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卢东被踹翻在地,自然就没人驾马,前边的路上不知那个坏心眼的家伙竟在路上扔了个铁蒺藜,奔跑的马蹄又好巧不巧地正正好踩上那铁蒺藜——
只见马前腿一抖,竟是突地跪到了地上,后边拴着的马车却仍在顺势往前冲,然后尹卢东瞅见一大团物体从马车里霍地抛了出来,抛到了马前边的路上,那路边……还有一块凸起的半大石头。
“殿下!”尹卢东跳起来就要捞住从马车里抛飞而出的梁丘,可他终是迟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梁丘狗吃屎似的摔在地上,下巴还十分不幸地撞在那块凸起的半大石头上……
尹卢东有些不忍直视地别开头闭起眼,然后才继续冲到梁丘身边,将他给扶了起来。
看到梁丘后,尹卢东更有些不敢看他了。
本来就缺了两颗上门牙的嘴,这会儿可好,上下都对齐了,连下边的两颗门牙也给石头给磕断了,没了,下巴……也歪了。
梁丘鼻子嘴角满是血,两眼翻白,浑身直抽抽。
白……白露!老子和你的仇,不共戴天!
*
“你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白露忽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后狠狠瞪向与她同乘一辆马车的习修。
习修在看书,根本不理她,便是眼睑都没有抬起来过,更别说看她一眼。
“喂!我跟你说话呢!”自打客栈出来上了马车后,习修便一直在看书,甚至还十分大方地分给白露一本,不过白露看都没看一眼便将书扔了,没人和她说话,她闷坏了,于是她使坏地伸出手一把扯掉习修手里的书,终于激得习修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白露朝他得意一笑。
谁知习修只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后没有再理会她,而是伸出手从一旁的小几上拿过另一册书。
白露眉心一拧,嘴一噘,在习修拿过书时又将他的书给抢了过来,不仅如此,她还将摆在小几上的所有书都扯了过来,像是担心习修会抢似的,她竟是将这些书全都……垫到了屁股下!
“你——!”习修终于被激怒,抬起头来气愤地盯着白露。
白露咧着嘴笑得得意极了,还不忘抬抬下巴,一副“有本事你来抢啊”的嘚瑟模样。
“不可理喻!”习修气得脸又红又白,最终是憋出了这么一句,然后就生气地看向窗外,继续不理白露。
白露嘻嘻一笑,“喂,我说小肚鸡肠,你可是男人啊,我就和你开开玩笑你就这么生气啦?你还真的是小肚鸡肠啊?”
“……”习修更气了,“不可理喻!”
“行了行了,你会不会说点别的,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不可理喻。”白露一点歉意都没有,反是笑得更开心了,“再说了,女人不就是不可理喻嘛?这你就受不了了,看你以后娶了媳妇儿不得天天气得七窍生烟哪?”
他娶的妻子,定是知书达礼三从四德,绝不会像她这样荒唐无度不可理喻。习修心里道。
“呿,你在心里数我的不是呢,别以为我不知道。”白露哼哼声,同时还伸出脚在习修脚背上踩了一脚。
于是,她又成功地让习修看向了她,虽然是气呼呼的。
他就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真是,真是——
习修心里已经找不出词语来形容白露。
“在你们所有人眼里我就是个放荡货,根本就不配做女人,哦不,是根本就是女人的耻辱。”白露撇撇嘴,说得满不在乎,似乎说的不是她自己似的,让习修不由微微蹙起了眉。
她知道外边如何评论她,为何还不愿意改不愿意收敛?
不过白露没有继续这个话,而是笑得眼弯弯,看着习修道:“喂,坐马车很无趣的,咱来说说话呗,虽然你很讨厌。”
“……”这话习修根本没法接,他默了默,冷淡道,“既是无趣,那便看书。”
他准备的这些书,便是用于路上打发时间的。
“我不看书,我最讨厌看书!”白露将垫在屁股下书坐得更稳了,“我又不是你。”
“那你不看我看,把书给我。”和这个荒唐公主说话,他不乐意。
“不给不给就不给!”白露挑挑眉,“书就在我屁股下,你要是好意思拿,你就过来拿啊。”
略略略,晾他也不好意思来拿。
果然,习修又被气得脸涨红。
白露忽然觉得习修有点意思,动不动就被气得脸红,这要不是她的身体而是他自己的男人身体,脸红起来会是什么样儿?
想到一张老正经脸面红耳赤的模样,白露就忍不住想笑。
“……你笑什么?”她又想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习修皱着眉问。
“偏不告诉你!”白露说完还得意地朝习修略了略舌头。
“……”习修深深怀疑到边南郡的时候他是不是还活着。
“哇!有马车有马车哦!”就在这时,马车外有小孩子们欢喜的声音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殿下摊手:你人不是我打的,铁蒺藜也不是我扔的,怪我咯?
