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习惯说人坏话,但又实在很难找到中性的词语去形容布雷狄。布雷狄自己显然也很清楚。他朝着查尔斯扬唇冷笑道:“总之你离我远一点就好。别来惹我。”
查尔斯和斯塔比尼斯对视了一眼,青年法师朝着少年无奈的叹了口气。
旅馆的主人冬妮娅一开始也被这位浑身黑气缭绕,阴气逼人的亡灵法师吓了一跳,后来又看见了贝萝拉身边的路德维希以及一匹骨马,瞪大了眼睛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好在她很快的就回过了神来,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她说了一句:“我去给你们多清理一些房间出来。”,就立刻跑去了楼上。算是非常明智的明哲保身之法。
而那头,布雷狄又开始对着贝萝拉上课。“你为什么会想到用尸骨重组亡灵的骨架?”
“我……我之前遇见过一个鬼魂,他,他跟我说的……”
“那是制造骷髅兵的办法。骷髅兵必须抹去神志和意识,才能被普通尸骨所支撑起来。你所救的这个骑士显然执念未除,不管多少尸骨都撑不住那份重量。”
“那,那怎么办?”
“跟我一样,把他豢养起来就好。”布雷狄微微歪了歪头,他身旁的黑雾就瞬间又凝化出了那位美貌少妇的身影。说也奇怪,那女人乍一出现,和斯塔比尼斯,查尔斯同坐一桌的桑斯便立刻目不转睛的望了过去。
“这是零。”布雷狄介绍道。
那少妇抽噎了几声,算作了回答。
“零嫁给了一个一米六的男人,结果因为身高太高被丈夫嫌弃。有一天回家撞破了那个男人偷情的现场,没过多久就被自己丈夫毒死了。”布雷狄冷淡道:“所以她心情怨结,执念不消,化作了冤魂。几年前被我遇见,于是就被我收走。”
一直默默啜泣的女鬼顿时大哭起来:“你为什么要提我的伤心事!!”
布雷狄:“闭嘴。”
他伸手一弹,哀哭起来的零霎时又化作一片黑雾,没有了人形,哭声便也一同隐去了。
他继续对着贝萝拉道:“这个方法轻松便捷,你要不要学。”
贝萝拉看的惊奇不已,她有些心动,却又有些胆小。少女迟疑的看了一眼身旁坐着的墨昀,见她没有出声反对,这才小声问道:“有,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呵。”布雷狄低低一笑。但因为他战斗力太猛,只是这么一笑,就吓得少女浑身一抖,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开什么嘲讽嘴炮,只是正常的解释道:“对于亡灵法师来说,无非就是血祭的时候需要一些鲜血罢了。不过对于灵魂来说,他们从此再不能轻易离开你左右片刻。”
听见这话,路德维希猛地扭过了头去,盯着布雷狄的眼眸泛起了愤怒的绿光,“我是已经宣誓效忠了的骑士!不可能再侍奉他人!”
布雷狄瞥了他一眼,“你现在的骨架最多再支撑一日。要么贝萝拉再去为你挖墓重组一次,要么你就此困在此地,要么就按照我的方式被她豢养,随你选择。”
他说着,目光似笑非笑的落在了墨昀的身上:“想必这位法师小姐,一定不会允许你们在她眼皮子底下继续挖墓吧?”
墨昀:“……”
这时,零幽幽的又从布雷狄的肩膀后冒出了一个头:“……欺负新生的魂灵,这样好吗……”
布雷狄没理她,她便撑着他的肩膀,从他的头顶朝着贝萝拉和路德维希弯下了腰,探过了身子。
“不用担心,”她的声音很温和,虽然带着幽灵特有的空茫之色,但看得出来她还活着的时候,性格一定颇为温婉。
“这不是什么主仆的豢养,只是个依附跟随的方法,对于灵魂是没有害处的。正相反,会对亡灵法师有些影响,因为灵魂是阴体,人体的精气会被吸走,如果不是特别强大的亡灵法师,稍不注意,或许会被灵魂吸干精气哦。”
零幽幽的叹了口气。“你们看布雷狄,眼下发青,皮肤苍白,脾气暴躁,语言尖刻,这都是因为内分泌失调……”
布雷狄黑着脸道:“你这么大一个个子,负担这么重,怎么不见你反省一下你自己?”
“我已经很努力的不吸收你肝脏部分的精气了,布雷狄。”零委屈道:“最起码你没有肾亏啊!”
“噗。”
在贝萝拉还有些懵懂的不知道肾亏的含义之时,墨昀没忍住笑了出来。
事实上大厅里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零的那句话,除了贝萝拉还一无所知外,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露出了憋笑的神色。
布雷狄冷冷的望着墨昀道:“很好笑?”
