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夫人下地,就叫身边小丫头收拾东西。
正忙着,大姨娘来了,见状道:“娘,这是干什么?我婆婆已经叫人准备晚饭去了。”
姜老夫人道:“不用了,我回去京里吃就成。”
大姨娘忙道:“锦宜都跑了这样远的路,必定是累乏了,总要先歇歇脚,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呀。”
锦宜正不知这是什么情况,沈奶娘说道:“就不用客气了,我们姑娘看过老人家没事儿,赶在天黑前就回去了,饭就不必劳烦了。”
正在这会儿,陆夫人从外进来,道:“怎么才来就闹着要走?这天色都不早了,迟些又怕下雨,一路奔波叫人怎么放心?这里又不是没有房子住,就留下罢了。”
这些人如此殷勤,反让锦宜有些不舒服起来,又看老夫人一心想走,知道有蹊跷,便道:“舅舅呢?”
陆夫人笑道:“姑娘放心,舅老爷在外头,自有人招待他呢,他可比你们受用多了。”
姜老夫人气怔:“他在哪儿?叫他来!”
大姨娘无法,跺了跺脚:“娘,你这是干什么?你女婿在招待我兄弟呢,锦宜才来,你就催着要走,敢情是我伺候的您老人家不好?你叫锦宜怎么看我?”说着,竟掏出帕子,有流泪之意。
姜老夫人听了这句,才不言语。沈奶娘陪笑道:“姨妈不要这样说,想必是老夫人想家想儿子了,也是有的。”
陆夫人也道:“不打紧,反正舅老爷来了,想儿子就叫进来,明儿一起家去。只是这黑灯瞎火地回去,但凡有一点闪失,我们也担待不起呀。”
姜老夫人见女儿哭了,又听亲家母这样说,她看一眼锦宜,叹了口气。
锦宜见姜老夫人似有左右为难之色,不想让老人家难做:“想必姨妈也是一片孝心,既然这样,外祖母就再留一夜就是了。”
这会儿丫头们把锦宜带了的给姜老夫人的各种东西都送了进来,顿时引得陆夫人赞不绝口。
姜姨妈也忘了哭,瞪着眼看其中竟有燕窝鱼胶等贵重之物,一个劲儿地赞道:“娘,你看锦宜给你带了什么?到底是要当辅国夫人的人呢,我早说锦宜是个有福气的。”
姜老夫人扫了一眼那些补品,惊愕地问锦宜道:“你打哪里拿来的这些?”
锦宜说道:“这不是我带的,是夫人听说您老人家不自在,叫我带了来给您的。”
“我以为呢……”姜老夫人点点头,目光落在那包袱上:“这又是什么?”
锦宜忙拿来解开:“这是我给您老人家做的新棉袄。”
姜老夫人这才露出舒心的笑,忙拿出来打量,叹道:“还是我的阿锦最疼我。”
姜姨妈见状,也过来打量:“这针线活做的真好,只是这种杂活还用你亲自做?交给下人就行了,你这双手呀……可不是做活儿的呢。”说话间便握住锦宜的手,攥在掌心里摩挲。
锦宜觉着毛骨悚然,脸上的笑几乎也要分崩离析:当初姨妈嫁的是商人,自己的母亲嫁给了郦雪松这小官儿,有一次姨妈家里犯了点官非有事相求,结果可想而知,雪松是个自身都难保的泥菩萨,哪里能够拯救别人?因此姨妈从此就有些不待见雪松一家子,自从姜氏去后,两家的来往更是淡之又淡。
至于舅舅姜绉,原先郦雪松并未跟桓素舸成亲前,两人的官职也算旗鼓相当,都是清贫自顾不暇的闲职,所以姜绉对于自己这位没什么用处的姐夫也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谁又会知道往后的这些波澜起伏。
对锦宜而言,跟姜家唯一的联系,仿佛便是姜老夫人了,不管是雪松先前没用也好,姜氏在与不在也好,姜老夫人的眼里,从来只当雪松是自己的女婿,锦宜是自己的外孙女,而并不是“桓府亲戚”或者“辅国夫人”。
***
虽然陆夫人说是“家常便饭”,但在晚上吃饭的时候,锦宜发现,陆家可实在是人丁兴旺的很,大家伙儿随便吃个家常饭,光是女眷们,就有四五桌子的排场,且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锦宜,好像所有的菜都在她脸上,只要盯着她看,就都吃饱了,这当然并不是什么“秀色可餐”的原因。
锦宜也很快知道,今晚上在座的这些,并非只有陆家的人,还有陆家老爷少爷的相识、亲友等等。
直到这会儿,锦宜才隐隐地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一来,姜老夫人就立刻想走。
但幸而是曾给府里的嬷嬷们教导过的,而且跟在桓素舸身边耳闻目染,且又历练过几场宴席,故而应付这样的场面对锦宜来说已经算是小菜一碟。
只要把脸上挂起三分笑,惜字如金,别跟闲杂人等多说一句话,吃饭如同鸟儿啄食般缓慢,吃完饭的速度却如鸟儿腾空般,自始至终保持仪态,就已经是胜利了一大半。
再加上奶娘在旁周旋,只说锦宜挂心老夫人,很快就撇下那一屋子的女眷们,重新回房。
姜老夫人正担忧,见锦宜回来,才总算松了口气。
是夜,老夫人便跟锦宜说了藏在心里的话。
原来因为眼见郦雪松从籍籍无名突然青云直上,姜舅妈很有些心火上升,在家里屡屡地嘀咕说姜绉无用,也有些“指桑骂槐”,点姜老夫人的意思,毕竟锦宜及笄礼的时候,并没有带她前去,让她错过了出风头的机会。
老夫人一时气得病倒,恰好大女儿回去看望,便顺势接她来此“修身养性”。
当时姜老夫人在气头上,没有多想,来了之后才觉着不是味儿,直到姜姨妈说要通知锦宜她病了,老夫人才总算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对儿女,一个善茬也没有。
锦宜见老人家因忧虑气恼而唉声叹气,反而宽慰道:“这不算什么,您可知道我反而高兴?”
