼的盯着陆淮的双手,及至到了坡顶,柳三月的面色才缓和了一些,没那般紧张了。
陆淮眸光转了转,故作不经意的低声问道:“柳三月同志,你和这位大姐认识?”
柳三月心中一突,板着脸斩钉截铁道:“不认识。”
“哦~”陆淮似是而非的哦了一声,却也没再多问,不过他心里已经肯定,柳三月和他抱着的这位大姐绝对有什么渊源,应该是跟这位大姐晕倒有关,她似乎是叫了一声三月才晕倒的。
可是柳三月远在京城,怎么会和这南方的乡下大姐认识,真是古怪的很,而且看这情形,还不是普通的认识,不然柳三月也不会紧张成这样,甚至还让出了自己的工分。
不管怎么样,既然是柳三月在乎的,他以后也多照顾着些就是了。最好小姑娘把自己的工分全送出去,自己没了粮食,这样的话,他就可以以团结有爱为借口,光明正大养着她了。
葛队长引着大家来到曾经的柳家小土屋,招呼着:“就是这儿了,咱们进去吧。”
柳三月看着面前这熟悉的小院子,小土屋还是那座小土屋,篱笆院还是那个篱笆院,十年了,除了更加破旧外,竟是一丝未变。
不由得又红了眼眶,一想到马上就能再回到这间小土屋,她心中便激动不已,可又有些胆怯,矛盾的情绪交织错乱,倒叫她不知所措了。
只算一算,二月姐姐今年的年纪已是二十有五,怎么还住在这里,难道没有嫁人吗?这个年月,乡下的二十五的姑娘,孩子都满地跑了,不应该啊。
怀着满腹心思,大家一起簇拥着陆淮进了院子,葛队长和跟来的那几个队里的人谁都没有出声喊人,柳三月心里没底,试探问道:“这家家里没人吗?”
“有的,有的,二月她妈在家呢。”葛队长扭头回道。
柳三月松了口气,放下心来,还好还好,都没事,却听葛队长又说道:“李婶子眼睛不大好,身子也不大好,很少出屋。”也是解释了他们为何没有喊人。
心中抽的一疼,柳三月攥紧双手,强作淡定,声音染上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暗哑,“怎么会这样?没有去医院瞧瞧吗?”
葛队长叹了口气,“早些年日子苦啊,谁家都吃不饱饭。李婶的大闺女难产去了,一尸两命,没过几个月,小闺女也活活给饿没了,这事儿搁谁都受不了,李婶天天哭、日日哭,就把眼睛给哭坏了,身子也是从那时候垮的,这是心病,去医院也没用。”
柳三月再忍不住,眼眶中的泪吧嗒吧嗒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她抹了把脸,哽咽喃喃:“真可怜。”
这些人见柳三月落泪,只当她一个小姑娘,心软善良,对她有了个好印象,倒是没有多想。
葛队长面色发愁,愁眉苦脸道:“谁说不是呢,可这年头,谁家都没有多好过,都难着呢,就是想帮衬一下,都没有法子。”
说着已走到了小屋门口,门没栓,葛队长直接推开了门,冲着里面喊道:“李婶,是我,我们进来了啊。”
“是队长吗?”屋里传来一道苍老晦暗的声音,紧接着似乎是从床上起身的悉悉索索声。
“是我,二月不舒服,我们送二月回来休息。”
“二月怎么了?”屋里的声音慌乱起来,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似乎是屋里之人撞到了哪里,葛队长赶紧跑了进去,慌忙问着:“李婶,你没事吧,磕到哪儿了?”
“我没事,二月呢?我的二月在哪儿?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李秀芬心急如焚,眼睛又看不清,下床时一不小心便磕到了床边的木箱子上,她也顾不上那许多,匆匆忙忙起身又要往外跑,却被已经进来的葛队长给搀住。
“李婶,您别急,二月没啥事,”一个队里,瞒是肯定瞒不住的,葛队长便干脆照实说道:“咱们队昨天不是来了几位知青同志嘛,其中一位女同志名字也叫柳三月,您说是不是巧的很,而且她年纪跟三月也是差不多大,二月瞧见了,一激动就晕过去了,一会儿就能醒来了。”
“什么?你说谁?三月?我的三月回来啦?”李秀芬攀着葛队长的手臂,腰佝偻着,费力抬头,仰望着葛队长,浑浊的双眼充满了期盼,布满皱纹的脸染上了光彩。
葛队长苦笑,怎么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叫什么不好,非得都叫柳三月,真是愁死个人,这可叫他怎么说。
一咬牙,葛队长狠心道:“不是三月,是打京城过来的女知青,名字也叫柳三月,就是凑巧了。”
李秀芬怔愣,面上光彩一点一点消失殆尽,浑浊的双眼木木的,她松开了葛队长的手臂,失魂落魄喃喃:“我差点儿给忘了,我的三月十年前就没了,还是我和二月亲手在山上给她挖的坑呢,不会错的。”
葛队长苦涩抿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后头跟着的人,有那心肠软的,已是落了不少眼泪,其中泪流满面的柳三月倒也不觉突兀了,她真的好想,好想现在就扑过去,紧紧抱住李妈妈,唤一声妈妈,可是她不能,她只能就这样在一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林铭也掉了几滴眼泪,她凑在柳三月身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道:“真是太可怜了。”
柳三月喃喃附和:“是啊,真是太可怜了。”
她真是恨死那个什么狗屁使者和他的领导了,为什么要把她放到十年以后的城里去,为什么不让她回到当时的柳家,这样捉弄人很好玩吗,很有意思吗?
