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帆就喜欢她吃瘪的模样,忍俊不禁,故作正经道:“别瞪我了,回去后,好好学习,别过几天预研连第一期审核都过不了,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您这不止是在贬低我,也是在鄙视我的组员以及我们伟大的沈诗韵沈老师。”苏青掏出电话,佯装要打,“我这就跟她汇报汇报,说明一下您的这个意思。”
沈泽帆夺过手机就给掐了,还拍了一下她脑袋。
不轻不重,可是姿态到了,就是拿她当小孩子,带着那么点儿不止是身高还是心理上的优越感。他把手机顺进兜里,跟她说:“没收了。”
“呸!”
打闹了一番,苏青推着他的背脊把他往外面推,横跨了大半个宿舍区,把他推出了校门。
“再见。”沈泽帆对她摆手。
“滚吧!”
回去的时候,李芃站在公告栏底下,远远看着她。
苏青停下脚步。
有几天不见了,李芃的脸色不大好,在昏黄的路灯下都能看出那种憔悴感。
他说:“你跟他在一起了?”
“我们只是好朋友。”苏青想了想,抬起头对他说,“我跟你一样的好朋友。”
李芃看着她,没说话。
苏青无惧他的审视,只是,他眼底多少带了几分平日没有的轻蔑,让她恍然,又有些反感。
李芃比她更快地开口:“因为他比我有钱?”
“他就是个警卫兵,每个月多点津贴而已,不比咱们好多少。”
“他家里有当官的,他出身比我好?”
这话都有点偏执的较真了,苏青在心里叹气,跟他说:“他爸是海总研究军械的,年轻时在军校里教书,后来当过指导员、战备官。”
李芃是真的不服气:“他要真和普通人一样,他会找人去砸我大伯的酒庄?苏青,你不能因为你和他关系好,就带着滤镜给他开脱。”
苏青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我变成怎样?”
“怨气满满,偏听偏信。”苏青的语气变得郑重而缓慢,“我跟沈泽帆从小一起长大,我比你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脾气不好,但人不坏,你可以讨厌他,但你不能诋毁他。”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
“我只是还没眼瞎。”
……
那天之后,李芃就不再主动找她说话,甚至有些回避她的意思。
一个礼拜后,他辞去了项目组长的职务,再过几天,苏青几乎没有再见他了。日子一天天如往常一样过,过几日和世珍一块儿抽空去了躺首钢,提了份数据。
世珍翻资料的时候状似漫不经心地说起:“以后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
苏青默然不语。
世珍把手放她肩上:“别去想了,他自己钻牛角尖,不能怪别人。”
“没多想。”只是有点唏嘘。
像是生命里不可挽回的离别,道不同不相为谋,总有些人,要分道扬镳。
第31章 纠察
沈泽帆摊上事儿了, 还不是小事。
苏青知道这件事的时候, 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那日她提交完课题计划书, 叩响了沈诗韵的办公室。沈诗韵翻了翻文件,没看两页就搁了下来, 直接拍一边。
苏青鲜少看到她这么忧心忡忡的,就问了:“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沈诗韵说:“是小帆。”
“帆哥?”苏青一怔, “他怎么了?”
她心里竟然有些紧张。
沈诗韵说:“前两天有人举报他,说他滥用职权, 指使人恐吓李芃, 逼他辞了项目组的职务。”
苏青压根不信:“帆哥不会的!”
虽然这人人五人六眼睛长头顶上,还老是欺负人, 但他这人直,很反感那些弯弯道道,尤其是这种玩阴的。他打李芃一顿她信, 要说他用身份背景逼人退学, 她是怎么都不信的。
他干不出来这种事儿。
不过,她心里也存了疑惑,之前李芃退出项目组, 她以为他跟她表白失败,不想以后见了面尴尬,这才辞去的。可这会儿听沈诗韵讲,这里面好像还有别的门道。
沈诗韵说:“举报他的人叫李东来, 是李芃的大伯。我找人打听过,李芃在退出项目组之前, 确实被人打了一顿,他大伯的酒庄还被人砸了两次,这才受不了给退的。”
苏青怔住。
“不是小帆干的,那人叫闻冲,之前在上海办厂,现在想把场子迁到北京来,想请厉旸帮忙。厉旸去了桐乡出差,嫌麻烦,不搭理人家,想着一切回来再说。这闻冲性子急,就瞎打听,想搭上小帆这条线。”
“那和帆哥也没关系呀。”
沈诗韵说起这个就来气:“这个厉旸也是个糊涂鬼。之前不搭理人,他就无视到底呗,刚从桐乡回来,就把那场子划给闻冲了。李东来一上报,上面一查,这不是板上钉钉了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苏青又强调:“那也和帆哥没关系啊!”
