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妍膝盖上破了皮,长裤取代了丝袜短裙。她每天基本不想出门,也不大愿意一个人呆着,于是索性搬到爸妈家里小住几日。
本来姜妍想着这几天就在家里陪米诺玩,却不想爸妈已经给米诺报名念小学。姜妍原本计划让米诺先适应适应中国的环境,再给他报名念书,不过父亲的意思,是希望小孩早点念书,毕竟孩子过去没有接受什么教育,现在回来了,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姜家对家里的孩子从小便严格要求,毕竟家里偌大的产业,还等着俩孩子将来出息了,能够长长久久地经营下去。
然而现实的情况却是,姜家俩姐弟对做生意都不怎么感兴趣,姜妍考了传媒,进了新闻记者行业,而姜仲晨整个高中岁月,活在准姐夫陆凛的光辉笼罩下,雄心勃勃一腔热血考入了江城警察学院。
姜仲晨那时候带了那么点苍白杀马特气质,特忧郁,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带着世纪末的贵族忧伤,得了一身有钱病。
后来姜妍让陆凛多跟他处处,陆凛只要有休假,就会拎着姜仲晨去操场运动健身,还教他搏击和拳术,带他参观烈士纪念馆,长年累月,把苍白少年给捏成了肌肉小男人。
年少时候,总要有个偶像光环给熏陶熏陶,姜仲晨那时候最崇拜的人就是陆凛,一口一个姐夫,亲亲热热的一股子劲儿,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是足够温暖余生的岁月。
“等你姐毕业,我就给你当真姐夫。”
他总这样说。
那时候,多好呢。
谁能料到后来的事情。
命运不是最爱与人玩笑?
有些事情,真的不敢细想。
姜妍在沙发上挺尸,母亲孟茹拿着一本食谱从房间里走出来,朝着厨房走去。
孟茹喜欢烹饪,平时没事儿就喜欢在家里动手做些小食点,经过常年累月的潜心研究探索,她的手艺日益精湛,做出来的糕点,完全可以媲美点心店里香喷喷出炉的美味。
一儿一女,凑成了一个好字,孟茹将自己活成了岁月静好的模样。
她就特别看不来姜妍当记者,成天在外面奔波,为了调查新闻事件,熬夜蹲守,赶稿,还时常会面临不可知的危险…这似乎不是女人应该有的模样。
孟茹打心眼女人该有的模样,应该似一朵安静的玉兰盆栽,晴天迎着阳光伸展盛放;雨天里,又似诗里念的,那撑着油纸伞从江南小巷里走出来的丁香骨朵儿一般的姑娘。
然而,事实与孟茹心里所想,完全背道而驰。
儿子把自己扮成了丁香一样柔嫩的苍白小王子,在他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时期,她的女儿却每天翻墙到人家警察学院,把人家的校草给撬了回来。
孟茹扎心啊。
现在俩孩子都长大了,她索性也就放任自流,不管了,管也管不了,人生的路,还得他们自己走。
要活成什么模样,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阿细,我做了芒果千层和蛋挞,你待会儿给阿端送过去。”
孟茹是江南女人,说话捏的是吴侬软语的小调儿,阿细成了姜妍的小名,阿端是姜仲晨。
姜妍放下手里的《日曜日漫步者》画报,漫不经心抬起大腿,让孟茹看自己膝盖上的补丁。
“八级伤残!”
“就顺路带过去。”
“顺路顺到三环外。”姜妍起身一瘸一拐来到桌边,抓起一块香喷喷芒果千层扔嘴里:“端儿是亲生的,我一定是抱养的。”
孟茹巴掌轻轻拍她手上,嗔怪道:“洗手!”
“嘻。”姜妍洗了收回来,拿起电话给姜仲晨打过去:“你妈给你做了千层。”
“什么味儿的?”
“芒…榴莲。”姜妍果断改口。
姜仲晨发出一声嫌弃的鼻音,道:“市运会在我们学校开呢,人很多,你腿不方便,别来了。”
姜妍那个感动啊,还是亲弟懂得疼人!
“好的好的,没事你那份我帮你吃了。”
姜妍笑成了大马猴,趴在沙发上跟他东拉西扯:“市运会,都是什么人啊?你参加么?”
“我也报名了,嗯,有文化局,教育局的职工,对了,还有市警队也会过来,很热闹。”
姜妍拿起千层的手微微一顿。
两分钟后,她一瘸一拐走到厨房门口,抱住孟茹的胳膊撒娇:“妈,不是亲生的你还把我养这么大真是不容易嘿,阿细决定当个称职的养女,跟妈咪学做点心。”
孟茹一脸冷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姜妍已经系好了围裙,打开水龙头,哗啦啦,冲水洗手:“时不时的,我还不能贤惠一把?”
