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还在悠闲度日的就是二皇子褚恂了,可惜他虽然有空,父皇母后、太子哥哥跟阿姐,却都不能陪他玩,只好闷闷不乐练他的大字。
转眼就是元宵节,从太皇太后时期开始,宫里的元宵宴,成了专门为撮合适龄男女而办的一场宫宴,如今她老人家虽然不在,这个旧例,却被皇后沿袭下来。
早在过年之前,皇后就已经把参加宫宴的名单定下,都是诸位王公大臣家嫡出的小姐和少爷,年纪皆在十四五岁不等。
往年宫宴都是由皇后主持,皇帝来露个脸,等开场过后,帝后便携手离开,将剩下的时间,留给这一群青春靓丽的少年人,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帝后御驾离开之后,大殿内的气氛顿时活跃不少原本毕恭毕敬低垂着头的少年男女们,此时也敢大着胆子抬起头来,欲遮还羞的看一眼对面心仪的姑娘或是公子。
如今殿里地位最高的是太子和昌华公主,两人并排坐在上首,一个通身明黄色衣袍,一个身着桃红色华衫,还有继承至帝后的出色相貌,在座中,获得注目最多的,自然是他们二人。
但是太子如今无心于此,对于投注在他身上的关注,并不作回应。昌华公主则是根本不知,哪些隐忍却又热烈的视线意味着什么。
她抬眼看着底下展示才艺的各家小姐公子,时不时偏头与太子说一两句话,偶尔也往顾行云的方向递去一眼。
但顾行云似无所觉,只管低头喝酒,并未回视她。
褚清辉又一次看了看他,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对太子道:“哥哥,顾行云的病是不是还未痊愈?他又喝了这么多酒,病该好得更慢了。”
太子看向顾行云,眼中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冷漠。顾行云几人是他的侍读,相伴十来年,总有些别人比之不及的情宜,但这份情谊,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他的双胞胎妹妹。
初时听闻妹妹选中了顾行云,他虽然有点吃味,但也赞同她的选择。毕竟,自己的友人娶了妹妹,总比被一个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野小子截胡好。
只是这段日子,顾行云的所为实在令他失望。他已经听说了宫外的流言,也察觉到顾行云对妹妹的疏远。
让他冷笑不已的是,顾行云一面执着于他的自尊,不愿叫人看轻,另一面却舍不得日后成为皇帝女婿将会带给他的荣华富贵。他却不想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太子想起小时候从宫人那听来的一句话,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那时他不懂,如今想来,这粗鄙却直白的话,用来形容顾行云,再合适不过。
如果事情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最令太子愤怒的是,是谁给他顾行脸面,是谁让他有那样的资格拿乔,竟敢疏远他的妹妹?
既然他不愿做这个驸马,他就成全他,天底下有的是前赴后继的好男儿,做梦也想拜倒在妹妹的石榴裙下,顾行云算什么东西!
“哥哥?”褚清辉见太子不说话,疑惑的叫了一声。
太子回过神来,掩去眼中的情绪,语带酸意道:“知道你担心他,一会儿我去劝劝。”
褚清辉点点头,又笑道:“哥哥也要少喝一点才好。”
太子本已经将酒杯端到嘴边,听见这话,只得放下。他看着妹妹毫无心机的笑颜,心想,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将手伸到宫外,相信就算父皇知道了,也不会责怪他。
不久,宫宴散去,王旭东和谢凯扶着已经微醉的顾行云出宫。
见顾家的马车离开,谢凯吁了口,忧心道:“行云这样子,实在让我担心。已经这么久了,他难道还没想明白么?”
王旭东没说话,仰头看着夜晚的天空,零星的雪花落下。
以往顾行云抬头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什么?
