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学校都打铃了,你怎么还不往里赶。”
易夏有些奇怪他的问题,但出于礼貌,仍是给出了回答:“我是走读生,中午可以不回学校。”
韩旭阳经常送这一片的外卖,知道这家餐馆旁边的学校是本市最好的高中,也能认出这姑娘所穿的校服就是来自这所学校,一中的学生向来在吃过午饭后便往教室赶,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悠闲的学生。
对小姑娘的印象虽然有些改变,可作为外人,他却是不好说些什么,正巧见到一个熟识的外卖员向里走进,他的眼睛四处扫了扫,最终锁定了一个刚刚空出的位子。
“老卫,这里。”
打过招呼,韩旭阳冲小姑娘笑了笑,接着快步的抱着头盔走向空出的位子。
易夏点了点头,目光却忍不住随着那个刚刚进来的老卫而移动。
虽不相识,可这个老卫额间黑气缠绕,通俗些讲便是印堂发黑。
印堂在玄学中又名“命宫”,印堂饱满,光明如镜是吉利之相,晦涩,失去光泽是运气衰败之势,若是发黑……那便命不久矣。
收起目光,易夏正襟危坐的喝起了水,可耳朵却是时刻注意着那里的动静,重来一世,她的面貌以及形体全部改变,听觉却是仍如往日般灵敏,听到半叉,终是忍不住再次看向那里。
目光触及到老卫的面孔时,脑中忽然一片眩晕,接着一幅诡异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三室一厅的格局里,身穿明黄色制服的男人双手握紧着腰腹的尖刀,脚底淌着外卖的汤水,再往里去,挺着肚子的妇人双目无神的倒在血泊中央,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厨房的拐角处,五六岁大小的男孩捂着唇鼻无声啜泣,眼里遍布着绝望。
易夏正想继续查探,画面却在此终止,闭目再张开时,眼前依旧是刚刚的餐馆,
沉思半响,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人有五眼通,即为肉眼通、天眼通、慧眼通、法眼通、佛眼通。
前世,师门虽被定名为天衍派,可与其同音不同字的‘天眼’却只有祖师爷得到过,她曾侥幸看到过文献记载,天眼可通六道、远近、上下、前后、内外及未来,回想起她刚刚看到的画面,那一小截片段赫然就是这位名叫老卫之人的未来。
她这是……开了天眼?
心中犹豫片刻,易夏的目光逐渐坚定。
起身走至交谈正欢的两人中间,她冲着老卫露出友善的笑容,“大叔,算命吗?”
第3章
听到这话,两人同时抬头。
见是刚刚那位与老韩同坐的小姑娘,卫华强眉头蹙了蹙,眼睛扫向她校服衣摆的毛边时,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忽然止住,隔了一会才问:“小姑娘算的准吗?”
算命旨在推测人的命运休咎,世间事物瞬息万变,算人前事不难,算人后事却难于上天,前世,易夏在师门内也算技艺精通,却仍没有把握能准确的卜算出未来吉凶,但这次是天眼所现,必然不会有错。
看出了老卫不信自己,易夏忽然开口说道:“大叔,你出生富裕却坎坷一生,年轻时多姻缘,婚姻却最终惨淡收场,而且至今也无一子,我说的对吗?”
卫华强神色未变,心里却有些震惊。
他今年五十有二,赶上了最坏的时代,祖辈积蓄在一夕间化为乌有,最后虽然得以平反,但却因最应上进的年龄被耽误前途,只能过上无为的人生。年轻时长相也还算英俊,姻缘自然遍地开花,可与人斗狠时落下顽疾,被大夫告知一生不能再有子嗣,至于婚姻……不提也罢。
可他如今孑然一身,这些事面前的小姑娘怎么会知道?
想到这里,卫华强忽然望向对面的韩旭阳,片刻后却又在心里对这个猜想进行了否定。他们两人交情甚浅,不过是因为年龄相仿,才能勉强多聊几句,就算如此,谈论的也多是当天发生的趣事,自己对他一无所知,他对自己又能了解多少?
不是这个原因,那只能是……
收起之前的轻慢,卫华强重新审视了一遍眼前的小姑娘,见她面上尽是坦然,对她的能力已经信了一大半。
他出生在那个年代,虽说经历了新政策的过度,却也是有些信仰鬼神,连带着也相信这世上有真'大师'的存在。两人目光对视,开口说话时,他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些恭敬,“大师您……您是不是要给我什么警示?”
易夏一愣,旋即点了点头。
“那您算一卦多少钱?”
