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叫人既熟悉又亲切。
出了长安大街,走着走着,又到了京城百货大楼,柳三月看着面前这栋大楼门口长长的队伍,不由的感慨,一路走来好多地方都在排队,竟然连这么大的百货大楼都得排,物资果然是极度匮乏的,而这样的形势还得十几年才能有所改善,想想都觉得日子艰难。
柳三月本想进去逛逛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今儿先把整个内城区逛了再说。
走走看看,柳三月又看到了在这个时期非常厉害的友谊商店,她曾在网上看到过,服务对象仅仅针对涉外人员、华侨以及高级干部,而且只收外汇和各种兑换券,在友谊商店就不存在什么物资匮乏了,市面上有的,他们这里是最好的,市面上没有的,他们这里必须有,国外时兴的,这里也能买的到,绝对是个好地方,可惜现在的她没有能力进去。
一想到里面丰富的物资柳三月就心痒难忍,又留恋的又看了一眼友谊商店那四个大字,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又转了会儿,走路走的太久,双腿已开始发酸发涨,正好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个电影院,柳三月便走了过去,想着先看个电影歇歇腿脚再回家。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都有些什么电影,有没有她曾经看过的。
走近一看,名叫交道口电影院,很漂亮的一栋大楼,比起几十年后的大多数电影院看着气派多了,好歹人家是一栋独栋的洋楼。
招牌下面拉了一条大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庆祝第二次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二十周年”,售票处又是几条大长队,熙熙攘攘人挤着人,吵吵闹闹的。
一看到这么多人柳三月便头疼,也不知是天天人都这么多,还是因为庆祝反法西斯胜利二十周年,排片比较多人才这么多的。
来都来了,不看真是可惜了,过两天她就要去大垮子东村,就那穷乡僻壤的地方,肯定没有电影院,今儿不看说不定接下来好几年都看不成了。
柳三月咬了咬牙,排吧,队伍虽长,电影票卖的却快,应该很快就能到她。
柳三月找了一条人比较少的队伍排着,队伍里有老有少,小年轻比较多,也有成双成对的,不过都比较拘束,隔的非常开。
这个时候社会风气还比较保守,再加上城里比较严,大家都不敢太出格。
队伍一点一点向前蠕动,大概二十来分钟吧,就到了柳三月,一看排片,好家伙,《第三次打击》、《多瑙河之波》,总共八部片儿,全是战争片。
柳三月并不爱看战争片,可是当下也没有其他的选择,无奈之下只好随便选了《多瑙河之波》,票价一毛钱,学生五分钱,她没带学生证,花了一毛钱。
将剩下的九毛钱贴身收好,柳三月拿着电影票找到了五号厅,电影马上就要开始,影厅里漆黑一片,一眼过去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大屏幕发出的光芒到了观影区变得非常微弱,跟没有没什么两样。
柳三月眯着眼,轻手轻脚往第六排走去,她的座位在第六排17号,正好是个中间位置,整个观影区座无虚席,跟几十年后的电影首映一样热闹,要想去她的座位还得跨过十多个人,真的是相当的麻烦。
柳三月摸到第六排,怕挡住了别人的视线被抱怨,便猫着腰过一个人跟一个人小声的说声对不起,座位间道路狭窄,又坐着人,过的十分不容易,好不容易千辛万苦到了十六号座位,柳三月松了口气,却没想到这口气一散,一个不注意,脚下不知道拌到了什么,站立不稳,整个人姿势十分不雅观的直接扑到了十六号的身上。
她的头好像磕到了十六号的下巴,两人登时都是倒抽一口冷气,骨头撞骨头,真不是一般的疼,柳三月只觉得整个头疼的发麻,半天缓不过劲儿来,眼泪都控制不住的落下来好几滴。
旁边的人都下意识躲去了一边,黑暗中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听着脾气不是很好,“你准备在我身上趴到什么时候?”也是,任谁平白无故被撞了这么一下,脾气都不会多好。
这人一出声,柳三月才意识到自己还撅着屁股趴在人家身上呢,而且双手还将人家给紧紧搂住了,姿势要多销魂有多销魂,柳三月的脸唰一下就跟火烧似的,滚烫滚烫,她发誓她真不是故意搂这个人的,就是摔倒的时候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反应而已。
可是显然人家不这么认为,这个时候还这么保守,说不定把她当女流氓来着,柳三月红着脸,手忙脚乱撑着那人的身体往起爬,一片黑暗,也不知撑的是那人的哪里,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站好后赶紧去一旁自己的座位上坐好,这才匆匆跟旁边那人小声说了声:“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13章