陆淮默默看着柳三月的眼泪流个不停,心烦意乱起来,只觉得小姑娘红肿的双眼和流个不停的眼泪真是碍眼。
偏他什么都不能做,便是为小姑娘擦擦眼泪都不行。
陆淮抱着柳二月进了卧房,跟面色不好的葛队长示意了一下,葛队长一拍腿,懊恼道:“我都给忘了,快快快,放床上来,让她躺会儿,休息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第27章
葛队长将李秀芬扶到一边,后头有一大婶赶紧跟着过来把床收拾了一下,然后陆淮才把柳二月小心翼翼的放去了床上,那大婶又帮柳二月把被子盖好。
李秀芬摸索着要坐去床边,大婶赶紧的有扶着她在二月身边坐好,并低声劝慰道:“秀芬姐,别担心,二月就是一时太激动撅过去了,队长说了,让二月在家休息一天,不会有事的。”
李秀芬抹了抹泪,低低“嗯”了一声,摸到柳二月的手握在手中,看不清的双眼定定望向床上的柳二月,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伸手摸索到柳二月的脸上,抖着手摸了摸柳二月瘦骨嶙峋的面颊,刚抹掉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松开柳二月的手,转身拉住了还在一旁的大婶,泪如雨下,佝偻着腰哭求道:“月英啊,秀芬姐求你件事,你给二月找个婆家好不好,我身子骨不好,死又死不了,只会拖累孩子,二月都二十五了,再跟我这个老不死的这么耗下去,可就真没法嫁人了。”
王月英也跟着掉眼泪,苦涩抿唇道:“秀芬姐,你也知道,二月她……”
王月英话还没说完,李秀芬趔趄着起身便跪在了王月英面前,嗓子干枯嘶哑,“月英啊,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现在就二月这一个闺女了,若是她也有个什么好歹,我将来可怎么去见孩子她爹啊。”
王月英大惊,急得赶紧弯腰去搀李秀芬,“秀芬姐,你快起来,快起来,你别这样。”
葛队长他们也赶紧围上来搀扶,劝着。
李秀芬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起来,她知道她这样逼人不厚道,可她真的没有法子了,她眼睛不好,身上也不好,出不得门,认识的也就队里小部分的人,根本没本事给二月找婆家。
几年前她还能给张罗着,张罗了几次,偏那孩子倔,死活要守着她不肯嫁人,她又挣不了工分,二月辛辛苦苦挣的那点儿粮食还得顾着她这个不中用的,苦了这么些年,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叫孩子被她耽误下去了。
今天她就是豁了这把老脸不要,也得把二月的婚事托付出去。
王月英泪流个不停,她知道秀芬姐苦,二月那丫头也苦,哽咽着连连点头,“我答应你,秀芬姐,我答应你,我去别的队给二月踅摸去,一定给她找个好婆家。”
众人看的心酸,也跟着劝,“是啊是啊,还有我们呢,我们也帮着踅摸,咱们队这么多人呢,不会叫二月无依无靠的。”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都是我这个当妈的不中用,没本事。”
王月英手上使劲,“秀芬姐,大家都答应了,你快起来吧。”
李秀芬这才顺着王月英的手站了起来,抹了抹泪,摸向柳二月,孩子啊,妈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以后你一定得好好儿的。
柳三月已是哭的不能自抑,还得拼命忍着不叫自己哭的太夸张,憋的心肝直抽的疼,只恨自己初来乍到,什么都做不了。
待这边都安顿好,天儿已大亮,今天真是耽误的太久了,地里的活儿还等着呢,葛队长招呼大家赶紧回去开会,柳三月多想留下来照顾她的二月姐姐和李妈妈,可是她不能,她还得去挣工分。
柳三月走在葛队长身边,抹了抹泪,吸吸鼻子故作好奇问道:“队长,这户人家的小女儿也叫柳三月吗?”
葛队长边大步向前走边点头应道:“是啊,没了十年了。”
“那还真是巧,我从家里带了些大米腊肉什么的,一会儿给她们送过去吧,身子不好得吃点儿好的。”
葛队长扭头看了柳三月一眼,认真道:“马上就要秋收了,不过你们刚来,队里又给你们凑了口粮,这次秋收是没法给你们分粮的,你们的粮食得坚持到三四个月以后收晚稻,你把自己的粮食送出去了,你自己怎么办?千万不要冲动。”
葛队长不知道柳三月到底是个什么来路,不过他怕小姑娘打城里来,年纪又小,不知道干粮辛苦,一时冲动,回头没粮了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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