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和红玉几人吩咐厨房早早地就备好了一大桌子菜,李倾城和李娥姿两人坐在桌子旁边,看着眼前满满的一大桌子菜,顿时不知该从何处下筷。
“檀香,快去将我房中的花雕酒拿两壶来,这过年怎么能没有酒呢?”
“是,小姐。”
檀香出门没多久便端了两壶酒放在桌子上,李倾城正想招呼这几个丫鬟一起坐下和她们吃饭时,就见月碧手里提着灯笼,一身风雪跑进房中。
“夫人,公子来了。”
她话刚落,宇文邕就已经掀帘走了进来。
看到他,李倾城拿着筷子的手不禁抖了抖。来着不善,她不禁在心中默默念了句。
宇文邕披了件灰色大狐裘,里面穿了件白底蓝纹袍子,他解了大狐裘,递给丫鬟,自己则径直坐在了李倾城旁边的位置上。李娥姿想来也被他的突然来访给惊着了,半天才起身。
“妾身见过公子。”
说着,她朝李倾城看了眼。
“李倾城见过公子。”
李倾城十分无语地欠身,心里将宇文邕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今晚本公子与你们一起过年。无需拘束。”
说着,宇文邕便端起碗筷,自顾自的地吃了起来。
李倾城与李娥姿两人面面相觑,两人都不知所措。最后李倾城实在抵不过美食的诱惑。惴惴不安地坐了下来,李娥姿看了宇文邕一眼,也忐忑不安地坐下了。
李倾城刚开始还有些拘束,但看宇文邕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迅速回归了本性,开始大快朵颐。一边给宇文邕斟酒,一边自己喝。那样子实足一酒鬼样。
“公子,你肯定没喝过这花雕酒吧。不是我跟你吹,这长安城还真没有比这更好喝的酒了。”
她接连着喝了好几杯,脸上渐渐浮现两圈红晕,她的酒量不错,今晚却意外地有些醉了,话也多了起来,而且说话对象还是宇文邕。
李娥姿满脸担忧。不禁暗暗地扯了扯她衣襟。
“公子,你可要多喝点,那日你将这酒都送给我了,连尝都没尝一下,小女子想想就觉得愧疚,不过,等我埋在地下的女儿红好了,我一定送你几瓶。”
“妹妹,快别喝了。”
李娥姿看她满脸通红,大概是醉了,生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或说错什么话,她急得眉头都快皱到一起了。
好在宇文邕一句话也没说,只接过李倾城递给他的酒,慢悠悠地喝着,似乎真的在品尝一般,脸色倒很平静。
“李姑娘所言极是,这酒确实不错。”
他淡淡地扫了眼李倾城,慢悠悠地道。
“那是,也不看看我李倾城是何许人,难道本姑娘还会骗你不成,我跟你说…啊…”
李倾城突然感觉手心一阵尖锐地疼痛,她混沌的脑袋顿时清醒了许多。她看了眼李娥姿,迅速明白了过来。
“怎么?”
宇文邕放下杯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没事,公子,我有点不胜酒力,我先出去吹吹风。”
说完,她立刻逃难一般逃出了房间,要不是姐姐提醒,她还指不定会说些什么,要是惹恼了宇文邕,那她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她出了姐姐的房间,便到自己房中拿了件披风,吩咐檀香和锦儿两人无需跟着她后,她自己就慢悠悠地走出了怡红院,夜晚的北风,很是凛冽,她尽管裹得像个粽子,依旧被风吹得浑身发抖。
方才微微的醉意也被这风吹得烟消云散,她借着雪地反射出来的光,漫无目的地走着,四周一片漆黑,夜很静,只有北风呼呼的声音和雪花簌簌而落的声音。
她突然感觉到有些寂寞,在现代的时候,每年过年,她和父母都会回到老家,和爷爷奶奶还有诸多亲人,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年夜饭,每年如此,以前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懂得珍惜,如今,她突然有些怀念,那种充满欢心,充满笑声的场面。
又是一个新年,只是今年,她再也不能和家人们团聚了,有可能今生都不可能了。
想到这,她突然有些想哭,老天爷真是会让人措手不及,她原想着今年过完年后,带着爸妈去国外旅游,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谁料到,她一觉睡醒,就来到了这么个地方。要是她真的回不去了,她爸妈该怎么办?他们家就她一个孩子,要是爸妈生病了。谁去照顾他们?百年后,他们走了,谁又去送他们?她这个女儿当得真是不称职,以前都是父母在将就她,对她真是好得没话说,而她却时常没给他们好脸色,总爱对他们发脾气,以后,她想好好待他们,又没有这个机会了。
以前总爱听人说子欲养而亲不待,如今,她才深深地体会到了这几个字的悲凉。
她就这么默默地走着,脸上的泪水不断化作坚冰从脸上滑落,她的心,突然变得有些疼痛。
没有月光照耀的路,她却意外地没有摔跤。也不知走了多久,当她渐渐感觉到体力不支时,她才慢慢停了下来。
心中的悲伤也在沿途中渐渐消散,她现在突然感觉有些阴冷,她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脚上的酸痛和全身的麻木,让她意识到,她大概走了很长时间,她现在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只知道自己一出门就往东一直走,现在夜色越发暗沉,她根本看不清四周的建筑,她停在原地略略思考了一番,想着,倒不如沿路返回,可是,这夜这么黑,她突然有些害怕。
她记得这东边好像有一座院子,希望她运气好点。
她刚迈步往前走,脚上就传来一阵酸麻,顿时没能使上劲儿,她整个身子已经往前倾斜,她想,这次得摔毁容了。
她无比悲催的闭眼,正想着摆个什么样的姿势,右手上便被人狠狠一带,她整个人顿时往后倒,然后便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这种恶俗的桥段顿时让她有些不爽。
这么晚了,这鬼地方还有英雄?
