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着皇宫疾驰而去,借着刮在脸上的寒风,努力将心神转回到正事上来,不再去想方才书房,昨日浴室,还有……今晨醒来,依稀想起的梦境。
金宝那,下次多避着些她的亲近吧。
却是全然不曾动过让傅挽搬出王府,住回到驿馆的念头。
而这边傅挽在书房里转了几圈,手痒抽了几卷插在画缸里的画卷打开,瞧见的不是行军作战的舆图,就是边塞滚滚而起的黄沙与日出。
从画里就可看出来,衣兄是个没甚浪漫情怀的武夫。
便想着自个瞧上了这柳下惠武夫的何处,傅挽还就真从那画里瞧出了不俗的画技——之前那宁国公对着她大哥的画夸衣兄的画技,瞧来还真不是溜须拍马。
恩,她瞧上的男人,不但长得好有魄力,连这些技能点也是挺亮的。
顺手摸了桌上那个眼熟得厉害的镇纸在手里把玩,傅挽正好拿笔临摹一二,就听见门外有婢女匆匆来报,“傅县子,扶书姑娘来了,说是有要事。”
傅挽刚应声,那头扶书就匆匆进来,草草行了礼,就将手中已经打开的三封信件放在了桌上,“六爷,有才书院出事了,军事科学机弩的五位学子死了三位,尸体都停留了月余才抬了出来。咱们的人上前瞧,却从上面看见了晏神医的手法。从尸体上晏神医传递出的消息来看,他似是被困在书院中已久,被迫为人医治。”
“砰”的一声,是傅挽手抖,没握住手里的镇纸,将其砸在了地上。
她顾不得低头去看那镇纸,飞快地拿起扶书带来的信细细看下去。
这信是昨日一块儿加急从鸿雁驿馆递来的,只是她被傅十的信夺去了心神,直到今日扶书等她不归,循例拆了书信,才大惊失色地赶来。
来信的人似是竭力将事情说得和缓,但不管是那三条人命还是晏迩,都不是能简单概括了结的事。
傅挽当机立断,抓了信就站起身,“扶书,你先与我回去收拾东西,我即刻赶去榴州。你留在镐城,等四哥的案子了结。昨日我撞见一人,已从他口中知晓杀姚超的真凶,如今人在衣兄这儿,想来四哥不久就能无罪出狱。”
有才书院的事来得突然,又涉及人命,扶书哪里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但也知晓不管是看在人命还是晏神医的份上,傅挽都会坚持,也不敢拦。
“既然四爷无事,那我就跟着六爷走。”
“四哥无事,但小牛犊却离不得人,我又不放心那白三娘,只能由你来。”傅挽一句话将她堵了回来,“过榴州要经杨州,我会给扶琴去信,让她来护我。”
事不宜迟,傅挽只简单收拾了衣物,卷了一团银票和散银带着,将自个裹成球就上了马,顶着寒风出了镐城,朝着南面狂奔而去。
寒风突然吹开一扇窗,夹着雪沫子的风忽的就扑到了谢宁池的脸上。
他并未觉着又多冷,却莫名地觉着那风恼人,竟是有些怀念起那灼热的书房。
龙椅上的谢郁正捂着袖子小心地打了哈欠——她皇叔祖不在宫中管束着她,旁人更不敢多管,她已经连着好多夜屯在被窝里挑灯夜读了。
至于读的是什么书,佛曰,不可说。
诸事议毕,几位朝臣出殿门时都抬眼瞧了下天,心照不宣地对接了个眼神——去岁今年,怎这杨州的事,就这般的多呢?
谢宁池方才只是假装瞧不见谢郁眼下的青黑,这会儿待众人退去,就抓着谢郁指责了几句,却不想她听得竟还是颇为乖巧,等谢宁池骂完了才接嘴。
“皇叔祖,能借你的傅县子与我说说话不?”
“小小年纪,胡七八糟地说些什么!”谢宁池斥责了句那让他心跳都骤然加快的前缀,脸上的肌肉绷得有些过紧,压制某种冲动,“她近日可忙得很,你要与她说些什么?”
自然是问一问,她到底有没有与朕的皇叔祖有一腿啦。朕盼了这么久的皇叔祖母,眼看着就要彻底没了,自然也要多关心两句。再有……那晋江书舍出书实在让人捉急,那将军与悄厨娘正生离死别呢,朕想想问问之后的剧情来着……
心里一团小九九,谢郁却用包子脸盖住了,软绵绵地与她皇叔祖撒娇,“怎么说,傅县子也是知晓了我的小秘密的人,感觉很多话,都能与她说一说。”
“而且,”谢郁想了下,“总感觉傅县子很亲切,好像……”同类。
她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出来,谢宁池已经沉了脸,又回到那不苟言笑,端正肃穆的皇叔祖模样,“整日朝政,原还不够陛下繁忙的?看来孤也不必在镐城坐镇,那杨州一事,正好孤也顺路,就让孤一道去查了吧。”
啊?谢郁张了张嘴,还没想到要说什么,谢宁池已经自个决定了下来。
“傅县子正好对杨州也熟,便让她与孤一道回去。”
回,回去?皇叔祖你什么时候去杨州,是用“回”字了?
