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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崇不在府上的一个月,傅成璧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容易乏,腰酸背痛,成日睡不好觉。不过好在有玉壶和侍产的嬷嬷前后不离的服侍着,总不算太难熬。
段崇回府的日子还是迟了,说好的一个月,如今已经过去了七日也迟迟未归。
玉壶为傅成璧捏着浮肿的小腿,不免抱怨几句,唉声叹气地说:“六扇门那么多人,又不是缺了他不可的,怎么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呢?”
傅成璧正拿着长细的羽枝子逗昭昭顽儿,听她埋怨也不生气,悠闲地回答:“宫中遗失的东西单单靠朝廷的兵力很难寻到踪迹,江湖上眼线多,消息灵,有寄愁在能够最快将东西找回来。”
“话说这事儿不是交给了六王爷么?”
这不过是文宣帝将睿王支出京城的借口罢了,否则也不会派段崇秘密出京去寻。自然,这些话傅成璧不会宣之于口。
她就是有些担心。李元钧不是个甘心蛰伏他处的人物,必定为了回京有所谋划,只是现在尚且不知他会做些甚么。上一世,李元钧可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傅成璧也不知他还能如何反击了。
待天色再晚一些,前院忽地热闹起来,小厮箭头子似的奔到傅成璧面前,眉飞色舞,喜形于色,看得傅成璧沉沉多日的心忽地轻快起来。
她知道是甚么消息了。
“段爷回京了!”
玉壶可高兴,忙取了衣裳来,又要给傅成璧梳头。傅成璧却是泰山般岿然不动,一点都没有喜出望外的样子,惹得玉壶生疑:“成日里念叨段爷,怎么今儿说要回来了,也不见郡主高兴的?”
“心里是蛮高兴的呀,就是……”她风姿神态有些慵懒,卧在香榻上,手指一圈一圈抚着肚子,眼睛微眯着说:“他迟了那么久。不吃教训,不长记性。”
“那还换衣裳么?要梳头么?”
“不换,也不梳。”傅成璧好整以暇地枕住胳膊,煞有介事地呼号道,“我肚子疼呢……”
玉壶扑哧笑出声,“郡主,您别拿这个吓段爷。您要是说肚子疼,他能将张神医的头盖骨给掀了,到时候您可就真要头疼了。”
“那就腿疼……我腿真得疼……”
玉壶忍俊不禁,忙去前院里等着,待见了段崇就将他请回来。
约莫一个时辰,一队人马缓缓停靠在段府门前。段崇黑袍黑发,面容冷峻,浑身散发出抑不住的杀气,让原本笑意盈盈的玉壶愣了一下,没了笑,也没敢贸然上前迎接,只是带着一干下人低头跪下。
只不过从马车上下来的不单单是他,还有两个人。准确来说,是两个女人。
一个是华英,眉目英丽,也不见了以往明媚的笑容,同样带着肃杀之气。她从马车上领出来一个人,自己一跃而下,回身对着那人伸出手。
“魁君……”
她眼里盈着泪水,纸片似的,仿佛站都站不稳,扶着车厢迟迟未下,求助似的地看向段崇。玉壶看得清楚,心中一下膈应起来,这个女人不是虞君么?
当年虞君回家后就再未回留什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看她跟段崇这个样子,分明有鬼!怎么回事?玉壶满脑子开始冒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又联系到段崇为人,觉得不太可能,自己也不敢相信,随即暗下摇了摇头,挥去自己的胡思乱想。
行于前的杨世忠是领队,车马停下之后,他率先从马上下来。杨世忠见着虞君在车上迟疑不决,腿应当还软着,踊跃地举起手来,“来,下来!大哥接着你。”
华英蹙眉,吩咐左右搬了马凳子过来,问虞君说:“能走吗?”
虞君拢了一下身上的披风,点了下头。
玉壶握紧拳头。这披风不是段崇的么?怎么穿到了她身上?
“回六扇门罢,剩下的事有华英处理。”段崇对杨世忠说完,面无表情地先行一步。
华英扶着虞君紧跟其后。
玉壶见段崇走近,将头埋下,“段爷。”
“夫人呢?”
还是从前的口吻,略比平常更焦急一些。可玉壶却觉得是他气短心虚,她瞄见虞君的鞋尖儿,瘪了一下嘴,说:“夫人头疼腿疼,肚子也疼,不舒服,正睡着呢,一时不大能出来见外客。”
半晌沉默之后,头顶上空传来的声音冷飕飕的。
“不必见。”段崇说,“你去给虞姑娘准备一间厢房。”
行。没有解释,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让外头的女人住到自个儿的府上来了。方才玉壶还在心中信誓旦旦地相信段崇的为人,这会儿却从他的语气当中听出了极具压迫性的不满。
对她不满吗?这是对她不满,还是对她的主子不满?
