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门口的距离只剩下两步,在经过长谷部身边的瞬间,后颈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蓦地瞪大了眼,甚至都未来得及张口发出声音。
眼神交流间早有准备的笑面青江一把接住了审神者软倒的身体,顺势半蹲下身。
“主人,”他无奈地笑道,“这诚然是审神者的责任。可宁愿自己折断,也不让主人受到伤害,那也是刀剑的责任啊。”
一旁的长谷部还在自责地咬牙切齿。
“我居然骗了主人,居然打晕了主人……”
“也是,主人是因为信任才对我们不设防。”
笑面青江事不关己地弯起眼,“等主人醒过来,不知道要迎接怎样的怒火呢。”
“……你这家伙明明也是共犯吧?!”长谷部没好气道,“既然如此,就由你去当那个对象好了。”
“哦呀,”笑面青江一怔,“我吗?”
“当然不是这个原因。虽然不想承认,但你意外地能懂主人的心思,主人的安全也就交给你了。以及,管好你自己。”他沉着脸,“……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满脸“要是让我知道你敢有什么逾矩的举止就手合场见吧”的表情,笑面青江哑然失笑。
“不过,长谷部先生,你们呢?”
他问出了跟审神者相同的问题,面上的神色也凝重了不少。
“敌人数量众多,但不是不足以应对。”
长谷部沉声道。
“只要能撑到加州清光他们回来,到那时应该也能联络得上时之政府,一切当然能迎刃而解。”
然而,他们两个都清楚,问题在于如何撑到那个时候。
“我知道了,主人的安全是首要保证的。”他将审神者打横抱起,尽可能注意着不要让彼此间发生什么肢体上的直接接触,“——长谷部先生。”
打刀抬眼,看见他眼神中一贯带着的轻浮笑意间认真的神色。
“回见。”
“如果发现本丸里少了谁的话,”他道,“主人恐怕就不是怒火这么简单了吧。”
“这一点大可放心。”
长谷部凝下眼神。
“若主命如此,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主人回来。”
*
鹤丸收回了看向掌心的视线。
契约的解除并不会毫无所感——尤其是对于付丧神而言。他能清楚地感觉得到,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松脱开来。
这还真是吓到他了。
“走了。”他掩下复杂的眼神,露出了一贯的轻松笑意,回头看向还茫然不知所措的骷髅,“敌人都打上门来了,傻待在这里等死吗?”
弓弩、铳枪,尽管许久未上沙场,他仍听得出这些熟悉的动静。
作为皇家御物的太刀再度出鞘时,寒光仍未削减半分。
“久违的……惊吓时间?”
一双金瞳中,有红光一闪而过。
“也是时候大显身手了吧。”
……虽然。
他是这么想的没错。
太刀在夜战并不占优,可应用于他们身上的道理也等同在溯行军身上。这些不知是从哪里钻出的溯行军密密麻麻地挤在走廊里,看了简直让人头皮发麻。相较于单打独斗的鹤丸国永,他们反倒更束手束脚。
——也许算不上单打独斗。
鹤丸沉默地从正化成黑烟的溯行军身体里抽出刀刃,看着正学他举着骨头穿行在溯行军间东戳一下西戳一下的骷髅,总觉得对方就差配一个“哼哼哈嘿”的BGM了。
大抵是因为自己只剩下了副骷髅架子,它反倒更精通各处的痛点在哪,敌人一个个地被它戳得嗷嗷直叫。可惜伤害疲软导致没有成功击杀的后果就是,打出了效果的同时也拉出了无数仇恨,不多时骷髅身后就追出了一长溜。
“咔哒咔哒咔哒——”
它转过头大概是想跟鹤丸求救,没想到没看路脚下一滑。
如此熟悉的一幕。
散了一地的骨头骨碌碌滚起来,完全没预料到这种发展的溯行军一脚踩上去就摔了个倒栽葱。
“嘿!”
一群摔倒在地的溯行军头顶,随着一声轻喊,萤火点点中,大太刀重重朝他们身体上落下。
“啊,还真是危险呢,”黑烟消散过去,刀尖在即将碰到骨头时堪堪停下,萤丸松了口气,“差点把你也一起砍了。”
骷髅:……
吓死了啊!
