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反复复,记忆却越来越清晰。
直到她见到自己的母亲,当往事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当她知道他所经历过的痛苦不堪,她再也忍不住,跳入忘川河中。
记起一切。
便再也无法忘怀。
她这时候才知,一味的逃避是逃不了的,是你的命,那就是你的。
可她来得太晚,他像是沙漠里旅行的旅人,孤独着走习惯了,就再也不需要陪伴。
他们两隔得那么近,他早已经看不出了原来的模样。月霞嘴角浸出鲜血,她有些支撑不住自己,猛地扑倒了他的怀里。
黑气仿佛利刃一样贯穿了她,她却死死抱住他。
“对不起……”她带着哭腔,沙哑开口,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
莫无邪微微一愣,也就是这一瞬间,天地风云突变!
莫无邪猛地回头,就察觉天地间所有魔气朝着东陵的方向疯狂涌了过去。
莫无邪之所以如此安然无恙的站着,全靠魔气支撑,如果魔气无法支撑他对抗天劫,他必死无疑。
“停下!”他疯狂朝着东陵冲过去,怒吼道:“停下!”
东陵没动,他躺在黑气之中,面色平静。
他吸食黑气的速度比莫无邪老练快速许多莫无邪一把推开月霞,盘腿在地上,开始和东陵比拼着吸食速度。
然而东陵无论在天赋还是经验上,都远胜于他。没了多久,魔气就开始稀少,莫无邪开始感觉身体剧痛起来,他咬牙颤抖着支撑,东陵却是一点魔气都没留给他,全都吸纳进入体内。
雷霆阵阵而来,最后一道闪电如巨龙一般咆哮而来。
此刻莫无邪全身都已经被劈得只剩下白骨,他趴在地上,艰难喘息,这最后一道闪电冲下来,他必死无疑。
所有的魔气耗尽。
所有的恶念摒除。
他躺在平地上,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内心一片安宁,他感觉自己还是个少年,在挨家挨户拍着邻居的门。
救救我……
救救我啊……
那时候他哭喊着,内心一片绝望。如今他不绝望了,他只觉得茫然苍凉,仿佛一个人置身于茫茫荒野,谁都看不到,谁都见不着。
雷霆咆哮而来,他面色平静,没有半分求生欲望。
生与死,似乎都不重要了。
他这一生颠沛流离,爱过的总要失去,希望的重要失望。
他过不下去,也不想过了。
他在回忆里敲着门,他觉得谁都不会打开。
然而就是在那一刻,一个身影猛地扑倒了他身上。
雷霆击打在那人身上,他微微一愣,对方死死抱住他,承受住了所有雷霆。
她似乎是疼极了,抓紧了他,反复叫着他的名字,似乎就能给她力量。
无邪,无邪,莫无邪。
他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什么都来不及想,那雷霆已经骤然结束。
他记忆里那个人打开门,少女如花一样的年纪,穿着一身棉麻长裙,头上用木簪挽着,看上去如月光一般明亮干净。
那是唯一给他开门的人。
他回过头去,呆呆看着那个姑娘。
她比当年好看太多了,衣服也换成了华丽的云锦。她面色苍白,身边全都是血。她颤抖着身子,抚上他的面颊。
“好好活着。”
她沙哑出声:“有很多人,爱你的。未来,还会有人爱你。”
莫无邪没说话,他的眼泪骤然落下。
“为什么……要用所有灵力,维持住自己的样子?”
他不知道为什么,却是问了这一个问题。
月霞微微一愣,随后露出有些苍凉的笑容。
“我怕你,觉得我不好看。”
她一贯爱美。
当凡人时候是这样,如今成了仙,在最后一刻,也怕他觉得自己不好看。
他眨了眨眼,眼泪落下来。
她的面容开始碎成碎片,月霞有些茫然低头,看见自己身体在从乌云探出头的日光中,一点一点碎裂开去。
她有些无奈抬头:“还是不好看了。”
“没有……”
莫无邪抬手抹开自己的眼泪,他怕眼泪模糊了视线,怕少看她哪怕一眼。
他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做这么多不可理喻的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去怀疑这个姑娘的感情。
明明她一直是说到做到的,也一直是最不会骗人。
他怎么了呢?怎么就把她逼到这一步了呢?
“对不起……”他沙哑着去抓她,然而那个人却连回应都做不到,风吹来,消失在空中。
莫无邪再也压抑不住,嚎啕出声。
“月霞……月霞!”