她就那么直愣愣地倚靠着来人的怀抱,一时没反应过来。突然一阵风吹过,她鼻间除了无数细沙般的雪花飞过外,还隐隐约约有些清香,她正感觉有些熟悉,身后的人就已经开口了。
“你还要靠多久。”
宇文邕淡淡的语气,李倾城却听到一丝戏谑,她立马站直了身子,她就知道,这香气分明就是那日她在他房中所闻的清香。这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多谢公子。不过,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句话该本公子问你吧。这个地方乃宇文府的禁地,你如何会出现?”
她原想问他是不是一路跟踪她,所以才会及时扶了她一把,奈何人家天生气势磅礴,一句短短的询问,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宇文邕显然不想听她胡说八道,径直走到她前面,继续往前走去。
“哎,等等我。”
李倾城连忙跟上他,一路他走得极快,她追得极辛苦。
大概走了半盏茶时间的样子,宇文邕终于停了下来,他回头望了眼她,突然拉住她的手,李倾城还未来得及反抗,就被他带进了一个院子。
她听见他推开一个门,两人顶着风雪走了一分钟,他又推开一个门,李倾城感觉被他带进了一个房间。
宇文邕放开了她,自己却不见了,李倾城顿时感到一阵惊慌,这里黑灯瞎火的,她什么也看不到。
“宇文邕,你在哪儿?”
许久,没人回答。
“公子…”
她几乎是颤着声音喊出来的。正当她准备放声大叫时,眼前突然一亮,她一时有些觉得晃眼,忙将眼睛闭上,再慢慢睁开。
宇文邕将油灯放在她身边的桌子上,将火折子灭了,然后自己便坐下了。
李倾城看了看他,也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她所处的正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屋子的主人好像是女子,屋子里的东西一应俱全,只是这屋子好像许久没人住了,虽不像其他的房间般灰尘密布,但她就是感觉出来这屋子已经许久未住人了。
难道这就是宇文府东边禁闭的院子?宇文邕为何要带她来这里,还有,这屋子的主人是谁,如今去哪儿了?难不成是宇文邕的老相好?
“这是七姑娘生前所住的地方。”
宇文邕看着她,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出声道。
“哦…?”
她好像早就知道这七姑娘是谁一般,并没有多问。
宇文邕静静地看着她,她一抬头,就对上那双幽深的眸子,对面的少年一身白色蓝纹袍子,头发用一只木簪子高高束起,如玉般冰冷的面孔此时看起来却有些悲伤。
“七姑娘是我爹所纳的最小的妾室。”
她忙移开视线,出声问道:“哦…那她长得一定很好看吧。”她其实是想问,他带她来到他爹小老婆的住处干嘛。但是她不敢。
宇文邕睨了她一眼,一脸说她明知故问不屑的神情。
他慢慢地环顾四周,好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一脸幸福快乐的样子。
“七姑娘是这世上除了我娘以外对我最好的人,记得七姑娘刚进府的时候,我才五岁,她是汉族女子,也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官家小姐,可她却与许多汉族女子不同,她性格开朗,豪爽,待人宽厚,从来不拘小节。我以前很喜欢来她的住所,她待我就像亲弟弟一般,每日教我认汉字,练汉字,还给我讲许多汉族英雄的故事。她希望我能够做一个像汉人历史上的铁骨铮铮的男儿一般,保家卫国,可是,我终究没能够保护好她。”
宇文邕突然有些哽咽。李倾城第一次看见他脸上出现其他的表情。那种浓郁的悲伤和自责,就像一层厚厚的纱覆在他脸上,借着昏黄的火光,她却看见他脸色极其苍白。眼睛里泛起层层水花。她突然有些意外和震惊。她明白,他是在为已故的人而悲伤,那种感情不是爱情而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是一种朝夕相伴的亲情,七姑娘在他的生命中,扮演了一个姐姐的角色,爱护他,教导他,给他灌输了很多终生受益无穷的东西,并且陪伴了他整个童年。他对她,就像一个弟弟对自己最亲爱的姐姐,是尊重,是不舍,更是一种深沉的悲哀。
“宇文邕…”
她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没有同情,只有水一般的平静,她知道,骄傲如他,是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的,她只是以一个聆听者的角色,静静地听着。
“七姑娘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嫁给了我爹,明知是火坑,却偏偏要往里面跳。这也注定了她一生的命运。”
“她是怎么死的?”