小小心愿都得不到满足,谢郁也有了点小脾气,反驳了她皇叔祖一句,“皇叔祖你这般霸道,小心傅县子不停你的,自个先回去了。”
谢宁池居高临下的,用瞧愚蠢朝臣的目光,轻飘飘地看了谢郁一眼。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在金宝心中的地位,也就比她家人稍逊一筹,又怎么可能被她不告而别……
出皇城回府不过两刻钟的时间,谢宁池就站在书桌前,瞧着那本来就丑,现在还被跌坏了两条腿并一个尾巴的镇纸,一字一顿地问了出来。
“晏,迩,是,谁?”
千里之外的榴州,某间昏暗的房间被人推开,来人点了一盏黄豆大小的飘摇黄灯,隐隐约约照出了床上安静坐着的人,“不愧是江湖上人人称赞的晏神医,与死尸同处一室多日,也能如此八风不动,安坐如山。”
床上的人靠着一侧墙坐着,一条长腿曲着,另一条垂落在床边,玉白的手搭在身侧,头靠在墙上,看着是在闭目养神,全然没因来人的话语而惊动。
这处房间外种满了大树,月光被遮得所剩无几,加之那盏豆大的烛火昏暗,竟连靠着的男人的脸都瞧不清,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个清瘦修长的人影。
看不清远处的,却能看清灯侧的。
若是傅挽在,怕是一眼就能认出来,这说话的男人,便是她在余持重的刺史府里,见过好多次的那位余管家。
没得到回应,余管家也并不着急,只站在门口,与晏迩保持着十步的安全距离,冷笑了一声,“晏神医自个无欲无求,我们为着主子的身体,自然是拿您全无办法,可您也是个又软肋的人,也就别怪我们,拿捏您的软肋了。”
“正好,那位爷,也是我们的仇人,几日后那位的尸体被运过来与您独处,还望您还能如今日这般镇定自若。”
放完狠话,余管家转身便要走,却在伸手开门之际,突然浑身一震,整个人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那盏灯“噗”的一声落在地上,熄灭了烛火。
黑暗中只听见一道清冷低沉的男音,醇厚的音色却全无感情,“带走,当药炉。”
那紧跟着低声回答的沙哑男声,竟也随了主子。
趁着暗夜,一切已知,再次悄然变成未知。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你们要的晏神医上线了……
剧透一下,小耳朵身体是有残疾的,可以猜猜是哪处?
国庆长假马上就要过去了,我的另一篇文却一直没更新,这个锅,一定要给我还没好的感冒背!!!
第76章 书院惊魂
之前从杨州城赶来镐城, 虽惦念着傅四,可路上紧赶慢赶,也用了整整十日。
但这次从镐城回程, 路过杨州城的城门时, 也不过用了六日。
傅挽遥遥望了一眼杨州城的城门,挥起的鞭子再落下,却是过门不入, 直接从驰道去了榴州城, 在傍晚时进了榴州城的城门。
下马时,她没站稳, 整个人都扑倒在地。
好在傅挽早就预见了这种画面的出现,特意选了个没人的角落降落, 到底是没有将她堂堂杨州傅六爷那千金不换的面子给砸碎个干净。
缓了一刻钟,两腿内侧磨得血肉模糊的刺疼不但没消散, 反而更加难耐。
傅挽扶着墙又咬着牙,挪到靠街的墙角坐下, 摸出个碎银子跟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换了糖葫芦,又用糖葫芦骗过来一个在街边玩耍的幼童。
“……你帮爷去那边的药铺里要个担架来将爷抬过去,爷给你三串。”
五六岁的小男孩眼巴巴地看了眼那鲜红欲滴的糖葫芦, 咬着手指头却不动, “娘说, 街上随便给我糖葫芦吃的,都是坏人。”
傅挽,“……”
她很是想挤出个和煦的笑, 但奈何腿上火辣辣的疼让那笑扭曲了,倒是吓得那小男孩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眼看着就要撒腿跑了。
“不是,你回来。”这会儿街上人少,若不是怕遇见个坏人,露了财被抢个干净,傅挽也不会这么苦兮兮地求个孩子,“那五串,五串行不?”