玉壶气得攥起拳头,可到底也维持住面上的礼节,客气疏离地对着虞君屈了屈膝,“姑娘随来。”
虞君拢紧披风,颤着手迟迟没能迈出这一步。华英请示地看了段崇一眼,“还是请个大夫来给虞君看看罢?”
段崇点头,又问管家:“张神医呢?”
“今日是张神医给相爷问诊的日子,他带着两个学生一早就去了相府。府上其他郎中都是郡主院中的……”管家为难地看了段崇一眼。
段崇吩咐道:“调一个女郎中去给虞姑娘好好调养身体,往后这一段时间她会暂住府上。”
管家点头说:“是。爷吃过了没有?要不要让厨房再做些吃的?”
“问她们罢。我去看看夫人。”
虞君踌躇着迈下台阶,眼前陡然晃了晃,脚下不慎踉跄了一下,华英惊呼着没都抓住她,整个人就这样直挺挺地栽了下来。
玉壶听得一声闷响,吓得往前跳了好几步,回头见虞君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华英惊恐地去拍她的脸,“虞君!虞君!”
段崇一下拧起眉,对着管家道:“去请大夫。”
玉壶见这阵仗,未来甚么发展岂能不知?
她虽然没有经过府宅内的斗争,可这虞君一看就是来者不善,这会儿分明就是想上演苦肉计,好让段崇软下心肠,亲自上阵把她抱回房中,再让无意中让傅成璧看到或者知道此事,夫妻二人定然徒生隔阂。届时岂不是正中虞君下怀,给她了一个乘虚而入的机会?
看着昏过去的虞君,玉壶暗暗咬牙,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说甚么聊斋!她眼珠子一转,随即对着左右招呼道:“虞姑娘昏过去了,快来人!快将虞姑娘扶起来!”
可她是没想到,先将虞君抱起来的,充当英雄救美中英雄角色的人并不是段崇,而是……华英!
华英狠狠蹙着眉,神色严肃,一把将虞君扛到肩上,对玉壶说:“我来就行!带路!”
玉壶:“……”
第152章 灭门
玉壶正腹诽虞君这是在玩甚么把戏, 就见她无力垂下的双手上全是干涸了的血渍, 披风下露出的衣角就好像是在血缸当中浸过,已经分辨不出从前的颜色。
“血……”她惊了惊心。
虞君被华英扛到了一偏居中。人是在府上晕倒的, 主家不在, 不太周到, 所以段崇则一路跟了来,想待大夫诊断无碍之后再去看傅成璧。
玉壶悄然退下, 转去给傅成璧报信。
傅成璧甫一听到虞君的名字还反应了一阵儿,才想起来是从前六扇门的女信鹰,只不过当年除夕回家后就再也未归,她都险些忘记了。
玉壶说:“奴婢瞧见她身上都是血, 不像是装的。”
“去看看罢。”傅成璧眼皮子跳得厉害,由玉壶扶着起身, 素衣素容,愈显娇弱。玉壶瞧着不太妥帖, 小声说:“不如梳妆一番再去。段爷也不问问郡主, 就带了旁的女人到府上,这不是专门给郡主难堪么?”
傅成璧笑她,“当寄愁是甚么人?无妨的。既如你所说,想必虞姑娘受了不轻的伤, 现下还是救人要紧。对了, 你去让我院中的大夫一同去看看。”
玉壶只简单给她披了件胭脂紫的锦绣长衣, 光彩照人,映衬得气色也更好些。她低低急道:“人都到家里来了, 郡主也不知着急的?”
“有甚么可着急的?”
着急的合该是段崇才是。他那样木头脑袋的,能在公堂上滔滔不绝,可遇见她,话就说得磕磕巴巴。到她面前解释不清,她要是顺势再刁难几句……
傅成璧抿了抿笑。
主仆一行即来虞君所在的小偏阁子中探望,正在外头见到凝眉而立的段崇。
他听见脚步声,回身一望,见着朝思暮想的人,长达一月的分离所郁积的相思一下破冰而出。
裹挟着奔波劳碌的风尘,青山般沉稳有力的手臂将她揽到怀中。顾念着腹中孩子,他有意弓着腰,下巴轻蹭着傅成璧的脸颊,发出的声音略带低哑,“明月,我迟了。”
到底不想轻易饶过她,傅成璧未对此话回应,转而问道:“听玉壶说,是虞姑娘受了伤?”