王旭东突然咧了咧嘴角,顾行云想什么已经不要紧。骄傲的天鹅跌了一跤,就以为遇见了此生最大的磨难,蹲在那浅浅的坑中不愿意起来,既然他不愿意起,他不介意再推一把,叫他不用起。
过完元宵,这个年就算彻底过完。百官开始上朝,学生也要回到书院,含章殿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但顾行云却没出现。
褚清辉去皇后宫中请安,皇后挥退众人,她看着女儿纯真的面孔,心中叹了口气。
褚清辉察觉出什么,仰头看她,“母后,怎么了。”
皇后眉心微微蹙起,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暖暖,你和顾行云的亲事,怕是不成了。”
“为什么?”褚清辉坐直身体。
“顾行云……身边有了个通房丫鬟。”
这是元宵宫宴那一晚发生的事,当夜顾行云喝多了酒,神志迷糊之下,跟他的贴身丫鬟有了肌肤之亲,还在第二天,被前来伺候他洗漱的多名下人看见。
顾府倒想把这件事掩下,将那丫鬟处理掉。但顾行云清醒之后,却出人意料的要将那丫鬟保住。就在顾家人头疼之际,不知怎么的又走漏了消息,这下彻底不需要遮掩了。
虽然顾行云和褚清辉的亲事还没有定下,但大家心知肚明,他顾行云是被公主看中的人。驸马不同于别的男人,其他人可以三妻四妾,驸马却不行,况且,如今还未成亲,顾行云房中已经有了通房丫鬟,除非是皇帝被迷了心智,否则怎么还会同意自己疼爱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
就在今日,顾相御前失仪,被皇帝发落,令其在府中禁足。而顾行云因长久风寒不愈,皇帝也给了恩典,叫他不必再入含章殿侍读,好好休养。
至于顾相禁足要禁到何时,顾行云休养康复之后,还是否能回到含章殿,这就不知了。
皇后一边说,一边观察女儿的神情。
褚清辉听完全部,却皱眉问道:“事情发生之后,顾府为何要处置那个丫鬟?这分明不是她的过错。”
她听闻那丫鬟原是贴身伺候顾行云的人,不由想到自己身边的紫苏和母后宫中的柳姑姑。
皇后愣了一下,越发怜爱的摸了摸褚清辉的发顶,叹道:“因为他们想把全部的过错推脱到那个丫鬟身上,想要将这件事掩盖下来,想要保住顾行云未来驸马的位置,想要维持顾府的荣华昌盛,与这些相比,一个丫鬟又算得了什么呢。”
褚清辉将眉头皱得更紧,半晌后展开来,道:“好在顾行云将那个丫鬟保下来,他虽然做错了事,却还是有几分担当的。”
皇后点了点头,在她看来,不管是太子还是褚清辉,或者是顾行云,都还是孩子,虽然有做错事的时候,但本性是好的。
她想了想,又试探道:“暖暖,你如今对顾行云是什么想法?”
她记得不久前,女儿还说过,对成亲并不期待,也不厌恶,若顾行云成为她的驸马,她会努力喜欢他,但如今却出了这等意外,若女儿已经喜欢上顾行云,那就要叫她伤心难过了。
褚清辉道:“顾行云挺好的,只是我们无缘。”
皇后低头用脸蹭了蹭她的脸颊,“别伤心,你还有我们呢。”
褚清辉摇摇头,“我没伤心。”
话虽如此,皇后却还是不放心,又说了好多宽慰的话。
午膳的时候,皇帝特地抽空来栖凤宫用膳,和褚清辉说话的语气竟带着几分小心谨慎,生怕惹得她更难过。
褚清辉只好又解释一遍,说自己不在意。
不过看情况,帝后并不怎么相信。
等下午褚清辉送食盒去含章殿,见太子面对她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心中就万分无奈了。
第14章 甜软
对于顾行云之事,褚清辉虽觉得意外,但是真的不难过。
与她而言,嫁人一事,不过是到了年纪应该做的,她身为公主,固然有特权,但一举一动,也被更多的人盯着。天底下的女子到了这个年纪都得出嫁,她无意做那个特例另类,让言官有话可说,叫父皇为难。
至于要嫁给谁,既然她心里并无喜恶,那就选一个最优秀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承认,在将顾行云看做自己未来的驸马后,对他是比旁人有了几分不同,但还远不到非他不可的地步。既然他有了别人,那再换个人选就是。
这些都是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可惜身边的人却不怎么相信,似乎认为她受了伤害,一个个看着她的眼神充满安抚怜惜,行事说话慎之又慎。
褚清辉被这样如易碎的花瓶般对待着,实在无奈。
今日是含章殿年后第一次开放,她去得比平常迟了些,到武场时,他们已经中途休息了。
褚恂一见她,立刻飞奔过来,离得还有几步远时,似是想起什么,突然放慢脚步,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靠过来,“阿姐,你来了。”
褚清辉摸摸小弟发红的脸蛋,“今天学了什么,累不累?”
说话间,她往武场内看了一眼,诸位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块,或站或坐,见她来了,一个个遮掩着看过来,目光中多了几分小心,连太子都不例外,唯有闫默,仍然独自坐着,擦拭他的宝贝匕首。
不知为何,看他如此,反倒让褚清辉隐隐松口气——这么多反常的人里头,总算有一个如往常一般的。
“今天师傅教我们打拳了,阿姐,我会好好学,帮阿姐打坏蛋!”
