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
这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
姚燕芳从房里赶出来开门,乍然看到苏青,还楞了一下,双手搓了搓围裙,斟酌着开口:“到了怎么不打个电话呢?要不是你褚叔在路上瞧见你,你还打算在门口吹一夜的风?”
苏青进了门,弯腰穿拖鞋:“手机没电了。”
姚燕芳脸色不自在,为了避免尴尬,干脆回了厨房继续做饭。
房子不大,虽然有三层,但是每层只有一个房间,是那种老式的窄楼,跟旁边的房子联排并在一起,阳台都是共用的,住五个人有点挤,好在褚峰的儿子在装备部工作,那边机关有房子住,他那房间就空了出来。
褚峰想了想,决定先把褚越平的房间腾出来给苏青住。
他问苏青:“吃过了吗?”
苏青说:“吃过了。”
褚峰思索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打开话茬,就问了些她以后的工作去向问题。
苏青想了想说:“我大学在南京那边学的是物理,这次跟老师回来读博。”
“物理好啊,你爷爷就是研究核能科学的,为国贡献啊。没准你以后,还能成为一个女科学家呢。”
苏青冷淡笑笑。
气氛有些尴尬。
褚峰轻嗽了两声:“既然你累了,那早点去休息吧。”
苏青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褚峰又叫住了她:“青儿。”
苏青回头,眼中露出疑惑。
褚峰叹了口气,诚挚地望着她,说:“你妈她不是不关心你,就是……”
——就是更加关心褚萱——苏青心道。她还是对褚峰笑了笑:“谢谢您。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褚峰松了一口气:“你能这样想就好。当年那一摔,你妈确实是吓到了,你妹妹这两年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咱们是一家人,还是要和和睦睦的。留在北京城的这几日,你就在这边住吧,也别去麻烦你老师了。”
苏青说:“学校那边给安排了校舍。”
褚峰只能作罢,眼睁睁看着苏青拖着行李去了褚越平的房间。
褚越平当年是一中的学生会长,兼实验班班长,成绩优异,长相出众,很受女生的欢迎。后来上了军校,毕业后去了装备部做了工程师,工作很忙,就很少回来。他很爱干净,房间也根本不用整理,所以褚峰只是稍微拾掇了一下,给她铺了床就让她住了进去。
房间不大,一张一米二不到的木板床挨着墙角,墙上很细致地贴了素白的墙纸,看上去干净又整洁。
苏青整理抽屉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他的相册。
白净高瘦,穿着一件白衬衫,看着有点清冷,不那么容易接近。
不过,是真的英俊。
褚峰相貌周正,但也只能算一般,褚越平的长相是遗传自他早逝的母亲,像孤傲而清冷的竹,不显山,不露水,也不自觉,可眉宇间,又隐约有种艳色。
过了四年,他和她记忆里的模样大不一样了,可是那双眼睛,还是能让人一眼就认出这个人。
苏青的指尖缓缓摩挲过相片上少年的眼睛,反手把他关进了抽屉里。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曾经少不更事,一腔孤勇,而今回首,满目疮痍。
褚萱从外面拧门进来,抱着肩膀靠在了门板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青没回头,弯腰收拾床褥,语气闲闲的:“我什么时候回来,需要知会你吗?”
褚萱笑着,嘴里的话却很恶毒:“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啊?”