段崇没想她会更关心虞君些,蹙了下眉,松开手转而揽着她的腰身,回答道:“没甚么大碍。只不过她家中遭了变故,可能要在我们家里住上一段时间。”
出京之后,段崇调动所有的人脉关系去咬住单九震等人的行踪,带着信鹰子一路追至鹿州。本来他收到单九震等人准备入柏山城的消息,提前在城中布下了天罗地网,只待单九震一行人落入埋伏当中,来一个瓮中捉鳖。
没想到单九震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形成,竟先转去柏山的虞家庄,利用网阵将虞家上下杀得一个不剩。
虞家的仆从拼死相护,才将大小姐虞君送出了柏山。
段崇闻讯赶去虞家庄时,只见到庄上遍地死尸和鲜血横流,一一核对庄上人的身份时,却左右寻不到虞君的踪影。段崇推测她还活着,派人先去打听到虞君的下落,找到她时,虞君已经被一小波千机门的人追杀出了鹿州。
要不是段崇带人及时赶到,兴许她这一条命就保不住了。
虞家庄横生变故,令段崇在柏山城中设下的埋伏迎刃瓦解。
单九震和夜罗刹等人趁机越过鹿州柏山,直闯出北疆地界,偷偷潜进了蛮族,不知所踪。再想追入蛮族部落中,必得请示皇上,下放通关文牒。段崇没有办法,只能先行回京复命。
玉壶对虞君讨厌是讨厌,但听她家中横遭惨祸,也不免为自己方才的小人之心感到些许愧疚。想想也是,段崇为人,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再怎么说也不会做出对不起自家郡主的事。
玉壶低了低头:“奴婢看虞姑娘虚弱得很,不如请厨房做几道补气血的药膳。”
傅成璧点头道:“近来在虞姑娘的膳食上多费些心思,你多盯着。”
“奴婢知道了。”
玉壶给段崇请了安,即刻转去厨房当中。
段崇瞧着傅成璧眉宇间温润的光泽,自顾自扬起笑来。傅成璧见他傻笑,奇怪道:“怎么了?”
“让虞君住到我们府上,华英还说不太妥当,觉得你要生气。我不解,她就与我打赌,说若你当真生气,我就输她一两银子。”段崇扯了扯衣角,挺直背脊,“如今算我赢了。”
傅成璧失笑,“恁小气,一两银子值得高兴成这样?”
“当然。”段崇低头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我夫人厉害,在家坐着都能赚银子。”
“谁说我不生气的?”傅成璧貌似委屈地低下头,“你出去一趟,甚么话都不说,就带了个女人回府。众目睽睽都看着,你教下人如何看我?”
段崇拧起眉,“明月……”
“我挺着个大肚子,坐不能坐久,站也不能站久,没日没夜地折腾,也不知谁教我受这样的罪……总以为是值得的,不成想还是抵不过新人胜旧人,早知道你是这样,我当初就不该……”
段崇急红了眼,一下捧住她的脸,“明月!你听我说!”
可落入视野中的小脸上哪里有半分委屈的样子,唇角的笑意还未消退,弯起来的眼睛比月牙儿还亮。段崇那颗随着她的一字一句而提到嗓子的心猛然沉落,却在短时间内如同掉进深潭般差点溺亡,几乎不能呼吸。
他额上渗出细汗,背上针芒似的热麻渐渐退下,段崇轻促地喘了一声,缓缓抵住傅成璧的额头说:“你真是……你饶了我,行不行?”
他最怕傅成璧生出一丝后悔的意念来。哪怕她有一丁点的后悔,对于他来说都是千刀万剐的酷刑。
傅成璧道:“我方才也同玉壶打赌,看你在我面前能解释几句……结果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害我输了一两银子。”
段崇失笑,勾了一下额头,颇难为情地说:“是,是我不好。送回的家书应当还在路上,没能来得及跟你解释。当年我和师父穷困潦倒的时候,曾经得虞庄主一饭之恩;如今单九震血洗虞家庄,也与我的部署脱不了干系,虞君落难,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人情,我都应该这样做,除此之外,绝不作他想。你别多心,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能多甚么心?你要是真能有一点花花肠子,也不至于一大把岁数都没成过亲,当初同姑娘牵个手都要脸红的。”
段崇展颜,一把揽过她的腰身,往她颈间蹭,“……你果真还是嫌我老。”口吻带上一些些委屈了。
“我就那么随口一说的呀。”傅成璧清了清嗓子,转而问道,“虞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还好。我会让华英留下照顾她,不必你费心。”段崇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果真见小腿有些浮肿,眉头一下就拧紧了,“我先扶你回去休息。”
傅成璧难忍腿疼,点头应下。
两人偕行而去,声音渐远。
房中虞君已经醒了,躺在床上将外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听得越清楚,脸就越苍白,眼角泪水不住地往下淌。
华英将大夫送出去,又将开好的药方子交给外头待命的小厮,让他即刻煎了药来。转回屋中,就见虞君空洞洞的杏眸泪流不止,大抵也知道她在为甚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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