多少钱……
天衍派弟子不多,研读《易经》、《紫微斗数》、《六壬》这一类书也不是为了予人算命,读通之后,天高海阔任鸟飞,或是担当谋士,或是为皇家服务,自然也无需以此而谋生。
心中没有衡量标准,思考许久,易夏才伸出五根手指。
看到她比划的数字,卫华强面有难色,“大师,我这个月刚交房租,五千恐怕……”
“五百。”
面前之人虽不是大善,但从面相上看,他鼻准圆,两颧长相大而丰,是生有恻隐之心,临危愿意慷慨乐助之人,且对方显然不是什么富裕之辈,若她真的要价五千,那便不是帮人,而是敲诈。
五百块对于卫华强不算什么问题,没有再犹豫,他便从钱包里取出五张红票递了过去,动作干净利落,看得他身侧的韩旭阳暗暗蹙眉。
接过塞入口袋,易夏从旁边拉过个凳子坐好,“大叔,你今天不要接兴华社区的单子。”顿了顿,又解释;“你印堂发黑,唯有远离兴华社区才可避祸。”
韩旭阳在旁边围观许久,这话一出,老卫还没说什么,他在心中已将这小姑娘定义为骗子。
'印堂发黑'这四个字向来是唬人必备,他看老卫红光满面,精气神也是十足,跟这四个字完全沾不上边,且兴华社区离这里不到两公里,虽是个老小区,可治安向来还算不错,老卫一个大男人,去那里送外卖又能发生什么祸事?
见小姑娘说完便准备走,叹了口气,他本打算提醒一声老卫,可见对方面上已是信服,只能暗暗摇头。
——
下午三点,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现代人生活方便,即使不会做饭或者懒得跑腿,也能在各类外卖软件中叫到自己心仪的美食,职业外卖员便由此应运而生。
将手上拎着的外卖交付,韩旭阳边朝楼下走,边在手机APP上查看着最新的外卖订单,快速的抢单过后,出现在手机上的打头地址正是兴华社区,脑中不自觉的回想起中午那小姑娘说的话,旋即想到算命的对象并不是自己,摇了摇头他就骑上了自己的小电车朝店家奔去。
也是倒霉,路过红灯时不小心与另一辆电动车相撞,人虽然没事,可取到外卖时已与手机上的最迟送达时间相差无几,到达兴华社区更是超过了规定时间有二十分钟。
扫了一眼单子上的地址,韩旭阳七拐八拐的绕到了五号楼下,还没下车,就看到两位身穿制服的民警扭送着一个小年轻从楼上下来,三人衣间都有些染红,但细看之下,似乎是侧旁的两位民警受伤更重。
还有送餐任务在身,没看多久,韩旭阳就拎起外卖朝楼上奔去。
一路均能看到不少血滴,到达楼层后,他勉强打起精神敲了敲门,见并未有人像往常一样开门取餐,他掏出手机拨打了订单上的号码,接通后,却被告知将食物放在门口就好。
女主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他忍不住问道:“女士你还好……”吗?
话未说完,对面忽然将电话挂断,留给他的只剩耳边的一片忙音。
再拨,电话不通,室内却传来一道男童声音。
“坏蛋!快滚开,我们不怕你。”
“昊昊,嘘。”
两道声音接连而出,心中松了口气,韩旭阳将外卖放在地下,“您点的餐我给您房门口了,再见。”
下楼途中,韩旭阳的面色逐渐凝滞,行至自己的电车跟前,他用有些发颤的手在电话薄中找到了老卫的号码。
嘟声音过后,还未开口,就听老卫当先说道:“还真是奇了怪了,兴华社区的单子一向不多,我今天下午却抢到了一个,不过一想到大师叮嘱的话,我立马就把那单弃了。”
“订餐人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好像是叫周什么丽,我之前送过她们家,老是个孕妇出来取餐。”
低头看看手机上还未确认送达的单子,韩旭阳的心跳忽然漏了半拍。
如果老卫没有拒绝订单……
如果他的电车没有出事……
难道那小姑娘是有真本事?
——
傍晚时分,一中门口聚集着三三两两的人堆,即使酷暑难耐,也没有一人去街边的商店歇凉,均是在与旁人攀谈的正欢。
韩旭阳路过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番景象。
忙碌了一天,他今日的四十单目标已经全部完成,本以为只能到明天再来等人,可看眼前的景象,一中似乎还没有放学。
正想着,紧闭的校门忽然从内打开,见成堆的学生自里面涌出,他连忙打起精神在人群中搜索,半响,终于看到了自己要找的那道身影。
虽是如此,可前排的道路被别的学生家长霸占,见小姑娘夹杂在人群中时隐时现,还杵在电车上的他有些心急,情急之下,忽然大声喊道:“大师,看这里。”
校门外虽然人多嘈杂,但韩旭阳的声音中气十足,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听见这道喊声,易夏也向声源处看去,目光与中午的那位中年大叔对视,虽说有些疑惑他的来意,可一想到他刚刚所喊的称呼,不由伸手指向了自己。
见对方点头如捣蒜,易夏穿过人群挤至他的跟前,“大叔找我有事?”
