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贞看李藏珠,李藏珠低头喝参茶,摆明了不想管。他总是这样,有一些她认为完全不重要的事,他在乎的不得了,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监控她;又有一些她觉得挺重要的事,他就当成是小孩子的游戏,即使幼贞求助也不愿意插手。
比如偷红薯这茬,在李藏珠看来,大概等同于以前的小孩子丢了三颗糖,家长根本没法儿插手。
好在顾欣欣说起顾盼的事,一股火顶上来,不哭了。
幼贞松了口气,打水让她洗脸,又给她拿了一瓶冰可乐。可乐是很珍贵的,对幼贞来说也一样。因为已经没地方去买了,她就囤了几箱,喝一瓶少一瓶。冰可乐尤其珍贵,村里的电慢慢供应不上了,时有时停,停的时候越来越多。幼贞已经不怎么往冰箱里放东西了,就等有电的时候放些水果饮料冰一下,一停电立刻拿出来吃掉。
顾欣欣握着冰凉的可乐,拧开瓶盖,只喝了一小口,小心翼翼的问:“我能带走吗?”她在幼贞这儿吃东西从来都是自己吃到饱,绝不带走,生怕自己身上露出破绽让别人怀疑。这次实在是太久没喝过饮料了,她想给顾念留着。
“喝吧,一会儿再给你拿一瓶。”顾三爷爷一家早就怀疑自己身上的反常之处了,也不差这两瓶可乐的事,“说说丢东西的事吧。现在村里每家都会派人去守阵地吗?经常有人来偷东西?”
顾欣欣不说,幼贞还真不知道,双岭村的情况也不比镇上好多少。
今年大旱,别的村子也有种耐旱的粮食的,但是不多。全村放弃水稻改种小米玉米的,就双岭村一个。随着气候越来越恶劣,大片水稻缺水枯死,双岭村这整片长势不那么喜人但是全都结穗的粮食就成了别人眼里的肥肉。
国家开了粮仓发救济粮,镇里的居民凭着身份证和工作点数去指定地点领规定分量的粮食,吃不饱也饿不死。但是农村人能指望的就是自己一亩三分地。别的村子眼看自己的地全完了,免不得要惦记上双岭村里已经快要成熟的玉米和小米。
最开始只是小偷小摸,割几个穗子,掰几个玉米。但是村里人把粮食看得跟金疙瘩似的,立刻就发现了,一传十十传百,大家纷纷开始派人看着自己家的地。
不止有来偷的,还有明着想抢的,组织了十几个人带着刀和棍子到村里。双岭村在寒潮和洪灾中基本没什么损失,传染病中折损的也大多是小孩子和女人,青壮年劳动力几乎没被波及,这是十几个人被村里自发结成的三十多个男人齐心协力打出去了。
顾欣欣说到这里很激动,解气,过瘾。这个姑娘敏感纤弱但是心里又有着强烈的爱恨,法律的力量太薄弱了,看到人们用自己的力量维护自己的利益,让她觉得痛快。
法无禁止即可行。善良的人们遵守着法律,甚至还受道德的约束。那些作奸犯科,偷盗诈骗的,这些年层出不穷,真正受罚的又有几个。
幼贞比她想的稍微远一点,她并不觉得这是件解气的事情。这次来十几个,下次来几十个呢?双岭村的人就这么多,每个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千日防贼,防得住吗?
幼贞地里的东西被偷,引起双岭村的一阵恐慌,有很多人干脆就在地里搭个凉棚整夜守着,住在地里了。除了警惕,更多的人说起这件事,是有些幸灾乐祸的。谁让幼贞不参与村里一切活动,偏又活得很好呢。眼热的人多了去了,即使有看见的怕也不肯出来作证。
顾欣欣发现红薯被偷之后,第一个就找上顾盼。顾盼说没看见,她没义务帮忙看着,左邻右舍也都是一个态度。可是现在村里人人自危,要是突然出现个外来人,可疑又显眼,不可能不死死盯住,所以还是出了内贼。
自己辛辛苦苦守着的地丢了东西,就像好不容易养大的娃娃被人抱走一样,还极有可能是被熟识的人抱走了,顾欣欣哪能不委屈伤心。村里还有不少人笑话她大意,笑话幼贞孤僻,大意和孤僻,就可以让偷盗变成理所应当的事吗?
她一时钻了牛角尖,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简直要成了祥林嫂。幼贞哄不好她,眼看家里大妖怪的脸色越来越差,赶紧推着她到院里,打开自家几乎成了摆设的仓库装了二十斤大米给她。
顾欣欣一个劲儿的摇头,把手都背到身后:“我真的不是来要粮食的,幼贞,我不能让你这么看我。再说,那个地本来就是你的,我是想着粮食收了之后你怎么也得给我们家辛苦钱。但是一码归一码,幼贞,不能这样。”
“以后种稻子的人恐怕越来越少,就很难再吃到大米了。你真的不要?”幼贞试图从另一个方面诱惑她。
顾欣欣坚决摇头。
好吧。幼贞没再勉强。反正空间里的产出足够她和李藏珠吃喝了。她不打算动仓库里的粮食,这些以后终究是要给顾欣欣的,早点儿晚点儿区别不大。
顾欣欣红着眼空着手走了,幼贞回到屋里往炕上一躺,感觉心好累。
李藏珠帮她脱掉鞋子让她躺好:“你想知道是谁偷的吗?”
