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之忠义,堪比古君子!孤代卫氏谢过了。”镇南王闻言唏嘘不已,那感动的样子,就差上来握住荣淇的手猛摇了。
荣淇几乎不讲她过去的事,难得讲一次,又是和自己的父亲有关,卫璞本来正听得津津有味,被镇南王这么一接话,顿时和吃了苍蝇似的恶心。
你谁啊?脸这么大!
还没等他跳起来,荣淇已经笑了,那嘴角轻薄地一挑,恰到好处的嘲讽,隐晦,又不至于让对方看不出来。
她轻轻点头:“殿下言重了。难得来京中一趟,就多住些时日吧。”
镇南王心里猛的一沉。
当天晚上,屏退了下人,只留儿子一人在内,镇南王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卫天沐唬了一跳,叫道:“父王,何至于此!荣淇,她、她怎么敢!”
“这只是最坏的情况,不这样更好,总之你心里有数就行了。”镇南王的脸隐没在暗淡的烛光里,神情阴晴不定。
卫天沐一向不敢和父亲顶嘴,忙低头应了个是,见父亲没有别的嘱咐,便后退两步出去了。
天上冷月疏星,他回头看看父亲印在窗户上的影子,咬了咬牙,暗自下了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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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蠢又毒的玩意儿。”荣淇看完手里的密信,轻嗤一声,将信移向火上烧了。
方养性站在堂下,笑道:“那咱们怎么做?请大人指示。”
作为荣淇的重要心腹,除了掌管宫中警卫外,他也掌管一些暗中的情报工作,从打仗那会儿就是这样,至今没变。
“镇南王府镇守南疆,不可轻动,但镇南王不能不除。”荣淇沉思了片刻,手指在空中虚划着,慢慢道。
“下官明白。”方养性干脆地道。
自那日朝觐后,镇南王一直忙于与京中权贵交际。这次上京,他带了许多财货,金银珠宝、珍玩器物,应有尽有。他身份既尊贵,出手又阔绰不凡,很快就交到了一大群“好朋友”,出则众星拱月,入则拜帖不绝,一时京中人人侧目。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镇南王为自己的一子两女在京中说了亲,虽然是庶出,也承诺子女们成亲时会出大笔彩礼嫁妆。
他原本的打算就是这个,他那两个女儿生得都不错,用来联姻最好。
可还没等放定,镇南王自己就死了。
这天晚上,一队宫内的太监无声无息地进了驿馆,命馆内的人唤起镇南王,送上一卷黄绢,一只托盘,盘上放着三样东西,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杯黑漆漆的鸩酒、三尺柔软的白绫。
镇南王跪在地上,先打开那卷黄绢,只看了一眼,手就忍不住颤抖起来,再一眼,牙关也哆嗦个不住,等看完绢上所书,竟然大叫一声,拾起匕首捅入了心窝!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监们还在为他的叫声而心惊,眨眼间就见他大睁着眼倒在了血泊里,一时互相看看,俱各惊疑不定。
镇南王的死如巨石入水,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得京中明里暗里议论纷纷。就在这样的纷乱中,镇南王世子卫天沐却上表认罪,称其父早有不臣之心,入朝见到天子后日夜忧惧愧疚,终于不堪忍受,自刎而死。
闻知此事的人纷纷表示难以接受,但在朝廷的高压下只得悻悻闭嘴。
第14章 锦绣嫡妃13
就在这样的物议纷纷中,镇南王意外死亡一事尘埃落定。朝廷故作大度地惋惜了一番,将镇南王匆匆敛葬,又派人前去驿馆慰问镇南王世子卫天沐,许他承袭爵位。
至于果断卖掉了亲爹的卫天沐是个什么想法,荣淇完全不关心。忍辱负重也好,壮士断腕也罢,随他自己脑补。
她要做的已经做到了,那就是杀猴儆鸡,用镇南王的一条性命,向所有怀有贰心的地方实力派宣布,朝廷依然是朝廷,不可轻视,也不可轻犯。
该懂的人自然能懂,不懂的、装作不懂的,镇南王就是前车之鉴。
小皇帝全程目睹了她对付镇南王的手段,不知触动了哪里的神经,最近时常若有所思,抚着《帝鉴》的书脊长吁短叹。
荣淇没有养孩子的经验,能参考的只有前世顾重嘉对她的教导。顾重嘉的观念很开明,很少干涉她,她便依样画葫芦,轻易也不对卫璞指手画脚。
见他这样,只当是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三观,并不管他。
秋日天气凉爽,是狩猎的好季节。本朝是以武起家,京郊就有皇家的猎场,规模还不小,正合天子出猎。
这一日是个晴天,百官奉天子车驾往猎场围猎。各家大臣并家中女眷也都来了,营地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荣淇先在场外安排了今日的值卫,见禁卫们到了定好的位置,这才返身回营地来。
才行几步,耳边就听见女子清脆悦耳的笑声,是一群未嫁的贵女骑马而来。她们穿着便于活动的胡服,衣服的颜色鲜亮纷繁,形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自荣淇当政后,世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化,体现在女孩子们身上,就是她们更加自信,更加勇于展现自我。
要知道,在荣淇少年时期,京中的贵家女眷们虽然也可以骑马出行,却是要戴帷帽遮挡面容的。
和这些女孩子一样,荣淇也穿了一身胡服,淡青的颜色,翻领窄袖的款式,衬得她身形格外修长,也格外精神惹眼。
女孩子们骤然见到她,都是一惊,互相看看,领头的格外神采飞扬,端坐马上,冲她略一弯腰,拱手道:“郡公安好。”
这行的是个男子的礼节,但她确认,这位权倾朝野的女郡公是不会怪她的。
荣淇负着手,气势卓然,微笑着点一点头道:“你越发出息了,穿着你哥哥的衣裳,倒也合身。”
女孩子发出清脆的笑声,那声音又脆又甜,带着一股子刚熟的西瓜的生脆劲儿:“您猜错了,这是我照着我哥哥的衣裳做的,才不是他的呢!”