她看着他,小声地问了句。
宇文邕平静地看着她,缓缓道:“七姑娘自从嫁进宇文府后,就倍受冷落,后来侥幸有了身孕,却因过度的焦虑忧伤而不幸流产,从那以后,她的身子就大不如前了,在我十岁那年,便离开了,大夫说是郁结于心,油尽灯枯。”
宇文邕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李倾城却听得格外动心。这世上最难治得就是心病了,因为无药可医。
“宇文邕…”
她突然大胆地伸出手将他的手握在手里,宇文邕定定地看着她,居然没有反抗。她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家族,最缺少的就是真情,可是,七姑娘待人是真诚的,待他就更不用说,所以,他对七姑娘的感情也是真诚的。七姑娘的死,的确很悲哀,所以他一直无法忘记她,一直保留着她曾经住过的地方。
“七姑娘一定会在天上陪着你的。你要坚强。比起我,你可要幸福多了,你至少还有爹爱还有娘疼,可是,我就不一样了,我爹在我出生没多久就驾鹤西去,娘也在战争中死去,如今,我除了姐姐,就再无其他的亲人。”
她说着便想到了自己的老爸老妈,鼻子一酸,眼里泪光点点,差点流了出来。宇文邕看着她,反手一握,她感觉手上有阵阵暖意袭来,她忙擦了擦眼,笑道:“看我,差点又矫情。”
宇文邕一言不发,她也没再说话,两人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最后,还是她败下阵来,她忙错开视线,许久才发现两人的手还紧紧握着,她吓得连忙抽回双手,一下子跳起身,转过身背对着他。
真是越发不像样了,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差点老牛吃嫩草。诶,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李倾城不禁在心中哀叹。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许久,她才轻声问道,然而身后并没人回答,这宇文邕才一分钟不到,就回归原样了?
她慢慢回转过身,却发现他手抵着桌子,竟然睡着了,她顿时感到无语。这可如何是好?
她又在原位上坐了下来,双手抵着桌子,撑着脑袋,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的少年脸,顿时一阵春心荡漾。这小子,睡着了感觉更好看,没有平日里的高冷,反而多了些柔和。
她看着看着,感觉脑袋渐渐变得有些沉重,眼前也变得以前模糊,突然眼前一黑,她也沉沉地睡去。
这一夜,她做了很多离奇的梦,梦中有宇文邕和他的娘静静坐在院子里一起看书的画面,也有她和父母在一起吃饭的场景。梦很真实。让她有种想深陷其中的冲动。
当她自梦中醒来时,窗外已经一片大亮。
她起身伸了伸懒腰,却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床上,她记得她临睡前是趴在桌子上的,难道是宇文邕把她放在床上的?她连忙环顾四周,却没发现宇文邕的身影,难道他已经走了?
她略微整理了一下,便披上披风,一打开门,就看见外面一片银装素裹,雪已经停了,天空一片澄澈。她慢慢地走出院子,一打开院子的大门,就见姐姐一脸担忧地站在她前方不远处,正焦急地看着她的方向,在她身后跟着的是檀香和锦儿两人。
“妹妹,你没事吧。”
李娥姿一看见她,便连忙迎了上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李倾城看着她满是关心的神情,感觉心中一暖,忙道:“姐姐,我没事,我们快回去吧。”
李娥姿细细地将她看了许久,脸色方才缓和。
“还好没事,走吧。”
李倾城拉着李娥姿的手,两人径直朝怡红院方向走去。
回到怡红院后,李倾城看着明晃晃的天空,突然想起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昨晚,她好像忘了要守岁。
☆、第十四章 娉娉袅袅十三余
公元556年三月,宇文觉以嫡子身份被宇文泰立为世子,同年四月,被征拜为大将军。宇文泰原想取代元氏政权自立为帝,却在十一月北巡途中暴病而亡。宇文泰侄子宇文护因从小追随其叔叔,为之管理家族,随军征战,功绩不小,得到宇文泰的器重和信任,宇文泰临死前委托他,辅助宇文觉执掌政权。宇文泰死后,魏帝封宇文觉为大冢宰,袭封安定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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