“二哥知道?”想,当然想。幼贞一下子来了精神。就算她不在乎这点儿东西,但是自己的东西,哪怕是自己决定送人的东西被偷了,任谁都会不舒服,都想找到那个小偷。
李藏珠朝她一笑:“好好修炼,等你能听到整个村里每一处动静之后,就知道了。”
幼贞一脚踢开他的手,抱着被子在炕上滚了两圈儿之后,郁闷的说:“我也想好好修炼,可是你教我的功法好难哦……”
李藏珠早就想说她了,她很努力不假,努力的方法却有问题:“不要总是死守着心法练来练去。你还小,身体也在发育,外修和内修要兼顾,不然将来会在武斗上吃大亏。”
这是临泱版的:不要总是闷头学习,也要多运动,不然将来长不高……吗?
幼贞更郁闷了:“发育什么啊,我都好几年不长个子了。而且外修又是怎么个修法,每天早上起来做一套雏鹰起飞?”
“你是海里的,飞什么飞。”李藏珠皱眉,“发育不仅是指身高,还有视觉,听觉,鲛人一族的声音。”
被他这么一说,幼贞是觉得自己看得越来越远,听得也越来越远了。她还以为是修炼《八部决》的缘故。原来是她自己的成长吗?
因为整日有人在耳边念叨:你还小,还是孩子,你还没成年。幼贞慢慢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现在她头一次有点儿好奇,成年的鲛人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问题李藏珠没有回答,说要给她留个悬念,让她自己慢慢发现成长的乐趣。
红薯的事情最后也不了了之,顾欣欣怀疑顾盼却没证据,幼贞的耳力没有那么好,李藏珠似乎知道却不肯透露。左右不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也只能这样作罢。
顾欣欣长了教训,每天和哥哥换班之前就带上一整天的饭,绝不在看守田地中途离开。天热,炒菜易坏,她就每天啃馒头就咸菜。顾崇文和顾念心疼她,劝了多少次,她根本不听,继续我行我素。
顾欣欣啃了十来天的馒头之后,双岭村终于迎来了今年的收获。
年景不好,今年的收成还不如去年。但是村里每个人都眉开眼笑的,在地里热火朝天的干着活儿。老百姓就是这样的,只要有一点点希望,能收到自己种下的粮食,就可以顽强并且幸福的生活下去。
幼贞也在忙着秋收。她收的是空间里种的作物,她空间里时间的流速和外面是完全一致的,作物和动物的生长却好像比外面慢一些。李藏珠说是因为吸收了灵气,它们的寿命变长了。
因为这句话,幼贞连着三天做了自己养的鸡和羊都修成神仙然后来报仇的噩梦,她也连着三天钻了李藏珠的被窝。李藏珠抱住满身清凉的小鲛人,睡得格外踏实。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明天入V,将有三更掉落。提前预告,文有上下两卷,上卷发生在蓝星,是比较温馨平淡的家长里短;下卷发生在临泱,故事相比上卷会有起伏。
坑品保证,1VS1保证,HE保证。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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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野花
玉米收获之后要晒干, 脱粒, 磨成玉米渣或者玉米面。
小米收获之后也要晒干, 扬场,然后装袋储存。
红薯的吃法多一点, 可以切丝, 可以磨粉, 也可以做成红薯干, 给孩子们当一整年的小零嘴,或者煮进粥里,增加甜味。
幼贞的地里打下来的粮食, 幼贞果然一粒都没要,都给了顾崇文家。这一次顾三爷爷没有拒绝,老人已经预料到了,日子会越来越难, 手里有粮, 心里不慌。
顾崇文家打的粮食多, 晒粮食把幼贞家门口的地方都占了。这倒无所谓的, 反正幼贞整日不出门。压抑了一整年的村子因为收获而有了些活力,顾欣欣的工作还没结束, 她要看着自家晒的粮食不被偷走。
这显然是为了防着村里的人, 经过红薯被偷之后, 她已经不相信除了父亲和哥哥之外的任何人了。包括顾三爷爷——因为她跟爷爷告状说顾盼偷了红薯,顾三爷爷说她瞎胡闹。
幼贞会在傍晚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坐在自家墙头看别人翻晒粮食。这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新的修炼方式, 她发现自己对于各种声音的分辨能力是很高很高的,当她集中注意力去听一个声音的时候,她也是可以听得很远的。
李藏珠对她这种行为不置可否,没有拆穿小鲛人爱上了听墙脚的恶劣行径。
红薯之案还是未解之谜,村里又发生了玉米案。
村子北边有一户人家的玉米在夜里被偷了,家里养的狗被下药毒死,刚收进粮仓的玉米全都被搬空了。这才是正常偷粮食的套路:村北头挨着邻村和大路,四通八达,来和走的路线都比较多,不好确定嫌犯。粮食全都搬走,目的明确果决。毒死家养的土狗,说明提前踩过点儿,有预谋有计划。
