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样说,但嬿婉也知道,如果她真的嫁入了四贝勒府,面对的局面就是四女敌视她一人,现在只是拿话安慰年夫人罢了。
听了这话,年夫人叹息一声“我的儿”,便把女儿紧紧抱住,不发一语。
这天嬿婉正在房中做女红,那位宫里出来的姑姑在一旁指点:“二姑娘绣的花儿已是极好了,针法也有,巧思也有,只是还不够快,宫里点选时,主子爷和妃主们在上头坐着,叫姑娘们绣花做针线,那是有时辰的,姑娘绣得慢了。”
正说着,寒茉挑帘子进来了。那姑姑转头微带不快地道:“不是说了么?无事不要进来,姑娘绣个花儿累不着,用不着隔一时便吃茶吃水的。”
寒茉恭敬地屈膝道:“知道您的规矩,不敢相扰,是我家太太叫姑娘过去。”
那姑姑方不挑剔了,放缓了脸色,对嬿婉道:“既然是尊亲有召,姑娘当速去。”
嬿婉笑着点点头,亲自动手将针扎在绷子上收回笸箩,方起身向那人一礼,待对方还礼后便飘然去了。
视线对上微微晃动的帘子,这位老宫人不禁想摇头叹气,四福晋交给她的任务是挫磨这位未来侧妃的锐气,让她知道正侧嫡庶尊卑不可逾越的道理,但恐怕她是要辜负主子的期许了。
她教导过不止一位八旗贵女,也指点过汉臣家的闺秀,一般来说,满洲姑娘粗中有细,汉家姑娘文秀守礼,这位年二姑娘却是两种好处兼而有之,着实是个人物,不枉主子将她看作劲敌。
那头嬿婉已经到了年夫人的院子,年夫人正与儿媳妇两个人头碰头坐在那里对着点东西,一人手里一张条折,一边对着,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
“二妹妹来看,这是你的嫁妆单子,”年二奶奶抬头看见她来了,笑着招手。
嬿婉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她的打趣。
她这位二嫂虽是继室,也比她大了好有十岁,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两人的关系不亲密,但还过得去。
“我知道你小人家面皮薄,但事儿都到头上了,也别光害臊,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才好,”年夫人也笑道,“你等等,我对完了这张单子和你说话。”
一时年夫人对完了单子,命人把东西收入库中,才起身道:“老二媳妇,辛苦你一趟。婉丫头跟我过来。”
年二奶奶忙起身道:“份内之事罢了,二妹妹的大事,媳妇自当尽力。”
当下年夫人领着嬿婉出了门,一路向后院一个小跨院而去。
“娘,咱们这是去做什么?是要给我挑伺候的人吗?”嬿婉好奇道。
“是,也不是,”年夫人的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摩挲着爱女的脸颊,慈爱道,“你要去那么个地方,我和你爹没办法,想了又想,决定请个江湖人陪你进去,也好稍安我们的心。”
她脸上微微笑着,眼里却尽是伤感,她人到中年,只生育了这一个女儿,从小爱若珍宝,小时候粉团儿似的那么一个小东西,说话声儿大了都怕惊着她,一天天的守着疼着护着,眼看她慢慢的长大了,长成现在这么个端方有度的好姑娘,却马上就要是别人家的了,被指给人做妾不算,大妇还要先行派人上门敲打,夜里一想起来,怎么不叫为娘的痛彻心扉啊!
嬿婉却体察不到她这种复杂的心境,只是心头浮起了某种模糊的预感,同时惊讶地低声道:“何至于此啊?”
年夫人笑了笑,带着她进了小跨院,早有管事的上来拜见,又在年夫人的示意下领出一行□□个身穿劲装的女人,笑道:“太太,都在这里了。”
“辛苦你了,”年夫人温文地道,“只是今儿是挑二姑娘的陪嫁,全看二姑娘的意思。”
管事便又转向嬿婉,恭敬地躬身请示道:“二姑娘?”
嬿婉把眼往院内一扫,见这些女人都在二十岁上下,个个神完气足,她是行家,看得出她们的身手都不错。
管事在一旁说着这些人的来历,分别是哪门哪派的弟子,师承何人,做过什么事情,她只静静听着。
突然有个女人抬起头冲她一笑,垂下的手轻轻动了动,嬿婉一看,却是四指向里,一指指向南。
她不动声色地打断了管事的话,以目示意:“就这个吧。”
没人发现那女人做的小动作,当天管事就安排人进了嬿婉的院子,用年夫人的话说就是“你的人,你自己看着办”。
到了晚间,嬿婉从父母处回来,做过了当天的功课,待那姑姑也走了,方吩咐寒茉去请人过来“去看看于师傅歇没歇下,若是没歇,请她过来说话”。
不一时那女人就过来了,嬿婉打发寒茉下去:“去厨下要碗夜宵,我和于师傅吃。”
待人都走干净了,那女人并没动,精神面貌却焕然一新,两人默默对视,在心里互相打量评估彼此。
直到这时候凑近了细看,嬿婉才发现眼前这人至多不超过十八岁,皮肤有些黑红,但五官生得不错,一双本应灵动多情的眼睛射出如电冷光,气势不凡。
那姑娘似也对她感到满意,对她友善一笑,伸手说道:“同志你好,我是李红巾。”
她之前报的名字是于四娘,现在报上的才是真名。
嬿婉也回以一笑,同样伸出手来,与她一握,道:“你好,我是年嬿婉。”
两人转到内室说话,嬿婉请她坐下,问道:“我姐姐还好吧?”