女儿主动要学做糕点,孟茹自然乐意,收拾了灶台,耐心地给她讲解步骤。
鸡蛋拌糖拌面粉,入锅煎皮,慕斯打模型,芒果切薄片,奶油打糖,层层组装。
孟茹讲得细致,姜妍也学得专心,自己上手做了,一双巧手倒是也能把握分寸,做出来的芒果千层成品虽然不及孟茹的精致,毛毛粗粗,能看出是新人手笔。
不过口感还是很不错的。
可以了,可以出师了。
姜妍将两份芒果千层打包装好,飞出了门:“我去给你亲儿子送糕点了。”
孟茹出门招呼:“慢点,不是八级伤残么!”
今天的阳光格外晴好,暖暖洋洋,路边红杏仿佛打了个盹,枝蔓懒洋洋地伸展着。
学校今天开市运会,来了不少人,所以大门保安也不检查证件了,看这是学生模样的,都给放进去。
姜妍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配运动板鞋,很有几分清新动感,她模样娇嫩,跟周围年轻的女学生竟也没什么差别,保安问都没问,就把她放了进去。
江城警察学院是陆凛的母校,在这里她和他遇着,姜妍一眼便将他看进了心里。
也谈不上什么一见钟情,姜妍就是觉得他帅,特帅,帅的没有天理王法。
冲着这份颜值,姜妍上杆子开始追。
泥足深陷是在什么时候?
约莫就是那个下雨天,他对她立正敬礼:“忠于国家,忠于人民,忠于女朋友!”
这是她二十一岁生日那天,陆凛给她的惊喜。
彼时,全操场的大男孩们围着笑,笑弯了腰。
他一本正经,一脸严肃,仿佛在向领导最汇报,向人民作报告。
姜妍脸红了,羞了。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低调又稳重的陆凛,当着全校同学和老师的面,抱着她亲了十多分钟。
姜妍走在十月的校园里,暖风融融。
故地重游,心里伤感自不必说,那些连风里都蜜着甜腻的年少时光啊。
警察学院好几个训练场地,分布在校园各个区域,姜妍拖着一瘸一拐的左腿,这边探探,那边看看。
姜仲晨说的,市局职工领导都要参加市运会,人是来了不少,警队也来人了,至于陆凛有没有来,还真是不清楚。
她来到花圃边的木制长椅边休息。
青草碧绿的花园小径,有几个穿警服的小女孩经过姜妍身边,袖子挽在胳膊肘,面色泛着潮红,如日暮时烘出来大片的云霞。
“那个跑两万的,听说是学长。”
“警支队,多半是咱学院出去的。”
姜妍留了心,朝着她们来时的方向走去。
第三运动场,人头攒动,加油呐喊的声音此起彼伏。姜妍拖着一条废腿,艰难地往人群中挤。
“麻烦让让,让一让,残疾人呢!”
姜妍好不容易挤到了围观人群的最前排。
碧绿的环形跑道上,刚好几个男人如风的身影从面前飞过。
正式如火如荼的两万米长跑的最后冲刺阶段,姜妍将整个操场都望了个遍,没见着心上人的影儿啊!