“你们也在这里啊。”同样手持本体出现的明石国行不复先前的懒散,“真巧。”
现在遇到其他刀剑,对鹤丸而言的意义无非是——
“审神者在哪里?”他问。
他必须找到人问个清楚才行。
“主人的话,”萤丸目光闪烁,“我们也不知道哦。”
“压切长谷部应该知道。”
哪怕知道下一秒就可能会有新的溯行军接着冲过来,眼下没有敌人,明石国行就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萤丸:“……国行。”
“他现在不是跟我们一伙的吗,告诉他也没什么关系。”明石瞄向身上已有了几道划伤的鹤丸国永,“话说回来,现在不把这些家伙消灭掉就没法好好休息吧?”
他看着下一秒扎穿在窗纸上的箭矢挑了下眉。
“这样一股脑涌上来真是麻烦啊……走了,萤丸。”
“我们去这边。”
跟他们错身而过的鹤丸国永头也不回道,骷髅一个愣神,连忙拼装好自己跟了过去。
书房、和室,他砍瓜切菜似的砍过一茬又一茬的溯行军,在哪里都没见到这座本丸审神者的身影。在经过厨房时,鹤丸因为里面异样的动静一愣,往窗边探头过去才看见一只手气得正拿着不锈钢饭盆死命地把闯进来的溯行军太刀拍得趴在了地上,旁边都是碎了的盘子。
鹤丸:“……”
他怎么就那么幸灾乐祸呢。
下一个经过的转角,他看见了个戴着口罩的女人,她只有一只左手,手里却拎着把巨大的剪刀。
“没想到吧,我是左撇子!”裂口女一脚踩着大太刀的脑袋,剪刀往他嘴边伸去,“让你不回答我问题!让你不回答我问题!”
鹤丸:“…………”
打扰了打扰了。
幸灾乐祸也只是一时,他甚至还看见林间不知哪来的一条长长蛇尾横将一众溯行军抽飞出去。可饶是如此,本丸顶上的黑色裂缝还没有要合上的趋势,溯行军也不知汇聚了多少兵力,像是真的打算今晚一定要将这里拿下。
鹤丸国永挥刀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
他喘着气,无法再躲开面前刺过来的短刀。
染上红色的话,鹤丸想,也就更像鹤了。
刀尖近在眼前,横插过来的一柄打刀生生将其挑飞。
“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长谷部看到了那张被撕成一半的欠条,本以为他没了契约的束缚,这时早就溜之大吉,“你明明不是我们本丸的刀吧?!”
“鹤的话,”鹤丸抹了把冷汗,佯装满不在乎道,“是去是留都是自由吧?”
闻言,长谷部冷哼一声,只是握紧了手里的打刀。
“有人说你知道审神者在哪里。”
“主人不在这里。”
他肩膀上一样挂了彩,显然力气差不多都要用尽,全凭一股劲儿去硬抗硬,“找她的话,先把这里的敌人都解决了再说。”
能重复的动作只有麻木的劈砍,可敌人就像蝗虫一样源源不断,直到远处金光亮起。
——第一部队回来了。
*
时间从夜晚转换到白昼,堀口千里睁开眼时,差点被那晃进眼中的光线晃得又有几分错乱。
“主人醒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领。
“笑、面、青、江——”头一次被审神者这么一字字叫出全名的胁差只有苦笑以对,“这是哪里?!”
她看了眼四周,粗略判断过这不可能是本丸。
“你们怎么敢——”
明明她还在怒火之中,却不知为何看见笑面青江一怔。
有手指拭过她的眼角,过了足有两秒,堀口千里才意识到那里有冰凉的液体划过。
她茫然地眨去了残留的眼泪。
为什么会哭?
“相信他们,主人。”笑面青江收回手,叹气道,“大家会好好等着主人回去的。”
“……你让我怎么相信?”
她烦躁地从笑面青江安置她的长椅上站起。
“如果你们觉得自己能应付得了,为什么非要我离开?不管这里是哪个时代,现在,立刻,带我回去——”
青江沉默了两秒,“不可能的。”
堀口千里停下脚步,“什么?”