墨昀便立刻敛起了笑意,正经道:“如果这个方法真的方便无害,你好好教给贝萝拉,我不会阻拦。但你不要再对着她说些奇奇怪怪的思想。”
布雷狄冷哼一声:“是我的思想奇怪,还是你的思想奇怪?作为一个法师,我不认为你有任何保护平民的必要,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墨昀道:“你说话这么愤世嫉俗,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她原以为布雷狄会说:“我乐意。”,那样她就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说:“我也乐意。”
然而没想到,亡灵法师却皱起了眉头,露出了莫名的神色:“我说话愤世嫉俗?”
“……你自己意识不到吗?”
“我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在平静的说话么。”
“……不,你是很冷漠的在很刻薄的说话。”
“你说我刻薄?”布雷狄的眉头皱的越紧,“我哪里刻薄?”
零幽幽道:“哪里都有……”
当天晚上,因为人数太多,查尔斯去了厨房帮忙,和冬妮娅一起做出了晚饭。
吃过晚饭,墨昀对于爱丽丝的匕首很感兴趣,近距离的观看了好一会儿她的指尖刀舞,差点因为想要试手而割到手指。
斯塔比尼斯和路德维希一起坐在门口,看着门外的星空,谈论着骑士的生活。查尔斯和冬妮娅收拾完了桌子,去了后厨洗碗。
然后冬妮娅上去整理其他的客房,查尔斯拿着炭条,坐到了墨昀的身边,加入了佣兵们的谈话之中。
他拿着手中的黑炭,在桌子上随意的勾画出了几人的形象,引起了爱丽丝和墨昀的极大兴趣。
布雷狄在一旁教完贝萝拉如何将灵魂收归自身的方法后,夜已经深了。几乎所有人都回到了房间,他便也带着零一起走上了楼梯,推门进入了为他准备的房间之中。
零在房间里盘旋了一阵,忍不住发出了悠长的感叹:“……啊,好久都没有在人类的屋子里待过了……我明明已经是个幽灵,都已经受够在野外过夜了,布雷狄你身为人类,居然还能忍受那么久?”
“习惯就好。”布雷狄冷淡道,“一开始你的哭声那么魔音穿脑,后来我不也习惯了吗。”
“后来我就没有哭得那么惨了!而且你一开始也没有忍耐的样子,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一样啊!”
“那说明你蠢没看出来。”
“……”
“你不蠢怎么会一米九的个子嫁给一个一米六的男人,撞破偷情只会哭最后还蠢得被杀?你在体型上不就应该已经赢了么?”
“……你好刻薄哦,布雷狄。”零被噎的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你这样要怎么取得她的芳心啊?”
“谁说我要取得她的芳心。”
“可是这些年来我们一直都是漫无目的的到处乱走,毫无规律,却在这里碰见了她,这说明那个占卜没有说错,这是命运的注定啊。”
“……”
“那个灵媒婆婆为你占卜过结果,说你的生命中会出现一个特殊的女人。她会住进你的心里……啊,”零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那个占卜只说她会住进你的心里,却没有说你会住进她的心里,这么说,布雷狄你很可能是单相思啊!”
“吵死了。”亡灵法师没好气的弹指驱散了凝聚成人形的女鬼,迫使她散成了一团黑雾。“还让不让人睡觉?”