“厉旸是个做生意的,顶多罚点钱,这事儿当然要有人顶着了。最近风纪抓得严着呢,人家看的是证据,场子是物证,李东来和李芃是人证,那个闻冲稀里糊涂还真认了。哎,说不清的事儿。”
就跟自卫杀人一样,要是你把对方捅了十几刀,直接把人给捅死了,回头警察问起来,你说自己是太害怕才这么干的,不是故意的,有人信吗?荒郊野外,没监控,没人证,按证据看,判谋杀的概率更高。法治社会,只看客观证据指向。可事实上,你确实不是故意的。
“沈伯伯不管吗?”苏青替沈泽帆憋屈。
“你帆哥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啊?让他跟老头子低头,还不如让他一头跳进护城河。好在就是个小处分,调出去几个月,要表现良好,过段时间就给他调回来。”
“调去哪儿了啊?”
“顺义,当了纠察兵。”
苏青挠头:“那是干嘛的啊?”
沈诗韵啧啧了两声:“纠察啊,当然是纠正军纪,检查有没有违法违规的事儿了。我看老陆就是故意的,想给小帆一个教训。”
苏青:“这还有什么门道?”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沈诗韵说得来气。
“我真不懂。”苏青双手合十。
沈诗韵大发慈悲给她解释:“毫不夸张地说,全队里,最招人烦的就是纠察兵。就小帆那个脾气,要干这个?不出两天就得和整个营地的兵都撕起来。”
苏青这下子懂了。这就和她上学时的纪律委员一样,没收这个,那个又扣两分,确实招人烦。
沈泽帆那个脾气啊,从来不肯低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非得把人给得罪光不可。
沈诗韵咬牙:“老陆这是提点他呢。就是这手啊,太黑了。”
……
沈诗韵说的没错,陆平谷确实有这个意思。这次的事情,沈泽帆有嫌疑,但绝不是板上钉钉的有罪。他没有撤他的职,也没给他上报,而是折中做了这个决定,有两个原因。
一是最近查得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一切从严出发,准没错。
二是趁这个机会杀杀沈泽帆这厮的锐气。
其实陆平谷很欣赏沈泽帆这种耿烈骄傲的性格,但是,这种性格不大适应大环境。沈泽帆出身好,起点高,难免年轻气盛,现在受点挫折,总比以后栽个大跟头要好。
纠察队这种地方,最适合磨他这种臭脾气了。
……
知道这件事后,苏青在研究生院又待了两天,可心情怎么都舒畅不了。两天后,她终于下了决心,稍微收拾了一下,下午2点,坐上了去顺义的车。
她不大会认路,一边导航一边问人,费了两个多小时才赶到目的地。
这地方驻在西郊一个县城,占地很大,高高的围墙挡住了里面的一方天地。苏青杵在外面站了很久,深吸一口气,过去跟岗哨的打招呼,跟人家说,她来探亲,能不能让她进去。
岗哨的兵本来挥手就要赶她,但是看她递过来的通行证,马上又顿住了,接过来检查了很久,又偷眼打量她。
苏青站得笔直,像接受阅兵的小战士。
“行了,行了,进去吧,从南面那个侧门进,这边是机关办公地,不通路。”
苏青兴奋地应了声,捏着因紧张被她捏得皱巴巴通行证,屁颠颠往后面绕路去了。
后面那兵没好气地嚷道:“哎,南面!南面是哪边啊?”
苏青停住脚步,回头冲他傻笑了一下,在原地踯躅了会儿,试探地朝反方向走。这一次没人喊停,路应该是对了——如此想,她渐渐加快了脚步。
沈泽帆怎么说也是个小领导,还是神憎鬼厌的纠察队,宿舍和普通士兵不在一个地方,有独立的宿舍楼。
苏青路上又问了两个人,终于赶在天黑前站到了宿舍底下。
这会儿又犯难了。
这地方手机不让通,她也不好直接就上去找人。犹豫着,楼上就有人下来。苏青也不管认不认识,红着脸过去问:“叔叔,您知道沈泽帆在哪儿吗?”