话音一落,韩旭阳便目露期待,“我想请您帮我女儿算一卦。”
自妻子十年前离世后,女儿就成了他这辈子唯一的挂心之人,女儿自小到大都听话懂事,学习成绩更是从来没让他担心过,有这样的贴心小棉袄,父女间的感情自是不错。
可最近的女儿却有些奇怪。
大约从十天前开始,女儿一回到租屋就将房门紧闭,许多次他敲门查看,明明听到里面有低声啜泣声,却久久不见人来开门,早间询问这件事,女儿却满脸疑惑,似是根本记不清有这件事发生。
连日如此,女儿的脸颊日渐凹陷,他本以为女儿是得了什么怪病,带着她去医院检查却得到身体一切都健康的答复,可女儿的情况一看就不对劲,他心里着急却别无他法,本打算等这月干完就带着女儿去首都看病,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给了他希望。
这位大师能帮老卫避过一灾,想来……也能救女儿一命吧。
听完中年大叔的描述,易夏正打算开口,却听旁边忽然传出一道讥讽的声音。
“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大师呢,原来是个神棍,现在这世道,连个小姑娘都会用些外门邪道来骗钱了。”
第4章
说话的人叫谢春苗。
她本是日常来接儿子放学,可在听到有人喊‘大师’二字时,便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投入了进去,踱到两人身边听了全部过程后,心中对这中年汉子顿时有些无语。
不说政府宣传抵制封建迷信已经这么多年,就说他管着叫‘大师’之人的年龄,也不像是个真有本事的。
想到这,谢春苗看向那小姑娘所在的位置,观察了几秒,撇撇嘴道:“你一个小姑娘考进一中不好好学习,却在这装神弄鬼,招摇撞骗,对得起教导你的老师吗?看你穿着,家境显然也不富裕,你又对得起赚钱供你读书的父母吗?”
易夏本抬脚欲走,听到这话,却顿住了脚步。无关之人信不信她,她其实并不那么在意,但总有人喜欢凭自己的主观臆断来推测旁人。
红口白牙一张嘴,仿佛知遍了天下事!
“说我算的不准,你要不要试试?”
谢春苗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
认真瞧了瞧她的面相,半响,易夏开口道:“你颧骨高翘下巴圆,鼻削如刀眉骨粗。本是有福的面相,却因性格刚愎固执而做出错误决定,自结婚之后,你过的一定很苦吧。”
“你冲我说什么模棱两可的话,到我这个年岁,婚姻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用几个形容词来说我长什么样,然后又说我过得苦,你以为这样就能证明你真是什么玄学大师了?”话到最后,带着点声嘶力竭。
见对面小姑娘似乎被自己镇住,冷笑一声,谢春苗转头面向身后聚集起的围观群众,“你们大伙来评评理,我说的对不对?”
煽动性语言往往能激起绝大部分人的兴趣,话音落毕,人群中就是一片哗然。
“说人家婚姻不幸福,这小姑娘的嘴真是……”
“一中不是个挺好的学校,怎么还有学生做这种事。”
“这个时段放学的都是高三,也不知道她是哪一班的学生,这个样子怎么考大学嘛。”
舆论的支持使得谢春苗气焰更盛,心里升起一丝得意,她正打算向身边的人科普一遍事情的经过,却又听到了那小姑娘的声音。
“你是家中独女,从小任性固执,婚姻一开始没有得到双方家人的祝福,但母亲劝慰你不听,硬是要与现在的丈夫结婚,婚后不过三年,因与夫家成员不和,便渐渐跟丈夫离了心。
你丈夫曾经也算年轻有为,与你成婚后却几乎变了个样子,后来更是沾染上了赌瘾,致使家境败落,如今年渐五十,你们一家也不过依靠当初的单位分配房而生活,我说的可对?”
用的是疑问的语气,眸中却显示着笃定的眼神。
笑容逐渐从脸上凝滞,谢春苗的心里有些发憷。
就是瞎猜也不可能说的这么准,这小姑娘难不成还真会算命?
脑中细细回想了一遍她的话,谢春苗的面色忽然由黑转白,又由白转红,“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克夫?”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见这小姑娘又不说话,谢春苗怒瞪了她一眼,忽然不甘心道:“算得准又有什么用,不过就是个因为五弊三缺早死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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