她回头看了看女伴们,笑道:“我们先前约好了去猎鹿的,请恕我们不能奉陪了。”
“你们去吧,别落单了。”荣淇看着女孩子们一阵风似的呼啸而去,被她们的青春所感染,心情也好了许多。
越往里走,人越多,防卫越严密。见了荣淇,不管是男是女,骑马的步行的,纷纷驻足问好。
营地选在一片开阔的平地上,位置居高临下,几乎可以将大半个围场收入眼中。卫璞一身常服,安静地坐在上头,半点儿不见平时活猴似的样子,左手侧是一溜宗室,按爵位大小次第而坐。
走到卫璞身边坐下,荣淇环视一周,不见卫天沐的面,不禁皱眉,低声问伺候的太监道:“镇南王来了么?”
“还没来。”太监低眉顺眼地答道,又试探地问,“可要催一催去?”
“不必了。”她的眉头皱得死紧,半晌又改口道,“派个人去看看镇南王在做什么,不必惊动他。”
正说着,一阵咯咯的笑声响起,卫昀的掌上明珠跑上来同荣淇撒娇道:“四姨,你来和我们一起玩儿。”
这个女孩子七八岁大,梳着垂挂髻,两鬓各留了一绺头发,五官通盘继承了父母的优点,精致得不像话。卫昀夫妇向来以这个女儿为傲。
见女儿竟然敢跑到荣淇面前去撒娇,荣玉乔吓了一跳,忙过来抱起女儿,笑道:“妞妞小孩子不懂事,四妹莫怪。”
“我是洪水猛兽,会吃了你的宝贝女儿不成?”荣淇戏谑地弹了弹小女孩的脑门,不轻不重地问道。
荣玉乔满脸堆笑道:“她小孩子被我们宠坏了,胡闹得很,怕她闹着你。”
她担心女儿,小女孩却体会不到母亲的心情,兀自在她的怀里欢笑不休,甚至伸着手要荣淇抱。
见荣淇心情尚好,荣玉乔揽着女儿在她身边坐下来,与她慢慢说着话。
比起其他姐妹来,她们俩的关系已经算不错了。少年时,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荣淇爱舞枪弄棒,荣玉乔爱美服华妆,论情论理,两人都相处不来。后来荣淇离家走上从军之路,而荣玉乔按部就班地做她的大家闺秀,嫁人生子,一个是前朝的辅政重臣,一个后宅的受宠王妃,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就算没有卫昀的事,志趣不同的两人也不会有多少往来。
结果一路下来,荣淇的选择竟然决定了荣玉乔的生活:若是没有荣淇,当年太子既死,怀王又蠢顿无比,上位的自然是卫昀,今时今日坐在上首的神色淡淡与人说话的就是荣玉乔了。
这也是种夫人一直不遗余力向女儿灌输的观点。她说得多了,自己都深信不疑,好像真的是荣淇抢了卫昀的皇位,抢了荣玉乔的皇后之位,自己想着想着,就恨得咬牙切齿,面部扭曲。
荣玉乔完全不能赞同她的想法。就是原先隐约有这个念头,被母亲的丑态一照,也要打消了。
她这个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会看风向,荣淇的得势是真的,无可更改的,再骂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接受现实。
在人家的屋檐下讨生活,还低不下脑袋,那不叫有骨气,那叫不合时宜。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完全没有怨恨妹妹的意思,表现出来自然也是一片坦荡无私。
荣淇呢?她就更犯不着去为难谁。在她这个地位,不必刻意动作,有时甚至只要一个不快的眼神,就有底下人上赶着把事儿办了来讨好。
她讨厌不拿庶女当人看的种夫人,也讨厌心机深沉的敬王卫昀,甚至讨厌虽然心里有一本帐却从来不翻的荣温,但是对于这个曾经傻白甜到不忍直视的嫡姐,她倒是没有多大恶感。
等了一会儿,卫天沐终于来了,一袭华丽精致的王袍,打扮得流光水滑的,洗了头又重束了发髻,身上还不知抹了什么东西,香得人直想打喷嚏。
他坐下后,人就算到齐了。荣淇也不多话,直接向一旁打了个手势。
众目睽睽之下,天边出现了一道刀锋似的黑线,起初是一点,然后渐渐迫近,先冒出头的是一头鹿,而后是轻装骑手。这些骑手们互相配合,始终将那几头鹿往这边赶,半点不打磕顿的。
马蹄踏在地上,震得地面轻轻震动。卫璞接过太监递上来的弓,搭箭在弦,嗖的一声,箭似流星离弦而去,射中了冲在最前头的一头鹿。这正中前胸的一箭,博得了众人的一致喝彩。
鹿很快被人献了上来,血淋淋地摆在台下,很快失去了呼吸。
