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宜也想不通,把饽饽还给来喜儿:“你留着干什么,怎么不吃?”
这种上好的细粮饽饽,在以前他们家里艰难的时候,还吃不起呢。
来喜儿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饽饽:“我舍不得,多留着会儿,多沾沾姑娘的喜气。”
锦宜忧闷了一天的心情,因为这一番谈话,两个饽饽,突然有些从阴转晴的迹象。
她笑点了来喜的额头一下:“嘴里沾了蜜了。”
来喜捧着饽饽,笑得前仰后合,来福说:“这府里几乎每人都去领了呢,我们也都跟着姑娘沾了光了。”
正在这时,便听到一声咳嗽,来喜来福见了,忙敛了笑,退了往后。
锦宜转头,原来是内宅跟随桓素舸嬷嬷出来,此刻道:“夫人问姑娘怎么还没进去,让我来看看。”
锦宜点头:“就来了。”
跟着那嬷嬷往内而行,嬷嬷终于忍不住说道:“姑娘,方才你在门上跟那些小厮……有些逾矩了,以后可万万别再如此,叫人看见了,只疑心姑娘轻浮呢。”
锦宜垂着头:“知道了。”
嬷嬷道:“姑娘别怪我多嘴,只是为了姑娘好罢了……何况夫人先前吩咐让我们好生教导姑娘,现在这府里还是宽松的,一旦进了桓府,那可是处处都有人看着……那时候没有人教导姑娘,姑娘就得自己为难了。”
“嬷嬷放心,我感激呢。”
随着到了内宅,桓素舸也是为了外头派送喜饽饽的事儿,只是两个人说了半晌,并猜不出什么头绪,于是且罢了。
锦宜回了自己房中,有祖母姜夫人陪着说了半晌的话,因为郦家如今今非昔比,祖母不便留宿,眼见时候不早,便带人出门去了。
这一日,眼见便到了傍晚。
八纪跟子邈像是两只好动的小地老鼠,沿着墙根刷刷地跑来锦宜房中。
锦宜因中午吃的东西噎在心里,晚上也不想吃东西,正拖赖身上不好卧着乱睡,身后探出了四只小手,拉着锦宜,一个叫“姐姐”,一个叫“姑姑”。
锦宜本想装睡,让这两个小子知难而退,可这两个,一个从小到大以擅长捉弄锦宜为乐,一个如今虽然不敢捉弄了,但鬼心眼儿却有增无减,哪里是好打发的?
锦宜终于抗不过他们的执着,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干什么?”
这若是在以前,八纪那超凡脱俗的嘴炮功力早就肆无忌惮地开喷,但现在居然乖乖地哑火。
只有子邈叫道:“姐姐,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干吗在这里装睡!”
“我困了,谁装睡了?”
“别睡了,出来看好东西了!”
锦宜歪头:“好东西?说什么?”
***
八纪跟子邈一左一右拉着锦宜的手走出了卧房。
锦宜不知道两个小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感觉自己被两只小耗子……或者小狐狸绑架了,她极不情愿地挪动步子:“到底去哪儿?”
两人拉着锦宜来到厅门处廊下,子邈问:“你说什么时候?”
八纪说道:“我看是差不多了。”
这会儿,夜色渐浓,外头街上早就花灯盏盏,逛街的行人涌动。
锦宜见八纪昂着头,她也百无聊赖地抬头,却见夜空就像是被黑色的幕布给遮住了,沉沉黯淡,连一丝星光月色都没有,那小风却一阵阵神出鬼没地吹,看样子随时都会下雨。
唉,可真是个好日子啊。
锦宜道:“你们不怕冷么?我可要进去啦。”她甩开两人的手,转身要走。
八纪道:“姑姑,姑姑再等等!”
锦宜俯身拧住八纪的鼻子,忍无可忍:“你再敢叫我……”
话音未落,只听得“砰”地一声响,就仿佛黑夜突然变成了白昼,地上一团雪白的亮光闪耀。
锦宜一愣。
八纪转头,便跳了起来:“来了来了!”
子邈也仰头看着天空,呆呆道:“好……好美啊……”
锦宜缓缓地起身抬头,却见眼前的天空好像升起了四个炽热的太阳,日影冉冉地飘在天空,“啪”地齐齐绽放,溢彩流光。
突然子邈大叫:“是字,是字!那是……执……子……”
——执——子——之——手。
锦宜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与此同时,身后的天空也响起了一阵响动,八纪跟子邈先跳下台阶,然后在院子中央欢呼雀跃,指着北边的天空叫道:“快看,快看!”