“叔……叔叔?”杨珂的脸色绷住了。旁边和他一块儿下来的徐磊哈哈大笑,拍着他肩说,“人小姑娘也没叫错啊,你看着就比人家大十几岁呢。”
“滚你丫的,我还没三十呢。”
苏青连忙改口:“哥哥。”
“这还差不多。你刚说找谁来着?”目光狐疑,上下打量她。
“沈泽帆。”苏青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忙扬扬手里苏均成给她弄来的通行证,觉得胆子壮了些,“我是北清大核能物理研究生院沈教授的学生,我是奉了上级命令,来……来找人的。”
可能是底气不足,后面的话又磕磕绊绊起来。
可把那兵给乐的:“找理由也编个像样的啊。搞核能的,你上这儿来干嘛?”
“我……”苏青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后来干脆耍起了无赖,“我不知道,反正是领导让我来的。”她把苏均成弄来的那通行证在他们面前一拍。
好家伙,上面还盖着特殊公章呢,红蓝都有。
那俩兵也没见过,还真被她给唬住了。
苏青小心开口:“我……我找沈泽帆。”
“队长啊?他人在岗亭那边呢,巡逻。”两人也不逗她了,把通行证塞回她手里,示意她拿好了。
苏青道了谢,飞快溜走了。
已经入冬了,这地方夜里站岗特别冷,尤其是南边的荒野,方圆几里都空荡荡一片,老树枝丫被吹得嘎吱嘎吱响,听着都牙酸。
苏青裹紧了大衣,问了门房那边的一个人,往东边又走了几里路,在一棵白桦树下停下。
地上有些白蒙蒙的霜降,背后是砖红色的瓦房,四野寂静,万籁无声,只有不远处岗亭处伫着一个坚毅挺拔的身影。
苏青被风吹得止不住打战,像只地鼠般在地上跳来跳去,脚都麻木了,可他动也不动,背着枪,目不斜视,像是化作了雕像。
有那么一刻,她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像冬天的第一枚雪落在了洁白的街面上。
……
到了换岗时间,沈泽帆去后面擦了擦脸,出来时已经换掉了那身湿透了半个肩膀的军大衣。苏青连忙蹦着脚过去:“帆哥。”
沈泽帆看到她还蛮诧异的,忙揽住她,带去了后面门房。
里面空间不大,但要比外面暖和很多。沈泽帆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苏青捧过来,感觉身体暖了些,小小啜一口:“老师跟我说的,你被人陷害,上这边来了,她不放心,让我来看看。”
“也算不上陷害。”沈泽帆轻嗤,低头给自己倒水,“老陆心里跟明镜似的,就是想找个机会磨磨我。现在也挺好的,换个环境,换换心情。”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呀?”
“不知道,看情况吧。”沈泽帆想了想,喝一口水,“可能半个月就能回去,也可能两三年。”
苏青说不出话了。
沈泽帆回头,拿摘下的白手套打她的脑袋:“又不是让你杵这儿两三年,你作这副表情干嘛?”
“我替你不值。”
沈泽帆听到这话就笑了,摸摸她脑袋:“什么值不值的。巡逻、站岗,顶多现在再加一样纠错。在哪儿不是这么干哪?”
苏青垂下头不说话。
以前她总觉得他飞扬夺目是大爷来着的,只要一挥手一个命令,肯定有一帮小弟跟在他屁股后面替他卖命,原来啊,也有这么辛苦的时候。
苏青忽然想起来,拍了一下脑袋,拉开衣服,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暖手炉,拉过他的手塞过去:“多捏捏,捏捏就暖了。”
沈泽帆低头看了看,把这玩意儿在掌心翻转了一下。
粉蓝色的,边上还有花边,像马卡龙蛋糕。
“几岁了你,还买这种?”
苏青辩驳:“不是因为好看才买的,这个大小的这种这种,方便,藏衣服里、捏手里也没人看见。”
“你以为我信你?”他飞快地拍她的脑袋。
“别拍了,要拍傻的!”
沈泽帆笑着揽住她的肩膀:“晚上吃了吗?”
苏青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呢,摇头。
“走,带你吃东西去。”
晚上不能出去,他带她去了北门,院里附近有一条街,地方不大,但铺子挺齐全。去的是家涮肉馆,还碰上了俩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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