☆、第二十七章
白露掀开车帘,探出头去,发现马车前方不远处就要穿过一个小村子,正有三四个五六岁的孩子在村子旁玩耍,见着驶来的马车,他们面上纷纷露出了激动又欢喜的表情来。
因为不宜声张,所以这一路前往边南郡,白露并未让马车多行官道,而是在这些小路上穿穿走。
瞧见前边玩耍的孩子有两个还朝马车这儿跑来,白露赶紧对车夫道:“慢着些慢着些,当心别撞到这些个娃子。”
“是,公子。”车夫勒勒缰绳,继而缓辔走马。
只见那跑上前来的两个孩子都是一身脏兮兮的衣裳,裤腿短短的连脚踝都盖不住,两人的头发都是毛糙糙的,有一个孩子脚上还少了一只鞋,露出光溜溜又脏兮兮的脚丫子。
可他们的眼睛都异常的明亮,他们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马车,好像看什么从没有见过的宝贝似的。
只听一个稍小些的孩子拉拉另一个孩子的衣袖,又惊又叹道:“阿姐,这个就是大马,这个就是马车吗?”
“嗯嗯!是的!”另一个小孩用力点点头,“我和阿爹到过镇子上,见过的,就是这样儿的!”
“哇——”稍小些的孩子发出一声赞叹。
白露的目光一直落在这姐妹俩身上,有些诧异,这是两个小女娃?乱糟糟的模样她都没瞧出来。
瞧大马和马车太过出神,被叫做阿姐的小女娃这才发现马车上有人在盯着她们瞧,一个穿得很好而且很好看的大哥哥,吓得她赶紧将她的妹妹往后扯,然后连连点头哈腰道歉道:“我和妹妹不是有意要盯着您的马车瞧的!求您不要生气,不要打我们!”
说完,拉着她的妹妹就要给白露跪下。
白露倏地蹙起了眉,紧着轻轻拍了拍车夫的肩,“把马车停一停。”
习修也微微蹙起了眉,对白露突然让马车停下来有些不解,“你要做什么?我们在赶时间。”
“不差这点时间。”白露看也没看习修一眼,便踩着驾辕跳下了马车。
对于突然跳下马车来的白露,两个小女孩更怕了,不仅跪了下来,还朝她连连磕头。
白露将眉心拧得更紧,而后,她在两个小女孩面前蹲了下来,一点不介意她干净的外袍沾了这满地的泥灰,紧着她轻轻扶住了两个孩子的肩,制止了她们磕头的动作,一边浅笑道:“你们看我像坏人吗?”
两个孩子呆愣愣地看着笑得没有一点恶意的她,然后一齐傻傻地摇了摇头。
“那你们干什么这么害怕?”白露又问,同时伸出双手卡住妹妹的咯吱窝,将小小的她从地上提了起来,然后再重复同样的动作将依旧傻愣着的姐姐也提了起来。
习修未曾下马车,他在马车里看着白露和这些脏兮兮的孩子如此亲近如此没有身份尊卑之分,他不禁将眉心蹙得紧紧的。
“因为……”姐姐看着一脸温善的白露,用力抿了抿唇,然后红了眼,小小声道,“因为阿爹就是在镇子上不小心挡了一个大老爷的路,然后阿爹就被大老爷的马给踢死了。”
姐姐说完,用脏兮兮的手背用力抹了抹眼睛。
白露眸中闪过沉沉哀伤,在小女孩们发觉前赶紧隐去,又笑着对她们道:“你们看,我不是大老爷啊,我只是个大姐……我只是个大哥哥,你们是不是喜欢这匹大马?”
“嗯嗯!”妹妹觉得眼前这个漂亮的大哥哥是个好哥哥,将脑袋捣点得用力,“馒头没有见过大马!”
“那馒头想不想骑骑大马?”白露伸出手,将馒头脸上遮挡住眼睛的头发替她别到耳后,笑得真的就像个邻家大哥哥,一点不嫌弃这些个孩子脏。
“想!”馒头高兴得直拍小手。
姐姐又是将她扯了扯,生怕她惹恼了这位漂亮大哥哥,继而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不骑,我们就看看,看看就好了……”
干净漂亮的人都会嫌她们好脏好脏,要是弄脏了大马,会被打的……
“可是阿姐,我想骑……”馒头噘着嘴,满心期待地看着大马。
姐姐正要再扯扯她,就在这时,白露忽地将妹妹馒头抱了起来,笑着将她放到了马背上,“来,骑骑大马!”