便就是这一刻,黑气突然从东陵身上爆开,追随着那些碎片而去!
那些黑气将所有碎片笼罩在一起,东陵也从黑屋中走出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然而也就是一瞬间便消失了去。他用剑支撑着自己,眼睛一会儿红一会儿又变成清明。
旁边紫薇和少华都察觉他状态不对,时刻提防着,东陵却是克制住自己所有动作,等了许久,他终于抬起头来,这时候他的眼中已经化作了一片清明。
他踉跄着走到那些包裹着月霞的黑屋中间,从袖中拿出一个锁魂囊,抬手一抓,就将那些碎片全都收进了囊中。
“你回去养伤。”
他将锁魂囊放入袖中,虚弱道:“而后来冥府报道,任忘川摆渡人,渡冤魂三千,为她行善积德。你渡完三千冤魂后,将她放入一位待孕女子母体中,她便可以再生。”
听到这话,莫无邪骤然抬头,激动道:“你说她可以……”
“我留住了她的神魂,不过她神魂尽碎,需要滋养。”
说着,叶尘和文昌终于赶到了。
文昌看情况差不多,就带着叶尘赶了过来。结果叶尘刚一到东陵身边,东陵就顺势朝着叶尘身上一倒。叶尘立刻扶住了他,旁边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尘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抬头道:“怎么了?”
东陵冷眼扫了过去,少华立刻开了扇子,遮住自己的脸道:“没什么。”
旁边人也忙摇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叶尘觉得他们态度奇怪,但也来不及多想什么,只回头给东陵检查情况:“你没事吧?怎么样?”
“你别担心他,”少华忍不住开了口:“他当年硬抗了九九大劫,睡一觉就没事了。他可皮实了!”
一听这话,叶尘就不乐意了,抬头道:“少华帝君,你和东陵可是好友?”
话刚说完,东陵就把眼神扫了过来,少华也看不出东陵是几个意思,到当是好友呢?还是不是好友呢?
他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选了一个中性答案:“勉强算吧。”
听了这话,叶尘心里冷哼。
她是看透了这三位帝君的把戏了,因为东陵是个能打的老实人,出了爱打架,风评近乎完美,这三位成天偷鸡摸狗的帝君为了让自己名声好一些,整天和东陵攀关系。
方才东陵不在,文昌同她说得信誓旦旦的,如今当着东陵的的面,谁都不敢造次。少华也只能用这样中性的词。
叶尘也不揭穿他,只是道:“既然是朋友,便该多为朋友想想。东陵帝君一个人扛雷劫多不容易,你们不帮忙便失算了,又知道他睡一觉就活蹦乱跳了?”
听了这话,东陵有些心虚,其实少华的话基本属实。然而他此刻也不敢说真相,只能是歪在叶尘身上,沉默着点头。
“你点什么头?!”
被叶尘怼的怒气,少华全撒在了东陵身上:“我……我为什么这么说,你不清楚吗?!”
东陵听了这话,对少华的怒气也感到理解。毕竟当年守在他身边的人就是少华,少华本来是来看看要不要准备葬礼的,结果就顺便当了他的保姆。
这人不但没死,还活蹦乱跳成了天界最凶残的存在。
他也不逗弄少华了,有些疲惫道:“叶尘,我累了。”
“哦,是该休息了。”
叶尘骤然想起,赶紧像最初和文昌商量的那样,一个人扛了一个,便匆匆刚离开。
叶尘存了甩开这些人的心思,跑得特别快。迅速到了一家客栈里,给东陵看诊之后,就坐在一旁炼丹。
东陵躺在床上瞧她,灯火下的姑娘,眉目精致清秀,平日那份勾人艳丽被那份认真压下来,便显得格外美丽。
他静静瞧着,叶尘迅速练了一颗丹药,然后送到他唇边,等他吃了以后,她舒了口气,道:“这药固本培元,我明日再给你炼一粒更好的。”
东陵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其实我也不是很严重。”
“你啊……”叶尘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人躺在被子里,脸色苍白,乖巧瞧着她的模样,她骤然忘记了他的身份,如同一个老妈子一般脱口而出:“就是太好强。”
说完这话,叶尘突然反应了过来,赶忙解释:“我……”
“是啊。”
东陵叹息出声,瞧着叶尘,眼里满是温柔:“以后在你面前,就不要强了。”
听着这话,叶尘瞧着他靠过来。
他就是将头搁在她腿上,仰头静静瞧着她。
“以后我要是撒娇,你哄我好不好?”
