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两人之间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等到车夫上楼来,才着手拉那两个还在混说混闹的男人下楼。到了楼下,门前两驾马车并排着,旁侧也都摆上了高凳子。
姜黎和韦卿卿辞过一声,便扶了沈翼上车。那边儿韦卿卿和车夫自扶着丁煜,要让他上车的时候,他忽然往沈翼那辆车边扑过来。扑过来后就抱了沈翼腿,死活也不撒手,嘴里仍说:“不能走,我问你话呢,你到底有没有欺负过阿黎,有没有?”
说着这话,整个人就爬上了高凳,拽着沈翼上了沈翼的马车,和沈翼一起往里头的坐垫上一摔。韦卿卿没法儿,只好跟着爬上这驾马车,一直和姜黎赔不是,“我这就拉他走。”
她拉有什么用,丁煜这会儿还是抱着沈翼死活不撒手,嘴里仍是嘀咕:“你快跟我说,你有没有欺负过阿黎?你那么恨阿黎,肯定欺负过她是不是?我要替阿黎报仇!”
沈翼把脸转向另一边,抬腿踹他一脚,“滚!”
是不是酒后吐真言的话,这会儿都没法去计较。韦卿卿自己就担心姜黎,不能说不让丁煜担心。心里大约也有些不是滋味,但也能体谅理解。她这会子不能丢下丁煜一个人自己回去,自然又叫车夫上来拉人。哪知车夫还没上来,丁煜就一把甩开了韦卿卿的手,说:“放手,我不回去,今晚我一定要和他把话说明白。他要留下阿黎可以,但必须要一直对阿黎好。他不能到头来成了亲,就把阿黎扔一边去。”
面对两个喝大了的人,除了没辙也只有没辙。姜黎和韦卿卿清醒,这会儿也被弄得疲累不堪。叫车夫上来帮着一起拉人,还是拉不下去。丁煜把沈翼抱得死,就是不撒手。这会儿是在街面上,就这么闹下去肯定要招人来看热闹。
姜黎呼了口气,大不愿在这里被人瞧,倘或被人认出来了,又得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便对韦卿卿说:“别拽了罢,分不开就由着他们。去丁家不方便,我也不想见到别人。要不往军营里,那里地方多,也没有人七嘴八舌的。”
韦卿卿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只得应下来。两人便在车厢里坐下,叫车夫赶着马车往城外去。然后就这么坐着,木着表情看这两个男人撕扯好一气,好容易合眼安静下来。
到这会儿韦卿卿才松口气,自顾嘀咕一句,“怎么会这样?”
姜黎在旁抿唇笑笑,“觉得丢人?”
韦卿卿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又抬手托托发髻,看着姜黎,“好在就这几个人,要是人多,我站都站不住。从没见他吃这么多过,哪知醉了是这个样子。”
“没耍酒疯不错了。”姜黎也松口气,“军营里那些男人,有时也有吃醉的,发起酒疯来,吓人得很。本来又都是舞刀弄枪的人,吃醉了脾气大,坏事儿的也有。所以军营里有军规,不准人吃得烂醉。他也好久没见这样过了,往常出去也都是吃得七分量就停了。”
韦卿卿弄了一气头发,放下手来看着姜黎,重新审视她,半晌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姜黎笑笑,“一年。”
韦卿卿掐着时间,又问她:“那之前的时间呢?”