“他们这样捉弄人,你还高兴什么?”姜老夫人睁大双眼。
锦宜搂着她的脖子:“他们为了私利骗人是不对,但对我来说,没什么比看到您老人家没事儿最好的了。”
姜老夫人这才明白,一时红了眼眶。
沈奶娘在旁笑道:“可不是呢,听说您老人家病了,把姑娘急得,恨不得插翅飞过来呢。”
当夜,祖孙两人同榻而眠,姜老夫人问起锦宜家里的情形,锦宜一一都说了。
末了,姜老夫人问道:“那个……你真的……跟桓辅国大人定了亲了?”
锦宜害羞地把脸窝低,小声道:“都有圣旨了还有假,也……下过聘了。”
桌上的一点烛光摇曳,姜老夫人借着微弱的光芒打量锦宜的脸色,又听她说话的口吻:“阿锦……莫非喜欢那位辅国大人吗?”
锦宜暗暗感谢这会儿是晚上,老夫人应该看不见她脸上过分的红,她的手按在胸口,却听见自己的心仿佛在造反似的大跳。
过了会儿,锦宜才撒娇道:“您老人家问的什么……还不睡。”
姜老夫人举起有些苍老的手,摸了摸锦宜的脸,果然,手底下娇嫩的脸滚烫:“你呀,瞒不了人的……你喜欢他。”
锦宜偷偷也跟着摸了摸脸,便把头轻轻撞到老夫人怀中,嗔怪道:“说了不说了,怎么还不睡!”
姜老夫人把她搂在怀中,只觉着她的身子滚烫,老夫人拍拍锦宜的背,道:“你娘以前,总说你是她的小棉袄,又暖,又贴心……这会儿,小棉袄要给别人喽。”
锦宜羞得不成,只好紧紧地闭上眼睛装睡。
姜老夫人笑了笑,又轻声道:“好了,好好地睡一觉吧,既然阿锦喜欢他……想必辅国大人,也不是他们传说里的那样凶……”
锦宜听见这句,也忘了装睡,便立即替桓玹分辩:“传言都是假的,他其实不凶的!”
姜老夫人一怔,哈哈笑了起来。
***
锦宜原本以为次日一早就可以启程回京了,谁知陆家实在是“盛情难却”,又听说昨晚上姜绉在外喝酒,竟吃了个酩酊大醉,这会儿还没起来呢。
陆陆续续,竟拖延到了下午,姜老夫人忍无可忍,势必要走,陆家跟姜姨妈眼见老夫人要翻脸似的,才忙顺从了。
当下,便收拾了东西,出门上了锦宜的车。陆家的人一窝蜂似的送出了门口,姜姨妈更是握着锦宜的手,一再叮嘱让她以后务必多来探望她这位亲姨妈。
总算熬得上了车,马车缓缓往前,姜绉在前骑马而行。
走不多会儿,突然听见姜绉疑惑地道:“你们是……”
话音未落,就听“噗通”一声,紧接着,是姜舅舅战战兢兢道:“卑职……卑职不知道是辅、辅……辅国大人大驾……”
锦宜正因为马车突然停下,觉着奇怪,又听舅舅声不成声,生恐出事,忙打开窗往外看去,却见姜绉竟不知怎地跪在地上。
第51章 城外护妻宫内伴君
锦宜诧异地打量姜绉之时, 前头那来者数人却也瞧见了她。
路上不过是三匹马,头前一人骑一匹纯黑色的高头大马, 身披着银灰色的披风,此刻正眸色沉沉看向此处。
当看见锦宜的瞬间,缰绳一抖,打马来到跟前。
锦宜双眸圆睁:“三、三爷……您怎么在这儿?”