锦宜好不容易收回目光,也跟着跑下台阶,她冲到院子中间转身,抬头之时,却见同样是四个极大的烟花字:——平——安——喜——乐。
天地都为之明光灿动,原本暗淡的天空,更是无数的流金四溢,熠熠生辉,像是原先消失的漫天星星都被汇聚在这里了,这景色美的不似人间所有,令人目眩神迷,心旌神摇。
第42章 三叔公送锦宜笄礼
桓玹这幅装束, 当然不可能是专门为了到这区区学堂来的。
他其实是才出宫不久。
早先在内阁议事,把工部呈报的关于南边修堤坝的款项定了后,大家都松了口气。
张莒捋着白胡子道:“这多亏了先前桓辅国的功劳啊,不然这回的钱哪里能这么容易拿出来。”
尉迟凛正要走,闻言回头:“工部修堤要紧, 我兵部换铠甲制作战车的款项还没着落,就劳各位大人也留心些了!”
他说完之后, 拂袖而去。张阁老指着他的背影道:“尉迟将军年纪也不小了, 还是这么个急性子。”
旁边周悦道:“张阁老, 今天是吏部朱尚书夫人的寿, 阁老怎么没去?”
张莒道:“我去做什么?再说还有正事要议呢, 不过,怀之向来爱凑热闹,他去就行了。”
周悦点点头:“只要他别贪嘴喝醉了就什么都好了。”
张阁老横了他一眼, 没做声。
周大夫又自言自语地说道:“茂王殿下近来回京了,他跟朱家的公子交情不错, 大概也会去吧。”
张莒老谋深算, 知道同样老谋深算的周悦不会无感而发。他暗中看了眼桌子后的桓玹, 却见对方不动声色, 不知是否听见了。
张莒道:“茂王殿下一向性情有些激烈,不知道这在外历练了许多年,是否有所改观了。”
周悦笑道:“只怕难, 不然怎么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呢。”
两人说到这里, 外间一名小太监来到, 面带笑容躬身:“辅国大人,两位大人安泰,陛下传辅国大人。”
桓玹放下手中的折子,起身整理了一下冠带:“我去去就来。”
两人都道:“不忙不忙,自在自在。”
***
明帝跟桓玹也算是总角之交,有一种别人难以企及的感情在内,曾有史官评论说,若不是皇帝宠信桓玹太过甚,几乎有一种权臣只手遮天的其势汹汹感了……这一对君臣,可算是本朝最为相处融洽,配合无间,而且难得的帝清明,臣贤良的君臣了。
桓玹入内拜见明帝,皇帝正在听宫廷乐师演奏新曲子,外头的雨声并没有打乱丝竹的悦耳清响。
明帝见桓玹要俯身行礼,早举手向他招了一招。
桓玹会意,于是只遥遥地躬身俯首,并未出声,然后便迈步往前。
皇帝指了指身边的座位,两个人一块儿坐着,又听了片刻。丝竹鼓乐之声才停了,皇帝问道:“这新曲子如何?”
桓玹道:“倒是中听。”
皇帝失笑:“就这么不堪入耳?”
桓玹说道:“是陛下所做?”
不愧是从小到大的玩伴,皇帝拍手笑道:“你为什么猜的这样准?”
桓玹忖度说道:“我心想宫廷乐师们的水平……不至于是这样的不拘一格,别出心裁。”
皇帝笑得发抖:“你骂人也骂的不拘一格啊。”
底下的那些乐师们,有的被桓玹的话引得也露出笑容,只是不敢笑,一笑就等于承认皇帝的功力拙劣了。
正忍得辛苦,皇帝道:“你们都退下吧。改日朕改好了,再来演练。”
大家这才躬身而退,皇帝示意桓玹吃茶:“你近来懒的很,我不传你,你就不肯进来看我了。”皇帝都自称“朕”,但面对桓玹,却一直都保持着少年相交时候的称呼。
桓玹道:“总是不请而入,会被人非议。”
“你几时怕过非议了?”皇帝将茶盏放下,道:“或者,是佳人有约,脱不开身吧。”
桓玹听到“佳人”两字,眼前浮现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半惶恐半无措地望着自己,他不禁笑了笑,皇帝挑了挑眉:“果然是这样?”
桓玹道:“近来内阁事务繁忙。”
“托辞托辞,”皇帝摆摆手,“上次你叫我不去修地宫,我都答应了,省出的银子也够使的了吧。除了用钱,内阁还有什么事繁忙你?”