姜黎不想跟她说太多,不想跟她提起秦泰,提起那时她和沈翼之间的恩怨纠缠。那些事情,有时候自己想起来沉默片刻也就罢了,不想跟别人说。况且,还是对韦卿卿这个与她已经生了疏离互相都已经不再信任的人说。
因她敷衍,看着韦卿卿道:“化解过结。”
韦卿卿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她不想细说,是以也识趣地不追着问。她现在有想关心姜黎的心思,但总是无从下手,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隔靴搔痒。这种感觉难受,却没有办法。接近两年的时间,各自经历了不同的事情,很难忽略这两年再如以前一样对待彼此。她想问姜黎接下来什么打算,终究也没问出口。
马车穿过南城门,直奔郊外军营。沈翼和丁煜靠在一起,东倒西歪,随着马车微微晃动着身子。姜黎和韦卿卿,看着他们俩沉默。本来韦卿卿还有心把沈翼和姜黎送到军营自己再带丁煜回去,然等马车停下,自己打起车围子看到外头的火把时,忽然自己也不想走了。
那边儿丁煜被吵闹醒,还在酒醉里拽着沈翼,嘴里嘀嘀咕咕些话。姜黎去叫值守的士兵,把沈翼和丁煜两人从车夫手里接过去扶着。丁煜就是不撒手放开沈翼,只好把两人一道扶去沈翼的帐篷里。进去往榻上一扔,脱下脚上的靴子,给拉薄被子盖住被子,便让两人睡着。
韦卿卿在榻边抬手碰一下额头,长长呼了口气,道一句:“太麻烦了。”
洗是没法再伺候两个人洗了,姜黎携韦卿卿出帐篷,“让他们睡着吧,明儿醒了再说。再折腾下去,不知还要折腾多久。但要委屈你,去我们帐里凑合一夜,你可能适应不来。”
韦卿卿有心瞧瞧姜黎这会儿过得是什么日子,所以才没有要走。她这会儿跟在姜黎旁边,自然应话:“你都睡得来,我有什么适应不来的?”
姜黎不与她分辩这个,只把她带去帐篷里。这会儿帐篷里的女人们都梳洗过了,有伺候人的,这会儿也回来了。有在榻上卧着的,也有在床沿儿上坐着的,七嘴八舌地在说话。看到姜黎回来,阿香从床上翻坐起来,“回来啦……”
话刚说完,就看到她身后跟着进来了个人。淡青色的纱裙,粉面红唇,头上珠钗曳曳。阿香记得她,在树林里她和姜黎抓住的那个女人。姜黎从树林里回来后,她也问过姜黎,那是谁。姜黎对她无有更多想隐瞒的事,大约是怕她不踏实,是以也是告诉了她知道的。
阿香那时候听说是姜黎的表姐,本着人家家事不插嘴道原则,也没说什么。只是瞧着姜黎那时的神色,觉得和这表姐应该没有欢喜地相认,要不然大约就跟表姐走了,毕竟是亲人。她们之间有什么过往又有什么心结,阿香也都没问。所以这会儿瞧着姜黎大晚上的把人带回来,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怎么开口问。
姜黎把韦卿卿引进帐篷,看了阿香一眼,便对帐里的女人们说:“沈将军好友的家眷,今晚上要借住一宿,你们不介意吧?”
女人们习惯了一堆人挤一起睡觉,多一个少一个都没什么所谓,自然都应“不介意”。每个人心里自也有自己的嘀咕,怕这贵妇人自己不习惯。毕竟这里不比城里那些装饰精致的宅子,床也不那么稳实,再要听着许多人在耳边喘气,于她而言怕是难熬。
韦卿卿站在姜黎身后一些的地方,扫一眼这帐里的环境,又看姜黎,只觉心酸罢了。她们家里便是丫鬟,也有耳房挤一挤,比姜黎住的这里好多了。她不说话,随姜黎安排。那边儿阿香起来帮着姜黎忙活,又是兑水又是拉了一扇旧屏风来摆。韦卿卿想插手帮做些什,却一件也插不上手。
桶里兑好了水,用屏风一挡,姜黎让她过去,“凑合洗洗罢,我给你找身衣裳。”
韦卿卿觉得受不起姜黎的伺候,但也知道在这时候不能与她忸怩。她刚才已经说了,她是沈翼好友的家眷,就是不想让帐里的人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是以她闷着声去屏风后脱下衣服来草草洗了一把,穿上姜黎给她拿来的简单布褂布裤,来到榻边,换了姜黎去洗。
姜黎打了些干净的水洗了头脸牙口,洗身子还是用韦卿卿洗过的那桶水。韦卿卿也看在眼里,只觉心尖儿上越发揪得难受。她倒不是觉得自己脏,以前两个人在一块儿玩,很多时候也是一个桶里洗澡的。只是现在这样的姜黎,看得她难受。
她坐在床沿上兀自发呆,这帐里的女人也都因为瞧出了身份差距太大,不与她说话。只有如意,放得开些,伸头看着她问:“您是谁家的奶奶?”