“主人猜到了吧,”他道,“能最快离开本丸的办法,就是动用时空转换器。跟以前每次出阵一样,没有回城符就没办法返回。时间紧急,而且……”
防的就是主人强迫他交出回城符。
他根本没带。
“至于这里——”
他之后的话,堀口千里一概都听不到了。
她的耳中捕捉到隐隐约约传过来的喊声,其中一个词摄去了她全部的心神。
那个女生在喊“千里”。
她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想去看笑面青江,然后才想起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堀口千里环顾四周,因为这似曾相识的景色陷入了哑然。
她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双叶……”
她叹息似的喃喃出好友的名字,笑面青江的声音重新回到了她耳边。
“……到时空转换器那里的时候,溯行军已经跟上来了,我们只来得及往里面输入了灵力。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带主人来这里的路上看到了时间,是您说过的二十一世纪……大概是根据灵力分析出了主人所存在过的具体时间点,所以,应该是直接将我们带到了主人的时代。”
“不。”
少女干脆的否定让他一愣。
“不止是这样,”她指了指远处,“看到那里了吗?”
顺着望去,她看到笑面青江的神情是不加掩饰的惊愕。
这反应很正常,堀口千里想,连她在最初看到时也是如此。
并肩走进学校的女生,一个是过耳短发,一个是及腰的长发。留着长发的那个,有一张她日日都能在镜子中看到的、再熟悉不过的脸,只是那上面的神色极其陌生。
原来她还活着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笑容吗?
她留意到了,路人对他俩的存在熟视无睹,这无疑说明她在返回这个时代时,又回归了亡灵的身份。
真是讨厌的时间点。
她看向不知被谁丢弃在长椅上的报纸,它在风中哗哗翻过,露出上面一角的日期。
平成十八年四月二十九日。
那是她死去的前一天。
第76章 七十六个怨灵
“主人?”
笑面青江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掩饰住那些杂乱的想法,堀口千里瞥了他一眼, 确认他还没看出自己心里的动摇。
“要跟进去看看吗?”她问。
“诶?”
“这是我以前的学校, ”不等笑面青江回答, 她已经抬脚往里面走去,她歪歪头, 想起身后的付丧神在几个月前还是对现代社会没有太多常识的刀剑, “啊,就是人类集中在一起学习的地方,根据年龄不同分成了各个阶段,也有国公立跟私立的分别——”
——这种区别对刀剑来说应该也不太好理解吧?
堀口千里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
“总之, ”她道,“御水私立学园是女子高校, 换句话来说,招收的全部都是女生, 教职工倒是有男性——”
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声音一顿,好在笑面青江还处于先前景象带来的冲击和对她这一番话似懂非懂的茫然中, 一时半会儿还没意识到她这停顿代表着什么。
千里倒像个没事人似的,若无其事地通过正门后宽广的大道, 绕过中央冒满了金盏菊的花坛,一如她曾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她不着急时间,只是慢慢地走着。
正值盛花期, 一瓣瓣的橙黄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软, 层层包裹下的细密花蕊还沾着点才浇过的水雾光泽。
一切都跟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饶是已经过去三年有余, 对于困守在一隅站台的怨灵,生前的回忆是唯一还能在漫长又空旷的午夜中陪伴的消遣。她还记得雨后要避过左边小路倒数第三块石砖,那里因为还没来得及修缮而有点松动,一踩上有可能会在鞋上溅到积水,穿过鞋柜后右转的楼梯加起来有二十三阶,再往后的右转——
“到了。”
身后的胁差跟着停住了脚步,有些疑惑地看向了上面的门牌。
2-A。
“我是这个班的,”透过玻璃,堀口千里望进去时,眼底渐深,“也对,星期二的第二节课是国史来着。”
教室内的座位是单人单桌形式,地中海的中年男子在讲台上讲得唾沫横飞,明明还是清晨,底下的学生却有了昏昏欲睡的趋势。最后一排的几人脑袋一点一点,马上要睡着时又猛地惊醒,几番往复后干脆放弃挣扎,直接趴在了桌上重回几个小时前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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