与此相比,背靠大山的幼贞家光天化日之下被偷了三畦红薯,很显然是同村,或者说是邻居的手笔了。
村北头住的人幼贞还有印象,是最开始她来村里的时候,那家小商店的店主。当初泼辣健谈的老板娘坐在家门口放声大哭,边哭边骂。这种时候,偷人粮食和断人活路已经没有差别。
这件事惊动了方必信那一行人。他们是军人不是警察,但是这种事他们得管。这和过去小偷小摸不一样,如果这个口子被撕开,恐怕这一带十几个村子都永无宁日了。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们想从双岭村买粮食。
国家发到军队的粮食是按照普通城里居民的分量发的,可是军队里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大小伙子,每天训练运动量又大,根本吃不饱。双岭村是整个青山镇收成最好的村子,也是最有可能卖粮食的村子,其它村子自己都不够吃呢。
听说追查小偷的代价是卖粮食,村民们都有些不愿意。被偷的老板娘坐在地上哭喊骂大家没良心,自私自利,根本没人理会,只当她是疯了。
无私,是填饱肚子之后才能有的奢侈品格,现在确实已经没多少人有了。就像是这些军官,说来帮忙追查,不是马上也提出了买粮食的要求吗?虽然没明着说不卖粮食就不帮忙,但是任谁看着,都是这个意思。
最后顾三爷爷拍板,每户卖十几二十斤,双岭村百来户人家,凑出来快两千斤粮食。精神得像是标枪一样的小战士挨家挨户收粮,要钱的给钱,不要钱的打了欠条。于是双岭村每户人家手里都拿到了部队的欠条。
幼贞家这次没落下,也跟着拿出来二十斤粮食。来收粮食的是一个看着资历挺老的,不像年轻人有一股子热血和干劲儿,这个人内敛,深沉,给人一种压迫感。
幼贞开粮仓给人家拿粮食,李藏珠坐在里屋的门口,远远的和那人打了个照面。
一个残疾男人带着一个漂亮小姑娘在这种乱世生活,方必信想起之前来军营里“报信”的那个人说过的话,眼里滑过同情。过得好,遭人妒忌;过得不好,受人欺凌。可惜,除了同情,他并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拿出来分给他们。
李藏珠对方必信的判断更简单一点:无聊的人,没有威胁。
他调转轮椅回屋,幼贞把粮食递过去。方必信要写欠条,幼贞摇头:“我要钱。”
华国军人的名望和信誉在百姓心里是很高的,所以大家都相信他们不可能欠粮不还。但是对幼贞来说,她没有让他们还粮食的计划,那么欠条就只是一张写了字的纸。钱,至少是看着比较奇特的纸。
二十斤大米,换来一沓厚厚的纸币,也是幼贞拿到的最后的纸币。
军队的人开着大皮卡走了,四五天之后,抓到了偷玉米的人。是邻村三户人家合伙做的,那三户人家今年种的水稻,几乎颗粒无收,眼看家里粮仓见底,动了歪心思。
被偷的玉米全部追了回来,几个主谋被送到监狱。双岭村的人拍手叫好,老板娘喜极而泣。换成那三户的妻儿坐地嚎啕大哭,骂老天不开眼,骂军队仗势欺人,让自己男人去监狱送死。
身份对调,这一次却没有人可以对他们报以同情。
如果他们偷了自己家呢?如果没那么好运能追回粮食呢?那死的就是自己。对于世界上绝大多数老实本分的人来说,刑罚轻重大部分时候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影响,当有可能影响到他们时,那还是重一点比较好。
去年借粮食的人家今年还上了粮食,也有些用物资交换的,大家很和平的在村子里做了交易,公不公平是自己心里的事情,总之明面上都是满意的,双岭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丢玉米的事情为双岭村敲响了警钟,粮食收回自家仓库,仍旧不够安全。很多人开始筹划挖地道挖地窖。幼贞经常整夜坐在自家屋顶上,把谁家的地道挖在哪儿,藏了多少粮食都听得一清二楚。
当然她并不是为了偷东西,她是在训练自己的听力,她现在能听清整个双岭村的声音了。
但是丢红薯的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估计连小偷本人都忘了,只有顾欣欣还惦记着,经常咕咕哝哝的在梦里说找红薯。这件事成了一桩悬案。
不过顾欣欣很快也不念叨了,上头知道今年收成不好,农民也过不下去,再次开仓发粮,连农村也没落下。按人头分的粮食,双岭村的人不缺粮,但也没有嫌粮食多的道理,家家户户都很高兴,快赶上过年了。
方必信还带着军队的人来还粮食了,这下子,气氛比过年还热闹喜庆。
幼贞盘腿坐在墙头上,手里握着一束黄黄粉粉的小野花,安静的看着。
她慢慢觉得,不止村民在疏远她,她也在疏远着这个世界。她一次次的给村民预警提醒,本意就是不被世界孤立,结果现在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了,彻底推翻了以前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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