馒头先是一愣,然后兴奋得哇哇直叫,“阿姐阿姐!我骑到大马了!好高好高!”
姐姐看着马背上的自家妹妹,一愣一愣的。
就在她愣神之际,白露也将她抱了起来,将她也放到了马背上,和馒头坐在了一起。
下一瞬,这姐妹俩高兴得哇哇大叫,让不远处本是和她们一块玩耍的两个小孩儿看得羡慕不已,四只眼睛直勾勾得愣是移不开,羡慕得差点就流下了哈喇子来。
然后,他们瞧见那个穿着白衣裳长得很漂亮的大哥哥朝他们招了招手,对他们笑道:“你们也过来吧!”
两个小孩对看一眼,然后撒欢似的朝白露跑来。
于是,白露一个轮一个将这四个小孩儿都往马背上放了一遭,直到她手臂酸麻得再举不动了,她才挨个摸摸四个孩子的脑袋,喘着气笑道:“好了,大哥哥没有力气了,今儿的大马就骑到这儿吧!”
“谢谢大哥哥!”四个孩子齐刷刷地朝白露白露道谢,脏兮兮的小脸,却都有一双明亮得好像星星一样的眼睛,干净,澄澈。
白露笑得露出了两排牙,看得出她很开心,小孩们就笑得更开心。
末了,白露趴在驾辕上扯过马车里自己的一只包袱,习修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对着包袱里的东西捣鼓了一小会儿,她这才将包袱拎下马车,在孩子们面前将包袱摊开到地上,只见包袱里是四个漂亮的糕点还有一个白面馒头。
这些个孩子连马车都没有见过,又怎会见过这般精致漂亮的糕点,一时间各个都在咽唾沫。
白露笑着拿起那个白面馒头,然后道:“剩下的你们一个拿一个,可不准抢啊,男孩子要让女孩子,姐姐要让妹妹哦!”
于是,四个小孩子非常有序地拿起了糕点,却都不舍得吃,都捧在手心里眼巴巴地看着,还是一个男娃娃忍不住啊呜一声咬了一口,其他三个孩子舍得吃起来。
白露看他们吃得有味,笑得甜甜的,算着停下来有好一会儿时间了,她才摸摸馒头姐姐的脑袋,问她道:“你们阿娘呢?可在家?”
“阿娘不在家,阿娘在地里种菜。”姐姐认认真真道。
白露将手里的白面馒头放到她脏兮兮的小手里,交代道:“这个白馒头拿去给你们阿娘吃,你们刚刚已经吃了好吃的糕点,这个白馒头就留给你们阿娘吃,可不许偷吃啊。”
“大哥哥放心,我和妹妹不会偷吃的!”小姐姐认真地点点头,“我和妹妹现在就给阿娘送去!大哥哥再见!”
小姐姐说完就拉着馒头跑了,两个小男孩见馒头两姐妹跑了,他们也跟着跑了,四个小孩跑了挺远后忽然一起回过头来朝白露挥挥手,这才又继续往前跑。
直到他们跑不见影儿了,白露这才拍拍身上的泥灰,蹬上马车,“继续走吧。”
馒头和她的姐姐跑到了她们阿娘面前,将宝贝似的捂在手里的白馒头递给她们阿娘,“阿娘阿娘!你饿了对不对,你快坐下来吃馒头!”
她们的阿娘不过二十出头的女人,却因挑起整个家而沧桑得好似三十岁的妇人。
她拿着两个女儿拿来的馒头,一脸震惊,“哪儿来的馒头!?”
“一个漂亮的好心大哥哥给的!”馒头开心道,“大哥哥还给我们吃好吃得不得了的东西!大哥哥说那叫甜糕!”
“这个馒头是大哥哥让带给阿娘吃的。”小姐姐拉着阿娘在一旁坐下,“阿娘你坐下来吃馒头呀!我去给你打些水来!”
小姐姐非常懂事地去给阿娘打水了。
她们阿娘盯着手里已经被她女儿的小手捂脏的白馒头好一会儿,才将馒头移到嘴边,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才吃到第二口,她便被硌到了牙。
可馒头又怎会硌牙?
她不由将馒头掰开来看。
只见白软软的馒头肚里,竟然塞着好几颗碎银!
女人惊呆了,然后流下了两行泪,感动得泣不成声。
“阿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又想阿爹了?”馒头见自己阿娘哭,不知道怎么回事,忙站起了用小手替她擦眼泪。
女人却是泪流更甚。
这些碎银,够她们娘儿仨过小半年的日子了!
马车里,习修看着被那些个孩子的脏爪子弄脏了外袍却全然没往心里去的白露,眉心舒平,眼中的嫌弃不再,反倒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觉得他好像从来都没认识过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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