韦卿卿回过神来,看向如意,“就是一个小户人家,今晚出了些麻烦,在这借宿一宿,说了大约你也不知道。”
如意点点头,又道:“你要是没跟这么些人一起睡过,今晚怕是难睡。我刚来那会儿也不适应,最近才好些。”
韦卿卿看这如意很有话说的样子,自己也不想干干坐着,便回她的话,“你不是原本就在这里的?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如意掰掰手指,“大约也有大半个月了,我跟她们不一样,我是沈将军家里的丫鬟,是我们太太派了我来伺候沈将军的。”
韦卿卿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转了转身子面向她,“沈将军不是有阿黎伺候么?”
如意叹口气,还没说话,旁边阿香忽接话道:“她肖想着沈将军厌了咱阿离,好给她让位呢。”
这话听着是打趣,却也是事实。如意嗔怪阿香一句,不理她。只要有阿香在,就能把人闹得简简单单的,一点私心也不给藏。这会儿整个帐里,包括姜黎,都知道她留在军营里的意图。后来也就直剌剌了,和姜黎也慢慢熟络起来,她便有些闹不明白自己还留在军营里做什么。
她大约也瞧出来了,虽说一辈子太长瞧不准,但沈翼在很长时间内肯定不会腻了姜黎。但就是瞧出来了,自己也不想再回沈家去。原本是沈夫人派她来军营里盯梢儿的,后来她稀里糊涂就成了姜黎和阿香这边的人,把沈家那边的情况都告诉了阿香和姜黎知道,而军营里的情况还是瞒着沈家。沈翼请人吃酒有姑娘作陪那事儿,确实也是她跟姜黎说的。
然这些都是她和帐里女人们之间的事情,韦卿卿并不知道。她听阿香说这话,便自然想到了沈家想到了沈夫人。她不关心这丫头是不是沈夫人派来的,又是派来干什么的。她只关心,沈家这会儿知不知道姜黎和沈翼的事情。自顾思忖,想着要是知道了,不能还有现在的太平。
想到这,她便低头自顾叹了口气,一副多愁善感的样子。如意便看着她笑,说:“您这怕我抢阿离姐姐的位子?你可放心罢,我抢不去。可是你和阿离姐姐又是什么关系,这么关心她?”
韦卿卿笑笑,看她一眼,“我不是关心她,我就是随口问一句。”
这话说罢,姜黎那边也洗好了,忽叫如意,“搭把手帮我倒水。”
如意应一声过去,与她一同抬起那桶来,到外头把水浇掉。倒完后哼哼喘气,如意又跟姜黎说:“里头那个今晚怎么睡,跟姐姐睡么?”