桓玹道:“今儿兵部还嚷嚷着要换铠甲了。”
皇帝气的把龙袍掀起来:“你还想要什么?把我的衣裳也省下来给你们换铠甲成不成?”
桓玹笑道:“臣不过只是一说,陛下这把年纪了,怎么脾气还是这样急?”
皇帝瞥着桓玹:“地宫是我答应过皇太后的,为了你们用钱,我被皇太后骂了多久。不见你半声好,现在又来要钱……对了,你只管跟我要钱,自己花钱倒是花的顺手啊。”
桓玹道:“臣怎么花钱了?”
皇帝冷笑了声:“你当我在宫里,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上次端午节街上的喜饽饽,以及晚上那震惊了大半个长安城的烟花,是谁的手笔?”
桓玹咳嗽了声,没有回答。
皇帝倾身细看他:“怎么,无言以对了呢,还是准备抵赖?”
桓玹道:“不敢抵赖,的确是臣所为。”
皇帝啧啧不已:“看不出来,桓玉山你还是个情种呢,那个郦家的小姑娘到底是何等倾国倾城的女子,把你迷得这样,你不是向来最讨厌烟花那种浮华不实的东西吗?”
桓玹泰然自若道:“是讨厌,但是那孩子喜欢。”
皇帝几乎把嘴里才喝的茶都喷了:“改天朕要传那郦家的姑娘进宫,我亲眼看看,到底是个怎么样不世出的绝色,才配得上我们的玉山。”
桓玹又咳嗽了声:“陛下,万万不可,这样会吓坏她的。”
皇帝咬牙切齿:“是啊,是啊,你为了美人一笑,居然动用朕工部的工匠高手,给你做那什么执子之手……你着实能耐啊,以后缺钱了别找我要,自己想想你为美人花了的那些再说。”
“陛下。”桓玹不再说什么,只是看着明帝。
皇帝对上他的眼神,顷刻,才又叹了声,他举手在桓玹肩头上拍了拍,语重心长地说道:“算了,这不过是戏言而已,你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我当然更替你高兴?如果你早跟阿羽成婚,这会儿孩子也都满地跑了……”
桓玹眉峰微蹙。
明帝笑道:“好好好,不说那些了,既然你真心喜欢这个女孩子,那就把婚期定的往前一些,赶紧成亲,生个娃儿让朕看看。”
桓玹脸色放晴,欣然道:“是,谢陛下金口玉言,臣会尽量。”
皇帝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先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急色之人!给朕滚!”
桓玹出宫回府,听着外头车轮碾过水声,想起内阁里周悦跟张莒的谈话。
他的心也像是地上肆意横流的水流一样,不停地变幻各种思绪,直到马车停了下来,外头有个小人儿的声音叫道:“三叔,三叔!”
桓玹掀起帘子一看,竟然是八纪,被侍从抱在怀里,满面焦急。
***
外头的雨声变得密集。
锦宜突然记起来她叫子邈等在外面,这会儿只怕被雨淋成了落汤鸡,也许还会得病。
“放开我!”才有些羞红的脸复又变白,锦宜用力将头转开,双手推在桓玹胸口。
“担心子邈?”
她停了动作,抬头看他,桓玹道:“放心,已叫人把他领走了。”
许是看出了锦宜的担心,桓玹握着她的手,领着她走到窗户旁边。
那两扇雕花窗本就是虚掩,被他轻轻一推,院中的景致一览无余,依稀可见原先请自己进内的那位中年文士,手里撑着一把伞,领着子邈走到旁边廊下。
锦宜微微松了口气,转身之时,突然又想到,从这窗户看出去,院子里所有情形都逃不过双眼,桓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屋子里的,方才她在外头暴怒殴打子邈,是不是也被他看见了?
她诧异地扬首看向桓玹。
桓玹微微一笑,这个了然的笑容让锦宜觉着害怕,他好像真的会看懂她的所有小小心意。
“方才你在外头……我都看到了,”不动声色地把她的小手团在掌心,桓玹道,“你也不必再找什么教授先生,子邈的事,我已经处理妥当了。”
……果然给他看见了。
锦宜心里突突乱跳:她方才发怒的样子,一定面目狰狞,自己也都嫌弃害怕,可虽然狠打子邈,却正是因为实在痛心的缘故。
可从外人眼里看来……这仿佛,正是她行凶虐待弟弟的直接证据。
可桓玹为什么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愕跟嫌弃?
锦宜讷讷:“处理?这是什么意思?是我没教好他……何劳辅国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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