那人一时半会儿的没有吭声,好一会儿才低低的“嗯”了一声,别的也没多说,不情不愿的样子。
柳三月脸上还是滚烫滚烫的,倒不是抱了陌生男人害羞,而是因为刚刚她摔倒的姿势实在是太羞耻了,屁股撅的老高,整个人就是个饿虎扑食的姿态。
虽然观影区昏暗,可是大致轮廓还是能看见的,旁边的人肯定都看到她不雅的姿势了,只要一想到这,柳三月的脸便火辣辣的发烫。
净顾着羞恼,也没了看电影的心思,全程八十分钟,柳三月的思绪就没集中过,东想一下西想一下,没多久便全场亮灯,电影结束了。
突如其来的亮光刺的柳三月眼眯了会儿,下意识就朝旁边的十六号看去,当时她只听到是个低沉如大提琴的男声,却没看清长什么样。
只见十六号穿了蓝白相间的海魂衫和黑色长裤,头发短过耳朵,比平头稍微长一点儿,从柳三月的方向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眼睛深邃有神,带着锋利的锐气,鼻梁高挺,唇线分明,有着凌厉的五官,脸部轮廓却出奇的柔和。
察觉到了柳三月打量的目光,十六号转过头来,清清冷冷看向柳三月,却在触及到柳三月的脸时,眸光意味不明的闪烁了一下。
他站起身,然后柳三月下意识跟着仰起了头,这人个头真高啊,瘦高瘦高的,要不是长得挺俊,真就跟个麻杆儿一样了。
突然十六号身后响起了几声流里流气的口哨声,十六号勾唇一笑,对柳三月伸出了右手,声音好似干燥的沉木相互敲击,低沉平稳,“你好,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身后口哨声愈发响亮,此起彼伏,观影人群陆陆续续散场,所有人顶多往这边看看两眼,没一个过来多管闲事的,都怕惹火上身。
柳三月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打量的目光太肆无忌惮了,慌忙站起身来,转开视线,嘴角直抽抽,她这是不是惹上流氓了,搭讪的方式可真是没新意,几十年前和几十年以后的流氓怎么都是一个套路。
不过柳三月毕竟不是这具身体的本人,她也不敢确定这个人就真的是在找借口搭讪,现在的京城这么小,说不定真在哪儿见过。
这会儿她倒是没了刚刚羞恼的情绪,反而淡定下来。柳三月大大方方伸出手握住了十六号的手,却是避开了十六号的问话,转而说道:“你好,刚刚真是不好意思,你没事儿吧?”
两人交握的手上下晃了两下便松开了。
十六号也没有接柳三月的话头,挑眉笑问道:“我叫陆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柳三月。”柳三月笑笑,心里却想着果然是流氓,要不是看他姿色不错,她还真懒得搭理。
只听后头几个人的其中一个流里流气的喊道:“咱在这儿堵着嘛呀,正好饭点儿,下馆子去呀,咱去馆子里慢慢儿聊,馆子里聊不完,咱就去溜冰场聊,怎么样啊?陆哥。”
不等陆淮开口,柳三月便笑眯眯说道:“别了吧,你们闲,我可不闲,姐姐我忙着呢,拜拜了您嘞。”
这些人一嘴的京腔,带的柳三月也不自觉的说了一句京话。
顿时那几人更加亢奋,吵个不停,大概是觉得柳三月够辣够劲儿吧。
柳三月说完就要出去,可还有这些人在这儿堵着呢,柳三月便仰脸儿对高她一多个脑袋的陆淮露齿一笑,“让个道儿。”
陆淮双眼一眯,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可最终却什么都没说,绅士的侧开身子,让柳三月过去,只是面上带着些遗憾。
柳三月也没多想,顺着窄小的通道挤了过去,那边几个人却仍是堵着,又听一人咂摸嘴说道:“陆哥,真让人走?你不表示点儿什么?”
陆淮笑骂道:“赶紧让人家过去,一个二个怎么跟流氓似的。”
那几人这才给柳三月让了路,出了电影院,夕阳西斜,天儿也不早了,柳三月便直接找了公交车车站,坐公交车回家去了。
想起刚刚那个人,柳三月遗憾的叹了口气,长得那么好,可惜了,她这两天就要下乡,不然她还是挺乐意和那人去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
到了家,俞陆伊早已做好了晚饭,柳白露也回了家,就等着柳三月回来好开饭。
饭桌上是红色的馒头,也不知是什么粗粮做的,一碟清炒大白菜,一碟素炒丝瓜,再就是几小碟子咸菜。
饭菜虽清淡,不过柳三月仍是吃的特别香,有的吃不用饿肚子她就已经超级开心了。
吃着饭,柳三月说了自己已报名下乡的事儿,后天就要出发。
“什么?”柳白露当即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震惊的瞪着柳三月,声音高了好几个度,“姐,你要下乡?”
不等柳三月说话,她又尖声喊道:“你疯了吧,明年就要高考了,以你的成绩,妥妥的国清国北,你竟然这个时候要下乡?”