第三十八章
于是第二天上路的时候,原本只有墨昀,斯塔比尼斯,查尔斯三个人的小队,人数足足翻了一倍有余——
佣兵刺客爱丽丝,战士桑斯,暂时算是刚迈入亡灵法师之道的学徒贝萝拉,一心想要回归故乡再见母亲一面的亡灵骑士路德维希,还有一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实力高深莫测的亡灵法师布雷狄,与他豢养的灵魂,零。
布雷狄说了他是为了贝萝拉而来,而作为法师,墨昀和斯塔比尼斯都很清楚一个拥有天赋的孩子如果无人教导,自行探索自己的天赋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最后很有可能误入歧途,最终害人害己——
虽说布雷狄的言行多少有些偏激,看起来也并不像是什么教书育人的好老师模样,但亡灵法师如今是整个大陆的边缘人物,有人指导就已经非常不错了,实在没有资格嫌东嫌西,因此墨昀和斯塔比尼斯也就默认了他的跟随。
起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如果他说了什么太过误人子弟的话,他们也有机会纠正过来。
贝萝拉为此却一直感到非常紧张不安。
她察觉的到这位以强硬的姿态成为了她老师的男人,并不受欢迎——这当然也很正常,因为他的性格非常难以相处。
墨昀,斯塔比尼斯和查尔斯虽然不至于排斥他,但也并不亲近。
爱丽丝和桑斯还记得布雷狄第一次出场时,那神出鬼没的身法,因而敬而远之。
而路德维希是受到了正统骑士教育的贵族,对于亡灵法师,自然非常厌弃——或者说,他唯一能够容忍的亡灵法师,只有贝萝拉一个人。
如果可以的话,比起不好相处,性格古怪的亡灵法师,贝萝拉自然更亲近墨昀,也更想站在路德维希的立场上和他所厌弃的一切划清界限。
但她无法拒绝自己的天赋。
自从为了路德维希而使用了灵魂所传授的亡灵法术之后,她就像是打开了体内的某个开关,变得比以往更加敏感。
这是施法者的共性,为了和空气中的各种元素产生联系,所有法师都是非常敏感的人。以前贝萝拉还可以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抗拒自己的天赋,但现在她意识到自己必须有一个领路人,引导自己该如何继续走下去,因为她已经无法回头,并且对环境敏感的快要发疯。
以前她对四周的敏感度,还只处于“偶尔隐约能够感觉自己身边有人存在”的地步,但现在,她只是随便往四周扫上一眼,就能时不时瞧见一些还保持着死亡之时的惨状,茫然滞留在原地的鬼魂。
这些死在野外的人多半无人收尸,不少是被强盗劫道所害,因而死状甚惨,不乏缺胳膊少腿的存在,在自己死亡之处的周围随意游荡。
布雷狄虽然性格孤僻,却的的确确的教会了她如何控制自己可以看见幽魂的“冥眼”,好能随着自己的心意打开关闭,不受外界影响打扰。
与此同时,还有令孤魂野鬼不得随意靠近的咒术,在鬼魂的视线之中隐瞒自己存在的方法,如何分辨鬼魂与人类的办法,还有操纵灵魂的理论……
除此之外,贝萝拉还开始跟着布雷狄学习草药学。
说是草药学,其实基本上都是毒草药有关的知识。
法师似乎都不会落下魔药技能,不管是法师,还是不被法师承认的亡灵法师——法师的魔药一般倾向于强化人体,消除疲乏,缓解痛苦一类的辅助系,而亡灵法师,则擅长炼制毒草药。
因为能够和灵魂沟通,他们大可以在一株草药旁召唤出一堆鬼魂,然后一一询问有没有吃了这药死的,如果有,还能进一步详细询问对方当时吃的时候的味道口感,以及毒发之时的痛苦形容。
这就精确多了,不像普通医师,为了寻找药草,亲自试吃,不小心中毒找不到解药,那就一命呜呼了。
可以说这种危险的活,普通人只有一条命可以去试,亡灵法师却能站在无数条命堆积出来的经验上,直接收获成果。
只是越是死人多的方向,一般就越是危险,而越是精通这种和伤人害命有关的东西,亡灵法师在别人眼中,就越是显得诡异和神秘。
在从布雷狄那学到了三种毒草药配方,全是“剧毒无解”之后,贝萝拉终于忍不住的询问道:“为什么都没有解药呢?”
布雷狄用一种“你是不是傻”的眼神望了她一眼,“因为吃了这药的人都死了。”
……那倒的确如此。亡灵法师的毒草药知识都来自于吃了毒草药死了的灵魂,而他们既然死了,自然也不能知道解药是什么了——他们要是知道了,也就不会死了。
但这天墨昀恰好经过,她知道这些天来贝萝拉正在学习毒草药,听见她和布雷狄的问答,便忍不住想起了之前听说过的一个说法:“据说毒草附近,一定会有能解毒的药草。”
有人说这跟自然界的生态平衡有关,也有人说这种说法只是一个猜测,并不绝对。不过墨昀没有穿越前,知道世界上最毒的植物是毒箭木,而毒箭木唯一的解药,大多生长于毒箭木周围。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证据。
但如何在杂草之中找到那唯一的解药,如果没有尝百草的神农那般的大毅力和勇气,那些中了毒后意外找到了解毒方法的人,需要的大概就是天大的运气了。
墨昀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布雷狄很明显并没有放在心上,贝萝拉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毒草药附近,必有解药?”
自那天之后,她就不再只是满足于学习布雷狄教授的配方,而像是做起了解密游戏一般,每找到一株毒草,就开始在附近搜索其他看起来像是解药的不知名野草。
附近的亡灵偶尔也能帮上一些忙,他们长久滞留此地,有些时候会看见野兽误食毒草后的自救行为,给予指点——但这并不是毫无报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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