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只犹豫了一小阵,也带着大军朝这两个方向而去。
军营中的汉生,静静躺在那里。
“初次见面,我叫子冉。”
汉生站在一个类似书院的房间里,眼前是一大一小两个人。
孩童的脸浮现在汉生面前,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正好奇地打量着她,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
“我叫汉生。”汉生瞪着眼前的两人,面色不善,还是不情不愿报出自己的姓名。
她七岁了,之前一直与父亲母亲住在将军府,前几日父亲不知抽了什么风,硬是被一个浑身邋遢的老道士说服,将她送上沧萍山拜师学艺。
要知道家里有数不清的好吃的好玩的,乍然背井离乡做个山里人,汉生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而反抗却无效,她还是被父亲揪了过来。
“我知道你的名字,既然来了山上,以后你就是汉生师妹啦,记得要叫我师兄哦。”
小男孩咧嘴一笑,露出了缺了一半的大门牙,眼睛眯成了一条狭缝。
“这里是哪里?”汉生忽然一个恍惚,一个炸雷自耳边响起,仿佛梦中初醒一般。
小子冉不可置信一般,“汉生,你怎么刚来就忘记了?我们这儿是沧萍山啊。”说着大惊小怪地转身拉着一个白袍男子,“师父,我们这位师妹莫不是个又瘸又傻的?”
汉生再迷糊,也反应过来小子冉这是在嘲笑她,反唇相讥,“你才傻呢,白头萝卜。”
“你初来,为师与子冉带你熟悉一下环境。”白袍男子已经拉住生气想要开口的子冉,又牵着汉生的手,出了房门。
书院位于山脚,布置不多且简洁,位置不大却胜在干净宽敞,书院之后便是云山,经常会有小动物来书院拜访。
汉生一反常态没有哭闹,只是砸了几个碗碟,还是在山上住了下来。
她心中始终有种莫名的焦躁感,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火气,分分钟能被点燃那种,每日都要与子冉斗嘴斗得不可开交。
若要说什么事能让她静下来,那就只有画阵法图时。
第二五九章 暴雨十日(中)
只有在师父教授阵法图的时候,将《拂》与《阵法图考》上的图一个个画在纸上时,才能够得到短暂的心平气和。
也因此,汉生几乎沉浸在这一件事中。成日成日的画阵法图,几乎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画图。
短短一年,一整本《拂》与《阵法图考》画完了,又过了一年,《太乙画箴》也画完了。
九岁生辰,正好画完《太乙画箴》最后一幅的汉生闲极无聊,在图纸上涂鸦了一张老是在梦境中出现的阵图,还洋洋洒洒起了名,八阵图。
左看右看,又觉得画得太复杂,不够好看,随手揉了个图仍在一旁子冉的废纸篓子里。
这是汉生经常做的事,腿脚不方便又懒得打扫卫生,就把废弃不要的纸张悄悄丢到子冉那里,免得自己清扫。
而不知为何,废纸篓子里的纸却被子冉捡起,子冉参照着添减几笔,画了一张新的交给了师父,金锁阵图的名声就此传开,作者自然而然是子冉。
对此汉生并没有争辩,九岁的她并没有觉得那幅图有什么了不起的,在她眼里还不如叼一块桂花糕在太阳底下晒太阳,因为她极讨厌下雨天。
直到有一日,师父郑重让子冉与她一同上了一节阵法课,原本师父是计划两年之后再教汉生阵法的,不知为何就提前了。
第一堂课,便是阵法考较,师父要子冉与她即兴各作一副阵法图。
她想了想,信手拈来画了一副脱胎于八阵图的更简洁却更多变的阵法图,定名时,在八阵图前添了一个字,取名十八阵图。
两张图收上去以后,汉生还记得当时师父的惊讶眼神。
师父盯着她的那幅图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快要坐在位置上睡着了。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盯着十八阵图的时间太长,师父才说了一句,“今日到此为止,你二人先回去。”将子冉与她直接放了学。
那晚,师父房间的灯整夜亮着。
自那以后,汉生一直跟着子冉上同样的课,课程进度一模一样,子冉很不服气。
而每每考较阵法,子冉总是第二。
两个人为此开始吵架,子冉却总也吵不赢,每次气得用毛笔戳笔筒,一年来不知戳秃了多少笔。
而汉生总能时不时想到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十岁,第一次从师父手中拿到磷石,就如心有感应一般放了四颗在地上,火灵力倾泻而出瞬间整个人就消失,一日后才从云山上下来回到书院。
比如十二岁,第一次偷偷溜进师父所住庭院的禁地——后花园,看见一方小池塘中的三株金莲忍不住用手碰了碰,三株金莲却瞬间枯萎,第二日在师父兴师问罪时硬着头皮说自己能重新种出三颗来,结果真的让三颗金莲种子在半个月内重新发了芽。
再比如十三岁,一场大雨下了足足半个月,汉生也病了足足半个月,发着高烧梦里一直说胡话怎么都醒不来,直到雨停了以后才烧退醒来,醒来以后师父一脸严肃地询问她,阿生和文枢是谁。
再比如十四岁,汉生在阵法课上忽然大哭大笑起来,高声喊了一句“我该回去了”,转身就离开了书院,留下一脸呆滞的子冉与目光晦涩难辨的师父。
第二五九章 暴雨十日(下)
云山上有一处高台,正是她第一次用磷石传送到的地方,汉生一路一瘸一拐跑到高台前,又费力一步步爬上去。
恍惚十四年,终究梦醒。
“我该回去了。”汉生对自己说,毅然自高台跳下。
人间一天,梦中一年,十四天的大雨,终于收住。
汉生从营帐中的床榻坐起,身边除了惊喜的小月季,并没有陆沉的身影。
“阿沉呢?”汉生问道。
“元帅尚未归来,小姐你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月季直接盛了一碗热姜汤递给汉生,又端来一碟肉干。
汉生心下生异,先端过姜汤喝起来,去一去胃寒。
“阿沉去了几日?”