不过也是市警队的同志在比赛,虽然叫不出名来,但好歹还有几个熟面孔。
姜妍冲他们呐喊加油。
现在正是冲刺的关键时刻,周围人群如浪涌般兴奋地向前涌去,准备迎接最后冲向终点的胜利者。
“别挤,别…别挤。”
姜妍宛如夹杂在浪潮里的一片小叶子,随波逐流,腿脚又不大好使,往前趔趄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就在这时候,她的手腕被一双有力而温厚的大掌紧紧握住。
姜妍猝不及防,回头。
红色的运动衫在阳光下灼眼刺目,他额头还缀着不分明的汗滴,头发丝也微微有些濡,眉宇是一如既往的沉冷。
陆凛。
原来他在这里呀。
姜妍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候,少年的陆凛也是这样的红,在她的心头红成了一点朱砂血。
“陆陆哥…”
音节都还没有吐露完整,人群再度拥挤过来,她被一股力道猛地一推,重重撞进了陆凛的坚硬的怀抱里。
他身体很烫,又刚刚运动之后还没来得及发散的余温。
还有味儿,特别男人的味儿。
姜妍顺势便赖在了他的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肩膀。
“好挤呀!”她宛如藤蔓一般,紧紧贴附在他的身上。
陆凛滞重的呼吸,喷打在她的脸上,姜妍红着脸不敢抬头看他。
倏尔,他护着她纤细的腰,轻轻一提,她便如小鸡仔一样拎起来,带离了人群。
第17章 点心
教学楼是九十年代的建筑,黑瓦白墙,墙面日晒雨淋,早已经泛了岁月的陈黄。有光线自走廊尽头的小窗户漫进来,那一梢阳光里翻飞着迷蒙的粉尘。
姜妍坐在教学楼进门的第二级台阶上,微低头,嘴角噙着笑。
陆凛在边上,已经抽完了一根烟。
他烟瘾比之以前,更重了。
“我弟弟有比赛。”
姜妍抬头看他,休闲的运动裤勾勒着他颀长的身形,衣服似乎有点不大合体,略紧,更显出了矫健的轮廓感。
阳光正好打在他侧面的脸颊,协调出立体分明的轮廓感。
他灭了烟头,漫不经心“嗯”了声。
“我过来给他加油。”姜妍说得小心,说得故意。
“他不在警队的比赛队伍里。”陆凛戳穿了她的借口:“你好像走错场地了。”
姜妍低头看着自己脚尖,闷闷地不说话。
真会欺负人。
“我去把姜仲晨叫过来。”
边上的花圃种着一两架藤萝花,看上去枝叶甚是繁茂,有一枝叶蔓子横出来,轻轻勾住陆凛。
藤上不知还缠了什么别的植物,有刺。
划了划他的衣袖,似挽留。
姜妍深深呼吸,说道:“你记得这里么。”
“不记得了。”
陆凛这话说得很快,也很决绝。
反正就是不记得了。
不记得这里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的地方,她坐在现在坐的位置,那天的太阳也像今天一样暖,微风轻拂身后墙面那大片大片的紫藤萝
他穿着一身军绿色的短袖衫,她穿着白色连衣裙,两个懵懂的少年人,在教学楼后生满青苔的石阶上,中规中矩地接吻了半个小时,谁也没舍得离开谁。
她捧着他的脸,含着他的下唇,青涩地吮吸了一下。他无师自通地张开了嘴,双唇叠得更紧,更深,略微带了一点点的濡湿,带有令人心悸的嘬声。
他身上的味道,也进入了她的身体里,那样刻骨铭心。
屋檐有金光微闪,细小的蜘蛛拖着细长的游丝垂下来,闪耀在日影中。
岁月啊一忽闪,便已经长大。
陆凛手揣在包里,以背影相对。
姜妍突然笑了下,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到陆凛身边:“紧张什么,我是问你记不记得,从这里往三教怎么走,端儿在那等我呢。”
久了没回来,她倒是有些不记得路了,毕竟这是他的学校。
陆凛指了指前面的路:“往那边,走出花园,再左转行十米,右转。”
“陆陆哥记忆力真好,那还记不记得,从这里到传媒大学,最近的路怎么走?”
陆凛的手移向另一边,倏尔,他放了下来。
那条路是他曾经无数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翻墙而出,赴一场花前月下的做贼路。
“你看,怎么会忘。”
姜妍离开的时候说:“我忘不了的,哥哥当然更加忘不了。”
毕竟当初,他那样发狠用力喜欢过她。
因为市运会的缘故,大家都是饥肠辘辘,食堂里比平时要热闹了许多,长队都排到外面去了。
陆凛的盘子里,一份土豆牛腩和油麦菜,四两饭,满满当当。
边上几个警局的同志们大口大口扒饭,陆凛虽然饿,不过吃得矜持,并不粗鲁。
小汪端着盘子,走到陆凛身边坐下来。
“好怀念啊,陆陆学长,我们又在一起吃食堂大锅饭了,恍然回到了少年时,我还那么青涩,就跟了你…”
他娇羞地看他一眼,满目柔情。
陆凛抖了抖鸡皮疙瘩,嫌弃地往右边挪了个位置,继续吃饭饭,不理他。
小汪不依不饶继续说:“那时候,人家每天晚上做梦都…”
陆凛的枪,搁在了桌上。
小汪立刻住嘴收声,安静如鸡。
神了,谁来学校参加运动会,还带枪的!
陆凛继续吃饭,呼噜呼噜,他加快了速度。
这时候,小汪拿出一盒德芙巧克力,递给陆凛。
“刑侦三年级一位小学妹给你的点心。”
“还回去。”陆凛头也没抬,继续扒饭。
小汪又拿出一盒慕斯蛋糕:“教育局一位女同志,托我带给你的,虽然蛋糕有点小,不够填饱肚子,多少是个心意。”
“还回去。”
小汪点了点头,又从身后将一个精致的粉色小餐盒上了桌,就搁在幽黑的手枪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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