桓玹人在马上,却比车中的锦宜更高出许多:“你……干什么去了?”
锦宜道:“外祖母病了,我去探望,您呢?”
桓玹唇角微动,终于道:“我……有件事出城。”
“啊……”锦宜点点头, 能劳动桓玹亲自出城公干的, 一定是正经大事,“那就不打扰了。”
桓玹却并未接口,他望着锦宜, 突然说道:“你是要回去?”
锦宜道:“是啊。”
桓玹竟无言以对,锦宜正疑惑他为什么还不走,身旁姜老夫人道:“阿锦, 是谁呀?”
锦宜忙回头道:“外祖母, 是……是……”她正犹豫要不要报桓玹的名儿, 毕竟这位并非等闲, 若直接告诉姜老夫人这位“传说里很凶”的大人在此,不知会否吓到老夫人。
不料桓玹在外却也听见了:“车里……是姜家老夫人吗?”
锦宜更加惊异, 不知桓玹怎么会知道。
这会儿, 地上的姜绉爬了起来, 大胆叫道:“娘,这位是桓辅国大人!”
车内的姜老夫人闻言,果然坐不住了,忙道:“阿锦,你怎地不早说?快,快扶我!”
锦宜无法,只得扶着姜老夫人,忙忙地下了车。
只是双足还未落地,锦宜就又吃了一惊——眼前桓玹居然早就翻身下马,在车边儿等候了。
姜老夫人握着锦宜的手,上前便要行礼,不料桓玹举手一扶制止了。
然后他退后一步,微微地垂首,拱手恭敬道:“不知您老人家在此,失礼了。”
姜老夫人惊疑地打量着面前英伟不凡的男子,简直不敢相信,这位气质高雅,态度谦和的青年便是传说中的桓玹桓辅国。
“您……就是辅国大人?”姜老夫人好不容易将目光从桓玹身上移开,问询似地看一眼锦宜,得到锦宜的点头示意后,姜老夫人又忙道:“快免礼,老身怎敢受大人的礼。”
“何出此言,您自然受得起。”桓玹微笑,还不忘看锦宜一眼。
锦宜脸上又有些微发烧,然而心里却又羞,又觉着小小地喜悦。
桓玹自然是个冷傲的人,但他也自然有冷傲待人的资本,可是此刻面对外祖母,他竟这样的谦和温柔,这下子,老人家心里“传说中那个有点凶”的辅国大人的形象,只怕要大大地扭转了。
锦宜不禁一笑,这笑却被桓玹捉了个正着。锦宜只得收敛,低头道:“您不是还有正事么?快请去吧,我们也回城了。”
桓玹“哦”了声,眼睛望着她,稍微后退了一步。
姜老夫人看看锦宜,又看看桓玹,突然问道:“辅国大人……是要往前面的陆庄去公干吗?”
桓玹道:“并不是。”
姜老夫人笑的温暖:“既然这样,我们正要回程,听说因为先前下雨,路上有些……不大好走,不知道能不能劳烦大人送我们一程?”
锦宜大惊,外祖母向来善解人意,虽一把年纪了却从不肯为难人,今儿这是怎么了?她忙拉拉老人家的手臂:“外祖母,辅国是要去公干的,怕是没有时间送咱们。”
谁知桓玹道:“无妨。请上车。”
锦宜微微张口,看着这一老一少,老的够怪,这少的……也有些不正常,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因私废公吗?
锦宜不解地看着桓玹,却只看见他眼睛里淡然的笑意。姜老夫人则拍拍她的手,不由分说拉着上车了。
直到进了车内,锦宜心里仍是忐忑,她忍不住低低对姜老夫人道:“外祖母,怎么好耽搁辅国的事?”
姜老夫人笑看着她:“你这傻孩子……你知不知道,这条路往前,只有一家陆庄?”
锦宜摇了摇头,又问:“这又怎么了?”
姜老夫人道:“我问辅国是不是去陆庄公干,他说不是,那么……他为什么往这条路走?”
锦宜似懂非懂:“这……”
姜老夫人把她抱入怀中,笑着在耳畔低声道:“小傻瓜,人家哪里是来公干的,他是冲着你来的。”
***
昨日锦宜出郦府的时候,桓玹人在宫中内阁当值。
这消息传到他耳边的时候,宫门已闭。
传信之人打听的甚是详细,把姜老夫人如今人在城郊陆家庄子上养病的事都交代的一清二楚,并也说明了暗中派了人随行保护,因他们出城时间太晚,今晚上恐怕要留宿在陆家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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