骑手们都欢呼起来,不再追赶群鹿,而是很快排成数排,驭马靠拢或散开,做着整齐的战术动作。
卫天沐的脸上失去了笑容,喃喃道:“这是一支真正的军队啊……”
“哪有军队只会玩花架子,却连基本的离合都做不到的?”荣淇不以为然,随口道,“我的兵,就要有兵的样子,那些老爷兵、少爷兵,趁早打发了,省得带坏好人。”
卫天沐就不说话了。
一会儿众人都去打猎了,骑手们也簇拥着卫璞走了,营地里只剩下一些文弱老胖之辈,荣淇与卫天沐也没去。
“殿下何不下场一试?场内诸人,皆怀争胜之心,有几个也是好对手呢。”荣淇向后靠在椅子上,客气道。
卫天沐摆手道:“哪里哪里,我自幼骑射不精,还是不出丑了。倒是郡公,小王久在南疆,也听闻郡公善射之名,何不下场小露身手呢?”他戏谑地笑道,“莫非郡公怕小辈们不济事,输得太惨么?”
“殿下说笑了,”荣淇摇头道,“久在案牍之间,髀肉复生啊。”
此后两人再没说话,就连她也没想到,卫天沐竟然吃了雄心豹子胆,当庭就敢对她提出婚姻之议。
中午大家围坐烤肉,卫天沐突然举起酒杯,诚恳地对荣淇道:“小王今年二九,结发之妻去岁不幸过身,欲寻一兰心蕙质的佳人作配,郡公与小王年岁相近,身份相当,何不配作佳偶,修成并蒂?”
这些年明里暗里向荣淇提议联姻的家伙也不少,卫天沐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正要婉拒,就听咻的一声,卫璞直接抄起案上的盘子朝卫天沐扔了过去。
幸亏卫天沐躲得及时,盘子擦过他的肩膀落在地上,发出喀啷一声脆响。
第15章 锦绣嫡妃14
卫天沐狼狈地躲过飞来的盘子,一时反应不过来,神情渐渐透出羞恼。
但还不等他发作,卫璞已经指着他骂了起来:“放肆!镇南王,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公然调戏朝廷大臣!”
听到这话的众人表情都是微妙地扭曲了一下,调戏大臣,这个罪名可是非常值得玩味呢。
这个卫天沐不敢苟同,他一边抖了抖肩膀,把掉到他身上的猪肉片抖掉,一边回嘴道:“陛下此言,恕寡人不敢苟同。寡人虽是个鳏夫,可郡公也早已错过花期,寡人诚心求娶,如何就是调戏?”
他深知镇南王府在本朝的重要性,他爹这个前任镇南王因图谋不轨被赐死,那是朝廷占据大义,甚至还仁至义尽地许他自尽,保留了王侯之尊的体面,可他并没犯错,若是因为对辅政大臣求亲而被降罪,那可就是朝廷不依不饶,要铲除镇南王府了。
这也是他在父亲新丧、甫一接任王爵的情况下就敢对荣淇求婚的底气所在。
其实镇南王一人朝觐也可以,只是适逢他发妻过世,朝中又有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辅政大臣恰好未曾婚嫁,他父王就动了点花花心思,这才带他来京的。
求亲而已,不成也没有什么损失,若是能恰好让这位女权臣动了春心,那可就是数之不尽的好处了。
这个算盘,不只前镇南王父子,京中有数的世家暗中都打过。
卫璞却很镇定,气势不减:“人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见婚姻之事不能私议,现今荣卿高堂俱在,你不思遣媒向荣氏求娶,反而当众以婚姻之说相戏,不是调戏是什么?”
他的脸色迅速阴下来,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几案:“明天就给我滚回南疆去,婚姻之说休得再提!”
最后厌恶地看了卫天沐一眼,他皱着脸,离席拂袖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一齐看向荣淇。
“多谢殿下美意,然,我无意于殿下,就像陛下说的,婚姻之说不必再提了。”荣淇的脸色也有些不好,她环顾全场,点了两个人出来:“我去看看陛下,烦请两位暂且代我招待镇南王了。”
两人都很理解,站起来笑道:“不敢言劳烦,我等必不负郡公所托。陛下那里要紧,郡公自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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