“这雨下到第七日,元帅便带着大军出去了,到如今雨下了十四日,今日小姐醒了雨就停了,小姐您一定会是福星,保佑所有人。”月季发自内心道。
喝姜汤喝了一半的汉生停下来,“十四日?”
“是啊,小姐您昏睡了足足十四日,这暴雨也下了十四日呢。”
洛水...
汉生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将碗一放,胡乱披上外袍就向外冲,直奔年稷尧的营帐。
年稷尧所在营帐之内,八部轮回塔安静立在地上,第五层的光倏然亮起,汉生一眼就认出这座她还是秦王稚时就遗失已久的塔,一把捡起。年稷尧与姜尪果然都在,只是两个人看上去精神都很疲惫。
菩萨蛮已经不再悬空,而是掉在地上,裂缝里生出的小嫩芽,已长成一棵半米高的小树苗,而树苗上的树叶却有枯萎之势。
“稷尧,还撑得住吗?”
年稷尧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根本开不了口。
身旁的姜尪代她答道,“洛水决堤,晋军已经死了三十万人,魂魄皆被灵阵吸收,转移到菩萨蛮中,陆沉与潘芷云正在洛城,此刻皆在阵中。不知哪里出了纰漏,潘芷云竟有强行进阶之势,如今我们正尽全力控制灵阵,但恐怕坚持不了一日。”
“我来帮你。”汉生道,想用自己的灵力帮助年稷尧一臂之力。
“不可!你的水灵力与主人的木灵力不同,此刻关键时刻,不可混用!就连我都只能帮忙控制菩萨蛮,没法插手灵阵的事!”姜尪却阻止了汉生。
那怎么办?!
若潘芷云果真进阶,连灵阵都失效,便再无办法束缚他,整个世界怕是要变为他进阶八部轮回最高层的修罗场。
若是不能成功,困在阵中的陆沉也会丧命。
“我去找洛神!”汉生果断道,还带着一丝决然。
汉生对着八部轮回塔注入灵力,直接来到洛水河畔。
洛水早已决堤,汉生稳稳浮在水面上,这是水灵体独有的优势,淹水根本伤不了她。
“你可想好了?”
洛神的声音直接传到汉生心中。
“想好了。只要前辈能救陆沉,一条命何足惜。”
“真是看不惯你这大义凛然的样子。”洛神冷哼一声,水中忽然升起一道水柱,托起一个龟壳掉到汉生手中。
第二六零章 梦回汉明(大结局上)
汉生捧住龟壳仔细一看,龟背上密密麻麻刻着字。
这个龟壳子汉生很熟悉,正像是父亲来沧萍山看望她时送的那个,除了背上有字。
汉生一字字认真看完龟壳上记载的内容,对着洛水的方向重重一鞠躬。
水灵力再一次注入八部轮回塔,这一次,汉生直接来到洛城上方。
远远在天上,就看到了漂浮着无数死尸的街道旁,一栋三层大楼的屋顶上盘腿而坐的潘芷云,不远处是倒在一旁的陆沉。
潘芷云的额间一道一字伤口在渐渐形成,位置汉生额间曾经的疤痕一模一样。
伤口处并未流血,而是冒着金色的光,且只形成了拇指盖大小的半条,尚未完全成型。
汉生深深呼了一口气,身体全部的灵力尽数抽取,疯狂将灵力涌入八部轮回塔,在八部轮回塔的作用下,化为无属性的纯粹灵力盖满整个洛城。
身旁是现出原形显得有些焦急的神屋,他的灵力始终进不来,被汉生隔绝在外。
远处营帐中,年稷尧紧皱的眉头忽然松开,整个人脸上的表情自然了许多。
潘芷云的脸色则渐渐难看起来,盘腿而坐的手势开始变化,眉间甚至多了一道黑色的印记,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目前的陷阱,在加快进阶的速度。
汉生见到潘芷云的反应,同样加快了对八部轮回塔输送灵力的速度,两边像是赛跑一般。
终于,还是洛神的方法更为奏效,还是全身再也挤不出一丝灵力,也没有一丝力气。
潘芷云不可思议一般,发现眉间的黑色印记在渐渐变淡,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像,额间形成了一半的伤口没有继续扩大,反而在愈合!
“怎么可能?!”
“洛神,你竟出手?!”潘芷云来不及惊叹,额间的伤口竟然完全愈合。
而洛城中的水位开始下降。
见到这一幕以后,来不及微笑的汉生直接从空中坠落,重重跌入洛城内四溢的污水中,一沉到底。
她失去了所有灵力,也不再是灵体,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始终护住汉生心脉的神屋终于感受到了她越来越弱的心跳。
“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神屋轻叹一声,托着汉生的躯体,悬空而起来到洛城城门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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