苏青整理的手一顿,慢慢直起了腰,回头望她,目光冷静,像是擎着漆黑的夜色。褚萱冷笑,走近她,直到和她耳贴耳。
她说:“喜欢自己的哥哥,你可真是变态啊,苏青。”
第3章 冤家
褚萱最近迷上了街舞,大晚上了,客厅里还传来她蹦蹦跳跳的声音。褚峰出去了,姚燕芳不管,苏青忍无可忍,丢了笔出去和她吵了一次。
有姚燕芳撑腰,褚萱半点儿不怕她:“受不了把耳朵堵起来啊。”
懒得跟她吵,苏青回了房间,拿了钱包直接出了门。
本来想去小卖部,走到一半却想起来什么,转身往东边的家属楼走。
那是一带老楼房,还没搬家的时候,褚家和沈家都住这一带,还是对门。
要说这两家人,关系也是够复杂的。
沈淮年和褚峰以前是海军某干部进修班同期同学,关系很好,坏就坏在沈淮年是高知识分子,明事理、有本事,越升越高,辗转几年,从小基地调到大基地,又从外面调回了京畿重要部门,前途光明。
褚峰却是实打实的行伍出身,性格也和一般武夫无异,说的好听点叫老实本分,说的难听点就是不思进取。
本来也没啥,但是姚燕芳、褚峰和沈淮年的夫人孙芙君是高中同学,褚峰还曾经追求过孙芙君——未果。那时候,孙芙君就处处压她一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但日子没人家好,嫁的老公也差了一大截。
每天开门看到孙芙君那张脸,姚燕芳就觉得人家在嘲笑她。
心里可别扭憋屈了。
年少时,两家人门对门多年,明着是朋友,是妯娌,两位夫人却是明枪暗箭、你来我往,时不时就得倒腾出点事儿。
日子就这么鸡飞狗跳不得安生地过了几年,直到沈淮年调迁,褚家也换了地方住。
……
老楼房,楼道里很暗,苏青下去的时候,每一脚都很小心。她有轻微的恐高症,明明看得见台阶,每一步都要试探着踩实了才踏上去。
老房子,阶梯窄,每一步都战战兢兢。明明不高的楼层,愣是走了很久才到一楼。
要搁四年前,她笨拙的模样跟企鹅如出一撤。虽然现在瘦了,可这动作这神态这操行,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有人在角落里无声地嗤了一声。
苏青一惊,差点一脚踏空,回头去看。
那人靠在角落里,看不清模样,这会儿点燃了一根烟,火苗猝然蹿起,照亮了他模糊在夜色里的脸。
他打量人的目光很锐利,让人不舒服,跟以前一个样儿。
是沈泽帆。
苏青打小就有点怕他,想服个软,心里又很不对付,想着这么暗,他应该没发现自己,垂下头当没看见,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她去了附近的小超市里买东西。几个货架,东西杂七杂八地堆在一起,连个标识都没有,她只好自己费劲找。
人就这样,真聚精会神要找某样东西啊,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她额头出了层汗,不经意地抬了抬头,一眼就看到了放在顶架上的巧克力,忍不住暗骂一句。
谁家超市把巧克力放那么上面?
苏青正踯躅,就看到沈泽帆轻轻松松一抬手,就从那架子上捞了包口香糖下来——跟那巧克力紧挨着的。
他是在笑的,可那笑容吧,怎么看怎么没有诚意。
……
苏青怕沈泽帆,打小就怕。得罪天王老子,也不能惹他不开心——这是在经年累月被他欺压的血泪史中得出的经验。
这厮打小就是他们海军大院的一霸,那些年,大院里哪个孩子没被他欺负过?作威作福、欺男欺女,盘踞了这院里几十年,活脱脱一个土皇帝。
后来他爹看着来气,直接给他报了军校,封闭式训练,他上那系的教导员还是他爸以前的下属,性格严谨,认真得很,秉承着老首长的教诲狠狠操练了他四年,终于给整饬得人模人样了。
很好,外表是一本正经了,一米八七的大高个儿,肩宽腿长,腰背挺拔,端的是仪表堂堂,双腿一拢,就是往天/安/门广场上一放那也是个人模人样的青年才俊啊,笑眯眯的样子别提多英俊和气了。
只有他们这些熟悉他的才知道,这厮就是个混世魔王,他在他们院里小时候的名号就是“活阎王”。
那些年,别说男男女女了,就是路边的野狗见了他都得吓得绕道儿走。
周斌,赵坤啊这些小子,在外人面前人五人六,在他面前还不分分钟跟孙子一样?
苏青以前就不待见他,原因有很多,除了看不惯他这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嚣张样儿,还有两个至关重要的原因。
一是姚燕芳每次跟孙芙君吵完架回家就拿她出气;第二点,是他小时候特别恶劣,有一次和几个小伙伴诓她去过大院里的游泳馆。
那会儿她人有点胖,还不会游泳,手脚笨拙,杵在泳池边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跟其余几个男生就笑话她是“企鹅”,非让她下水。
苏青胆子小,没敢下去,可怜巴巴地被他们一直逼到了池子边。他趁她不注意,绕到她后面,照准她的屁股就踢了一脚,把她整个儿踹了下去。
池面上溅起了老大一层水花。
虽然是在浅水区,苏青还是狠狠呛了好几口水,被救上来的时候,楞在原地躺了好久,像傻了似的。
这厮居然还好整以暇地站在池边,弯下腰看着她,笑得文质彬彬。结果一张嘴,来了一句:“好玩吗,小胖妞,要不要再来一次?”
——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他,那都是轻的了。
这大院里,有哪个姑娘不喜欢他?可又有哪个敢凑上去找晦气了?