他目光清澈温柔,犹如少年。
叶尘呆呆看着他,便看他伸出手来,揽住她脖子。
她顺着他的力道往下,唇落在他的唇间,柔软又温热。
叶尘忍不住闭上眼睛。东陵却是一手枕在脑后,睁着眼,含着笑意瞧着面前红着脸,颤抖着睫毛,连呼吸都紧张的姑娘。
真好看。
真甜美。
他很喜欢。
第144章 之子于归·15
有时候东陵也会想, 自己是从何时看上这个姑娘的。
他记得那时洪荒并无日月,最初只是自己独行于世上。偶然间他拆了一只凤凰, 便用凤凰的筋和千年菩提树的木头, 做了一把琴。
那把琴他断断续续,做了快一百年。彼时菩提树下有佛家大能讲道, 终日佛音缭绕, 这琴做成那一日,有凤凰来喝, 路过的大佛瞧见他手里的琴,笑眯眯道:“哟, 是灵物啊?”
灵物, 那便是早晚要有神智的。
然而对于没有做成的事, 东陵一贯不会给予太多希望。他那时候也就是背负着这把琴,从一人走在洪荒,变成一人一琴走在洪荒。
洪荒那时还没有音律, 他拨弄着琴,最后学会了奏曲, 曲成之时,这把琴中就有了灵气,他隐约感觉里面有了一个光团, 它在里面四处窜动,东陵欣喜时,它随之欣喜,游到他手边来, 蹭他的手心。东陵悲伤时,它随之悲伤,慢慢游动在他手边,似是安慰。
那时候,他还是很高兴的。
哪怕天资非凡,毕竟也是少年。一个人久了,有一个东西这样陪着,便也难免有了感情。
他那时每天要耗费很多时间在这把琴上,雕刻它,给它打油,给它保养。这把琴的灵识一日一日增强,他心里又担忧又有些欣喜。
它会变成人吗?若是成人了,它会长成什么样子呢?它会变成男的还是女的?会是什么性子呢?
它会喜欢他吗?会记着他吗?
他心中有无数疑问,为了加深和这把琴的灵识的感情,他甚至还会抱着这把琴入眠,每日同它说一下。
“我是你主人,你日后若是醒了,须得记得我。”
想了想,少年东陵又忍不住抿了抿唇道:“不仅要记着我,你还得对我好,报答我,将我当成你最重要的人,不离开我,陪伴我,你的世界只有我,知不知道?”
灵识不会说话,便游来游去,蹭了东陵的手。
东陵忍不住笑起来,他用手弹了弹那灵识,那灵识抖了抖,随后又蹭了过来。
如此寒来暑往,那琴身都被他长期摩挲到光滑。
也不记得具体是哪一日,他同人打斗时身受重伤,在他用最后一剑斩杀了对方后,他也因对方的毒盲了双眼。
他心里害怕惶恐,摸索着到了他放琴的地方。
“你没事吧?”
他抬手去碰琴,他身上伤痕累累,手上也是被利刃割出来的伤口。
那灵识在琴弦上触碰了他,他终于放下心来,骤然瘫到在地。他将手搭在那琴上,呼出一口气来:“没事……就好。”
说完,他慢慢昏了过去。
他的鲜血落在琴上,受了他的血,那缕神识化成了人形。
他素来知道她傻,还是灵识时,她就带了傻气。
谁知道成了人,却是更傻了。他醒来后,周边便是熟悉的灵识的灵气,然而却多了人走动说话的声音。
他心知是那人救了她,对方却是一句话不说,他只能先开口:“是你救了我?”
“嗯……是我,你别恩将仇报啊!”
对方紧张开口。
他没说话,抿了抿唇。
她的灵气是他熟悉的,可她语气中全然没有半分认识他的熟稔。那时候他有些生气,觉得这灵识真是傻透了,他这样千叮万嘱,她还是忘了他。
于是他赌气没同她说话。
这傻琴倒也不算傻得彻底,还记得跟着他,他心里又有些小高兴,却也不愿说出来。
它还是把琴的时候,他什么都会同她说。
如今她变成了一个人,他却什么都不想同她说了。
倒也不是同她生疏,而是他心里有了那么点复杂的、说不清的情绪。他总希望着这个人心里,他能是一个完美高大的神仙。虽然生气她不记得他,但也有些庆幸,毕竟过去总同她絮叨的日子想起来,实在是蠢透了。
正是这样什么都埋在心里,想在这人面前保持最好的模样的少年心性,于是一回头,这人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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