“嗯。”姜黎点点头,“不铺床了,怪麻烦。”
这就说定了,如意也没有再多的闲话要说。与姜黎一同回到帐篷里,自个儿便收腿缩去床上睡着去了。阿香虽知道韦卿卿的身份,也不多掺合,自在自己的床上合上眼睛睡觉。这会儿已是深夜,姜黎收拾罢便吹了帐里的灯火,和韦卿卿一同上床。
上一回两人睡一张床,还是好久之前了。那时躺在一气,总要玩闹一气才会睡。而现在,即便姜黎躺在她旁边没有睡意,却也因为要考虑到别人在睡觉,一句话都不说。她便也不说话,就这么干干躺着。躺了一气,忽听得外头下起急雨来,噼啪打在帐篷顶上,砸得帐篷直颤,这便更睡不着了。因这一整夜,就一直在听着旁人的呼吸声,鼾声,雨点落地夹杂闷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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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在太阳升起之前停的,晨光乍起后,树梢间有风过还会散落雨点下来。
沈翼和丁煜两个人大约都没有经历过如此惊恐的早上,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勾腿搭肩的人是彼此时,都惊得立马从床上翻了起来,下去就趿上鞋子,开始整衣衫。原是合衣睡的,也没什么好整理 ,不过正正腰带理理袖摆,让自己看起来正经。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姜黎和韦卿卿端着解酒汤进帐时,正看到两人在拽袖子。两人各自把醒酒汤端去给自己的男人面前,叫他们,“喝了吧。”
沈翼接下碗来,蹙了蹙眉看姜黎,“怎么回事?”
那边丁煜确连接都不接,什么话都不说就出了帐篷。韦卿卿这边没法儿,只好把醒酒汤送到姜黎手里,急声道:“那我们就先走了,改日再约。阿黎,不管遇到什么事需要我的,一定要去找我,知道吗?我也会再来看你。”
说罢打了帐门追上丁煜去,追上了问他一句:“怎么了?”
丁煜不回她的话,直直到军营外上马车,到车厢里坐下,面无表情的样子。韦卿卿跟着他上马车,在他旁边坐下,还是问:“到底怎么了?”
丁煜这便没再忍着,弯下腰来,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脑袋里现在灌铅般的重,半晌抬起头来看韦卿卿,问她:“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还有……我为什么和沈翼睡在一起?”简直不能忍。
☆、56.召见
“你不记得了?”韦卿卿狐疑地看向丁煜。
丁煜埋头又想了一阵,确实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的城南军营,又怎么和沈翼睡到的一起,因抬起头来摇头,“想不起来了。”
韦卿卿看他还有些难受的样子,才刚给他端的解酒汤也没有喝。是以她便抬起手来给他按太阳穴,一面又说:“想不起来就罢了,只一宗,以后出去吃酒,留着量,可不能像昨天晚上那样。还好是跟沈翼和阿黎一块儿吃的,要是跟别人,这会儿见着谁都要笑你。”
丁煜被她按得舒服了些,微微眯上眼睛,还是不死心问:“我昨晚做了什么,说给我知道,我长个记性。”
韦卿卿手上动作不停,看了他一眼,确认般地又问了一句:“真要听?”
丁煜睁开眼睛用余光扫她,“嗯。”
韦卿卿这就不顾他面子上挂不住,照实跟他说了,因道:“因为阿黎的事情,你和沈翼打起来了,粗话蛮话也说了不少。你这会儿看不见,回家了自个儿照镜子,你左眼这会儿还有些发紫,昨晚被沈翼打的。”
听韦卿卿说这话,丁煜便抬起手来在自己的眼皮上碰了碰,果还有麻辣辣的痛感。这会儿就有些绷不住了,面上微微生赧,小声道:“怎么不拦着我呢?”
韦卿卿放下手来不再给他按头,看着他道:“怎么没拦呢?你差点把番阳楼的桌子都踢翻了,根本拦不住。我和阿黎都没办法了,后来就任你们两人闹。走的时候呢,你又死活抱着沈翼不撒手,咱们也没办法,只好一块儿来军营。分不开你们两个,又只好都扶去了沈翼帐里,才有你们睡在一起的事情。”
丁煜听罢了抬手捂住脸,深深吸了口气,只觉自己小半生的君子英名,都叫昨晚上一顿酒给毁了。他现在恢复了理智,不去多想那些没用的,只又问韦卿卿,“我有没有说些不该说的话?”
他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也就是三句不离姜黎了。韦卿卿收回目光来,双手放去大腿上揪拽裙面,低下头来,“我知道,你昨晚那样,是因为看黎妹妹跟沈翼在一起不舒服。你也没说什么,只不过是放心不下黎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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