典型的绣花枕头烂草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可这缘分也说不清。她母亲姚燕芳跟沈夫人死掐,她跟沈泽帆不对付,沈泽帆的小姑姑沈诗韵却成了她读博的导师。
……
多年没见了,这人一点儿都没变。
还是那么高高在上,那么目中无人。
那么地——讨人厌。
叫人——又害怕,又讨厌。
之前在加油站见面,世珍在,他还给她留点儿体面,大家相安无事,这会儿单独见了,他眉宇间那种冷嘲热讽都压不住了。
苏青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针对自己。
小时候,他老是欺负她不假,可也没像现在这样过分。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褚越平。
——也许,他也觉得是她拖累了褚越平。
苏青看他的时候,沈泽帆也在看她,抱着肩膀,斜着身子懒懒地靠在墙边。
苏青连忙收回了目光。
她知道,他这是在等她开口服软,他的身高,稍微一抬手就能够到那巧克力了。可她性子也倔,心里也有些不服气,一句软话都没说,回头去了柜台那边。
老板拄着头靠在柜台上打瞌睡。
苏青很没公德心地叩了叩玻璃板:“老板,借我一个凳子。”
老板不满地睁大了眼睛,看在上门是客的份上,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去仓库里搬来了一只凳子。
苏青道了谢,搬去那货架底下,踩着够着了那巧克力。
期间,沈泽帆一直冷眼旁观。
而她,抬脚走出小卖部的时候,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不敢多看他一眼。
第4章 羊入虎口
第二天,晚上。
从褚家出来后,苏青在路灯底下狠狠跺了跺脚。
她留在这个家的东西不多,半个行李箱足够了,放手里一提,就是她的力气也没觉得有多少分量。
就像她留在这个家里的痕迹一样多余,带走几件衣服,就足以烟消云散了。
和苏均成约好的时间是晚上5点45分,他却迟了三十分钟才到。
“对不起,部里忽然有事,临到点儿了还留了一帮人。”他从黑色的奥迪车里快步跑下来,过来就帮她提起了行李,小心地托着她的背脊把她送上了副驾座,又绕到后面,利落地塞进了行李箱。
车出了大院,往东城那一带赶。
他开得快,外面的风吹进来有点冷,苏青下意识缩了一下肩膀。
苏均成看到,忙把窗摇上了,一面又问她:“在南京待的这四年还习惯吗?有没有好好学习?”
苏青点头,小声回答:“挺好的,老师对我很照顾。”
苏均成笑道:“我跟沈教授也有过几面之缘,她人挺风趣,早听说你在上海时她就一直照顾你,后来去了南京上大学,毕业后她还当了你的导师。对了,你现在是在读博吧?”
“嗯,直博。”
苏均成微微一笑:“我早年也是在南京读的军校,那地方不错。”
苏青不置可否。
见她这么拘谨,苏均成也不和她搭话了。倒不是打不开话茬,他是南政军校生出身,读的就是政治工作思想指导这一类,因为学历高、能力出众,毕业后没有留在基层,直接归京在秘书办干了两年,前些年调去了总参一部。
思想工作这一方面,可是他的拿手好戏,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不过,那一套都是他平时拿来和旁人打交道的。苏青是他的妹妹,他是真心希望她能解开心结,而不是用他那些套路来给她洗脑。
去的是东城区那边的一家酒楼,招牌很老了,在苏青的印象里,很小的时候她就跟褚越平来过一次。
那天下雨,他撑着伞替她遮挡,自己却半边肩膀都湿了。
苏青彼时抬头看了他一眼。
濛濛细雨,浅浅清愁,少年笑的样子温暖妥帖,就那样烙印在她心里,成了此后很多年的梦魇。
过了这么多年,故地重游,苏青觉得这地方的变化不大,连一楼大堂底下的那块回字形的黑白地毯都没有换过。
包间定在二楼,一桌子菜早上齐了。开门的时候,就见世珍左右手分别捏着根筷子,正眼巴巴望着一盆熟牛肉流口水呢。
苏均成过去,摘下军帽就扣在她脑袋上:“馋死你得咧!咱几人还没到,你倒先吃上了。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他弯下腰的时候,一只手施施然搭在世珍坐着的椅背上,这姿势,像把她抱在怀里似的,说不出的暧昧。
世珍脸皮再厚也扛不住了,讪讪地放下了筷子,赔笑:“哥,别这样,我这不还没吃嘛。就看看,看看,过把干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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