小男孩眼里露出渴望的光。
傅挽等着他下一瞬就点头同意。
谁知他立即就坚定地摇了头,“娘说,给的好处越多,说明那个人越坏。”
傅挽,“……”
一口一个娘说,她定然是遇见了妈宝男没错。
正这般想着,就看见了另一处转角蹦跳着过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看她脸上那天真无邪的笑,就知道定然比眼前的这个小祖宗好哄骗。
傅挽挥手示意那小男孩站开,“你挡着爷去祸祸别人了……”
谁知这一句,还让那小男孩往她跟前凑了一步,红艳艳的小嘴撅了起来,“不行,娘说男子汉要学会保护姑娘家……这样,你给我七串糖葫芦,我给你去叫人。”
他那白嫩嫩的小手指,很是机灵地竖起了七根。
傅挽,“……”
她拔了七根糖葫芦下来,很是真诚地向小男孩发出了邀请,“你长大了想过去干什么没有,要是没想好,不如就来求求爷,爷带你混……”
从小就套路这么深,再培养一下,以后坑人绝对没问题啊。
小男孩接过糖葫芦,“咔吱”就咬了一口,透明中微带黄色的糖衣在他嫩白的牙齿中碎裂开来,山楂火红的壳被咬开,露出里面泛酸的姜黄色果肉。
“不用了,娘说要小心那些动不动就说带我去做一番大事业的人,指不定就是骗小孩去卖艺卖身的,大话说得比我们刺史骗政绩时还好听。”
傅挽长叹了一口气,问,“你娘是谁?方便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吗?”
当时小男孩的回答,是给了她一个带着鄙夷和防备的白眼。
但他们谁也没想到,再见来得这么快,就在傅挽从医馆里出来,由那个热心肠的老大夫找到口碑最好,最是实惠的那家镖局,打开那扇门就瞧见了那小男孩。
认出小男孩的第一眼,是因为他手里握着的糖葫芦实在眼熟。
他正拿着一串糖葫芦,在哄一个三岁的小姑娘,小脸上都是压制不住的得意,“苗苗,这可是我今天从一个长得很好看却很笨的叔叔哪里骗来的,拿了七串呢!我还给莫大夫拉了一桩生意,你说我聪不聪明?”
小姑娘只看着那糖葫芦,点了点头,响亮地应了一声,“恩!”
小男孩将那糖葫芦凑到她嘴边给她咬了一口,继续哄骗,“那苗苗长大后,给我做娘子好不好?我一定会给你更多的好吃的。”
咬着糖葫芦高兴得很的小姑娘很单纯地点了点头。
傅挽翻了个大白眼,转头就干脆地对莫大夫说了一句,“就这家罢。”
孩子精明成这样,爹娘自然也不会是傻的。
莫大夫笑呵呵地点头,自去与闻声出来的镖局掌柜说话了。
他早年受过傅挽的大恩,算是傅挽在榴州埋得很深的一个眼线,因而傅挽才会在这般时候放心让他为自己治疗,也放心他在这时候定然能给她找出个理由来。
因为时间赶,当夜傅挽便跟着镖局的车队往青翠山赶。
她受着伤,虽剩下的路程已短,也着实不愿意再为难自己,砸了银子让人抢了榴州一富户家的马车,叠着厚厚的三层棉被,将自己裹成蝉蛹,终于睡了三四个时辰的好觉,在凌晨时分赶到了青翠山山腰上的有才书院。
天边才亮起点白肚皮,书院的守门人正是困顿之时,纵是听到了耳边喋喋不休的敲门声,也只是卷了被子继续装睡,还骂咧了几句脏话。
他的声音粗俗,隔着那山门还能听见。
镖局的人转头过来瞧傅挽,是在等着她示下。
这有才书院,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好书院,往前几年才出过一个探花,这些年培养出来的中了举的学子也不在少数,谁家不想把自己的儿郎送过来,对此处出去的人那都是恭敬得厉害,方才几下狠厉的敲门,已是极限了。
傅挽也才睡醒,起床气厉害得很,打了个哈欠挥手,说话说得干脆利落,“给我将山门砸了,让人瞧瞧,谁是这处的主人。”
她还拥着被人,整个人备懒得厉害,话音却似是裹挟着千万重山水,沉沉地坠在人的心口,压得人不自觉地就听了她的话。
“谁将人敲开了,我便给他百两白银。”
一句话激下,砸门的人更加用力,砸得那门更是摇摇欲坠。
“我倒要看看,是谁敢砸有才书院的门,莫不是要得罪了文曲星,绝了子孙十八代的仕途不成!”
守门人狠狠地咒骂着开了山门,正要再骂,就被在脖子上架了一把锋利的砍刀,被推搡到了队伍的末尾。
傅挽连个眼风都没瞧他,往车厢里软软一靠,挥了手让车队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将人捆了绑了,连着捆成一束,串成十七八个粽子后,终于将山长惊动,由十几个人簇拥着,赶到了傅挽的车队前。
几个夫子都被这有辱斯文的一幕气得翘了胡子,正要破口大骂,傅挽就掀了车帘,看了眼那山长,随手将手里的令牌砸了过去。
她没留神力道,又没把握过准头,那令牌就砸在了山长的额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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