李红巾心想,姐姐?莫非说的是书记?对了,这位年姑娘是书记的妹妹来着。她转过念头来,立刻回答道:“我动身前见过朱琳同志,她的身体很健康。”
根据李红巾讲述,她姐姐现在名叫朱琳,是末代鲁王朱以海的孙女,台湾投降满清后,朱以海的遗腹子被一批心向前明的武林人士保着出逃,但此子先天羸弱,只得了朱琳一女,没几年就撒手人寰了。
朱琳从小在山沟沟里东躲西藏,幸好她生而知之,授予山民诸多耕作冶炼之法,被许多山民部族奉为神人,长大后渐渐联络了许多反清志士,更因为她胸襟开阔,不以身份为意,不强求别人奉她为主,只说同道即为同志,极得人心。
从她的话里,嬿婉听得出,至少在她心里,对朱琳是极为信服的。
而这次北上接应嬿婉的行动,一共是派了四人过来,另外也要求北方的地下小组成员对行动予以配合。
“不知道什么时候方便?我随时都可以走。”嬿婉干脆地道。
李红巾却笑了,无端流露出几分狠辣:“鞑子在南方压迫我汉人,杀戮我同志,苛捐杂税数之不尽,取我汉人膏脂供奉己身,咱早就恨的不行了。既然来了一趟,怎么能不给他们个狠的就走?”
第35章 清穿女的混战05
“二姑娘, 你可是好久没来啦,我们都想你得很呢!”
嬿婉一露面, 立刻就被佟佳氏亲热地拉了过去,昔日的冷美人笑得春风拂面, 活像嬿婉是她的亲妹子似的。
不仅是佟佳氏, 李氏也对她含笑致意,态度和煦。而目睹佟佳氏的所作所为,四福晋丝毫不以为仵,也温和地注视着她,还拍了拍身侧的座位扶手, 笑道:“来, 婉儿,坐到我身边儿来。”
如此热情的招待,嬿婉可是从来没享受过的。她抿了抿嘴, 连连推辞道:“不敢,岂可以下凌上。”
四福晋身边的位子, 那可向来是侧福晋佟佳氏力压众芳坐的,把她放到那个地方, 是想干什么?
这些女人如此反常, 可不是因为她们突然集体被门夹了脑袋,发现嬿婉是个绝无仅有的好姑娘, 值得如此礼遇, 而完全是因为她有个好哥哥。
年家二爷年羹尧即将外放四川巡抚,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四川巡抚, 也是一方实权高官,年羹尧今年才不过三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外放一方巡抚,显然是康熙帝着意栽培,日后前程当远不止于此。
虽然年家出自四贝勒门下,年羹尧也是四贝勒门人,但之前年家与四贝勒之间的情谊并没有多少,充其量是四福晋对年二姑娘有几分另眼相看,那也是女人家的事情。
真正要拉拢年家的话,继续过去那种态度,无疑是把人推向对手怀里。
说句实话,如今的这些皇子里,四贝勒胤禛是个难得的老实人,先前是一心一意辅佐太子胤礽,去年太子被废,他也没有落井下石,行事还是颇为公道。
年家老爷子虽说致仕在家,毕竟还住在京城,只要不是机密,朝廷里的事儿基本瞒不过他。其实他颇为推许四贝勒,赞过他执事公道,刚正不二,要不是四贝勒府的女人没一个省心,他并不反对女儿给他做侧妃。
眼下为了争夺空出来的储位,朝中大臣早红了眼,明里暗里的较量,人头险些打出狗脑子来。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呼声最高的倒是皇八子禩贝勒,他有皇长子直郡王胤褆以及一票重臣的大力支持,几乎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四贝勒倒未必是想和八贝勒争锋,只是年家本来就是他碗里的菜,要是跑到八贝勒一方,未免令他失了面子损里子。
幸而他很快就要迎娶年二姑娘为侧室,双方之间有这一层姻亲关系连着,自然比以往更亲密不少。
他虽不说,贤妻乌拉那拉氏忖度丈夫的心思,自然对嬿婉更和气了十倍。
其他女人没有乌拉那拉氏那么顾全大局,但她们望夫成龙的心思一点儿不比乌拉那拉氏少,为了自己今后的皇妃之位,一个个使出了自己最强的演技。
她们面上笑得亲切和气,心里无一不是在想,且让这死丫头风光一阵儿,等四爷登上至尊之位那天,立刻就是我登临顶峰,你落下云端的日子,到那时也不杀你,只叫你做个宫女子,日日倒夜壶刷马桶,方出我今日之气。
心里转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念头,她们表现出来的也是如出一辙的亲热,倒叫嬿婉看了,一阵啼笑皆非。
此刻四贝勒都未必有那肖想的心思,它这些妻妾们倒是给他安排好了,一团热炭似的心思,真当没人看得出?别说是她了,就算年二姑娘是个土著,见着她们这样的表现也要觉得不对。一个两个,表现得这么露骨,还当自己演技无敌呢!