柳三月眼角抽了抽,国清国北……还妥妥的……她怕的就是这个好吗?当初头悬梁锥刺股,埋头苦干几个月才勉强考进一本,连重本都没上的去,更别说国清国北了,何况她都毕业多少年了,就现在这水平,能考个二本不错了。
就冲着这个她就必须得下乡。
柳三月咽下嘴里粗砺的馒头,开口道:“咱爸不是在大垮子山里嘛,我下乡到大垮子东村去,也好找机会照顾照顾咱爸。”
俞陆伊看了震惊的柳白露一眼,抿抿唇,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好啦好啦,先不说这个了,先吃饭。”
“妈——”柳白露愤愤看向俞陆伊,“是不是您跟大姐说什么了,是不是您逼大姐下乡的,他是阶级敌人,他害得咱们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您怎么就不开窍呢。”
第14章
柳三月替她那个便宜爸爸感到悲哀,生不逢时,遇此劫难不说,得了两个女儿,两个都是不孝女,不知在大垮子山里苦熬的他若是知道连自己的女儿都这样对自己,还能不能熬过这漫长的艰苦岁月。
柳三月觉得自己得说点儿什么,还没等开口,俞陆伊已重重的放下了碗,她把筷子砸在碗上,面色阴沉,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显然是气的不轻,低沉喝道:“够了!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你罔顾人伦,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难道你还打算逼着所有人同你一样吗?”
曾经的柳三月和柳白露因为有一个成分不好的爸爸,在学校受尽了白眼和欺辱,原本的好友开始躲着她们,原本属于她们的荣誉也被强硬剥夺,正是要强上进的年纪,又如何能够忍受的了这种委屈。
两个小姑娘从不愿提及自己的爸爸,只把自己的爸爸当成了敌人看待,甚至只要在家中听到俞陆伊提起你们的爸爸怎么样怎么样,当即便会大声反驳:他不是我爸或者干脆说我没有爸爸。
孩子还小,受了诸多委屈,且到处都是他人的耳与目,俞陆伊不愿与孩子们争执这个,是以一向都是独自默默承受,从来不会多说什么。
如今看来,是她错了,都是她错了,只知忍忍忍,倒叫她放纵出这么个不孝不悌之女,若是苏识知晓,不知会有多痛心。
柳白露瞠目结舌,愣在了那儿,俞陆伊性子温雅,从来都是细雨轻风,不急不缓,别说发脾气,就是大声说话都没有过,突然这么劈头盖脸的大声训斥,倒叫柳白露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了。
半晌才眉眼一拉,扔下手中的碗和筷子,猛的起身,流泪跑回了放着上下铺的那间卧室里,砰的把门砸上了。
俞陆伊仍旧脸色铁青,嘴唇紧抿,眼中弥漫着浓厚的悲哀,她实在无法忍受苏识被孩子这般轻贱,苏识和她都不是不认父母的狠心人,怎么生出的孩子却是这样的心肠。
柳三月叹了口气,轻声开口道:“妈,白露还小,让她自己静静,她会想明白的。”
俞陆伊的唇紧紧抿着,微微向下耷拉,淡淡开了口,声音带着些许悲凉,“吃饭吧。”
这一顿饭,俞陆伊和柳三月都吃的食不知味,吃完饭,俞陆伊便将自己锁去了房里,柳三月自觉的把碗筷都给洗好收拾了,看过俞陆伊对柳苏识照片的珍视和眷恋,柳三月能明白俞陆伊此刻的心情。
都说相由心生,她这个爸爸生的温文儒雅,疏眉朗目,再加上如今这个背景,想也能想到他一定是个博学多识的谦谦君子,这样的男子,偏又遭遇这样的不公,莫怪她的妈妈会这般的维护。
她曾经也喜欢过一个优秀的男人,容不得别人说他的半点不好,谁说一句,她能食不下咽好多天,若是她喜欢的男人也遭遇这样的不公,她怕是心都要碎了。
洗好碗,柳三月见两个屋里都没有动静,只偶尔有小时夏咿咿呀呀的声音传出来,这两人现在估计都需要时间去冷静,柳三月便干脆抱着搪瓷盆又去到水池边,洗脸刷牙。
就是这么巧,又遇到了昨天那个热情的大妈,一见到柳三月过来便眉开眼笑的朝着柳三月直招手,“三月啊,过来过来,我这儿有位置。”
柳三月一阵头疼,这个时候就是这点儿不好,遇到麻烦的邻居,你想躲都没处躲去,幸好她即将下乡,不用再找借口推脱。
柳三月抱着搪瓷盆走了过去,把搪瓷盆放在水池里的水龙头下面开始接水,大妈笑眯眯的盯着柳三月看,因脸上肉多,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细线,“三月啊,你跟你妈说了没?你妈怎么说?”
虽嘴上这么问,心里却是认准了这事儿准能成,俞老师脾气好,心眼儿好,又好相处,不可能拒绝的。
柳三月看了大妈一眼,真是丰满啊,那腰得抵得上她两个腰那么粗,这年月能生的这么壮实,也是不容易。
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柳三月说道:“太不好意思了,大妈,我后天就得下乡了,没办法给两个弟弟补课了。”
“啥?”大妈震惊的反应不亚于柳白露,“你这孩子,咋一点儿信儿都没有,突然就要下乡了呢?你这么好的成绩,就不打算高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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