嬿婉有些受不了这几个女人的热情,推拒再三后,捡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今日是四贝勒府上某一位主子的生辰,福晋乌拉那拉氏特意置了酒,请了不少人来坐席,来的倒也不是外人,不是亲近之人,就是四贝勒门下之人,济济一室。
她这样知趣,四福晋几个也不强求,反正她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方才的一番作态已经落入了众人的眼中。
最近这样的宴会已经有了好几次了,今日赏花,明日庆寿,后日四福晋高兴……总之只要想找借口,总有无数借口可找。
四贝勒府上开宴,每次必邀年二姑娘,嬿婉来者不拒,对所有的邀请都一口答应,为说服家里的老娘也很费了一番唇舌。
酒过三巡,嬿婉借口要去更衣,由装扮成侍女的李红巾扶着离席。四贝勒府的丫头前头带路,一路领着两人去了净房。
从净房里出来后,嬿婉便说要透透风,随意走走发散发散闷气,打发了丫头,和李红巾慢慢逛着。
两人脚下不停,不一会儿就到了之前看好的地方,四贝勒府与八贝勒府相邻的一处院墙,两排大房子隔着一堵墙并立,中间连个人都站不下,看着气派得很。
四贝勒府法度严谨,这处地方虽然偏僻些,也打理得整齐干净,让人看了舒服。
环顾四周无人,嬿婉立刻站了个翼蔽之处放风,在她身后,李红巾掏出一包东西拆开,手脚麻利地往墙根儿里放。
那是一个黄绸布包的包,外面拖着长长的引线。李红巾做这个是老手,飞快地做完了活,拍拍手,若无其事地走到嬿婉身边,和她一起离开。
两人行若无事地走过一条小路,忽然背后响起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年二姑娘,欲往何处去啊?”
嬿婉猛的回头,只见不远处的花丛后面转出两个人,一女艳妆华服,头上梳着小两把头,饰以流苏,唇角含笑,戴了镂花护甲的手轻轻搭在丫鬟的手上,一双含情妙目睇来,三分冷意不散。
却是四贝勒的宠妾,钮祜禄格格。
她一步步向嬿婉走来,姿态曼妙。嬿婉全身都绷紧了,和李红巾交握的手心里满是汗湿,分不清是谁的。
尽管没有任何交流,但两人心里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如果她们做的事被发现,那将是一场灭顶之灾,与其这样,不如先下手为强……
就在两人暗自蓄力之时,钮祜禄氏终于觉得挑好了自己站的位置,在她看来,这个位置既不至于过分贴近,又能给嬿婉以巨大压力,实在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好位置。
她的嘴角得意地往上翘了翘,很快又被压平。她看着嬿婉,用一种自以为意味深长的声音说:“爷人虽然在府里,但他素来有规矩,后院有女客,他是绝对不会过来的,姑娘别费心了。”
原来她以己度人,远远的见着嬿婉二人在花园子里走动,就以为她是来围堵四贝勒的,要与四贝勒私下幽会。
嬿婉心里活动了些,眉目不动,淡淡答应了一声,不承认也不否认。
钮祜禄氏见她这样,又是一阵阴阳怪气,话里连消带打,连讽刺带挖苦,只差没有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了。
“格格自重。”嬿婉直接嗤笑出声,摇了摇头,便径直走了,竟是不理会她的态度。
她走得潇洒,只留下背后钮祜禄氏对着她的背影干瞪眼,活像一只青蛙。
当天晚上,所有人尚在睡梦之中,四贝勒府和八贝勒府突发巨响,有人亲眼看见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两府的人起来检视时,发现两家相连的院墙处竟然被□□炸塌了一大块,巨响就是由此而起。两家人看着那巨大的缺口目瞪口呆,只觉身堕梦中,完全想不明白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针对这件事,京中谣言四起,窃窃私语响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有说这是上天警示,不可令八贝勒为君,也有人把毛头指向了四贝勒,攻击他内帷不休,偏宠妾室,因此惹来上天示警。
对于后一条,多数人都是听个热闹罢了,谁也不真信。连人家的房里事都管,老天爷是闲得发慌吗?
就在康熙帝着命刑部紧急办案时,京中的谣言竟转了风向,言道是上天警示胡虏当国不义,汉人将驱逐鞑虏,恢复中原。
此流言一出,立刻获得了高度重视,自清国摄政王多尔衮奉幼主迁入关内起,满人一直对汉人怀有高度警惕,例如顺治时就颁布命令,不许汉人超过三人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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