稚嫩的话拉回褚清辉的思绪,她屈膝半蹲,伸出小指勾了勾褚恂的指头,笑道:“好,阿姐等你帮我打坏蛋。”
褚恂用力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她,小声商量道:“所以阿姐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褚清辉微微一愣,见小弟满脸关切,又无奈又暖心,也没再解释,“好,不伤心了。”
“太好了!”褚恂欢呼一声,立刻又关心起下一个问题,“阿姐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太子走过来,曲起食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整日只晓得吃,当心日后胖得腿都抬不起。”
褚恂摸着额头,委委屈屈地看了太子一眼,对于大哥的话,他历来不敢反驳,于是又可怜巴巴地看向阿姐。
褚清辉立刻就替小弟出头,“哥哥这么说,今日的核桃酥是不吃了?”
太子噎了一下,“咳……暖暖都送来了,总不好辜负你的心意。”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褚清辉的神情,见她脸上没有异色,才暗暗安心。此时就算被妹妹噎得说不出话,他也是高兴的。
褚清辉对于哥哥在甜食上的别扭一清二楚,也不揭穿,叫身后的宫人将食盒提出来,自己接过一个小的,给武教师傅送去。
过了一个年,闫默看来和去年无异,仍是一身黑衣,冷峻寡言。
“先生,用些糕点吧。”
闫默抬头看她,略略点头,又垂首看了看桌上的两碟精致糕点,一样粉色花瓣状,一样白绒绒如云团,他伸出两个指头捏起一个云团,整个丢进口中,面无表情地嚼了嚼,囫囵吞下。
这是他第一次当面吃下糕点,褚清辉好奇他的评价,也没离开,满眼期待道:“这是云团糕,先生觉得怎么样?”
太软,捏起来的时候,指头差点陷进去;太甜,他从未吃过这样甜腻的食物。
他虽然不偏食,但很少吃甜食,以往送来的那些,最后几乎都原封不动地撤下。方才看见这又白又绵的糕团,却不知为何,突然起意吃了一个,口感果真如他所想,又甜又软,就像……
闫默无意识摩挲着方才捏糕点的指头,回过神来后,慢慢握紧。
“先生?”褚清辉歪歪头。
“……不错。”
褚清辉忽然高兴起来,一把坐下,将云团糕往他面前推了推,“那先生再吃一个吧!”
闫默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才缓缓伸出手,捏起一个软绵绵的粉团子送入嘴里,快速嚼了两口后咽下。
实在太甜了。
褚清辉看他表现,却误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喜欢,欢喜道:“先生也觉得很好吃对不对?我最喜欢云团糕了,那天先生热气腾腾的样子,就像云——”
她忽然意识到失言,赶紧捂住嘴巴,把接下来不太敬重的话吞下,圆溜溜的眼睛讨好地弯起来。
但她的话,闫默那天就听清楚了,她说他像云团糕,实在是个匪夷所思的比喻。这又甜又软的粉团团,难道不是更像她自己?
闫默选择当做没听见,见她眨巴着眼睛,顿了一下,道:“玫瑰糖?”
“嗯?”褚清辉一时没弄明白,想了想,才知他是在问,既然云团糕是她最喜欢的,玫瑰糖又排在哪儿。
她笑眯眯道:“玫瑰糖是最最喜欢的,最最喜欢的只有一个,最喜欢的可以有好多。”
这种言论,闫默闻所未闻。
他不说话,褚清辉也不觉得冷场,原本先生和她说话,都是只有两个字两个字的,今天说了好几个字,又得知先生和她一样喜欢吃云团糕,她已经很意外很惊喜了。
“对了,先生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玫瑰糖?”她记得上次送糖给先生的时候,并没有说自己喜欢。
闫默下意识看向她的腰间,那里果然挂着一个粉色的小荷包,散发着淡淡的玫瑰清香和蜜糖甜味,这样的荷包,他有两个。
十余年前,她送他第一个荷包时,曾说过最喜欢玫瑰糖的童言稚语,不知何时,那些话竟变得这样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猜的。”他说。
第15章 孤鹰
正月十八是太子和昌华公主十五岁生辰,皇帝在外廷为太子庆生,同时下旨,太子生辰过后,即可入朝参政。
原本太子入朝时机,定在昌华公主亲事定下之后,如今亲事既然不成,短期内皇帝又不准备再提此事,叫女儿伤心,便索性让太子提前参议朝政,不必再等。
后宫里,皇后正主持昌华公主及笄礼,京城内数得上品阶的命妇得以入宫观礼。
褚清辉一身隆重华服,在司礼女官的唱礼声中,缓慢谨慎地动作。那衣裳华而不实,厚重却不暖和,寒风吹得她脸色青白,好在之前已经预想到这样的情况,提前在脸上施了薄粉胭脂,没叫人看出失礼。
在众命妇们看来,往日已经足够貌美的公主,今日更添一分雍容华贵,一举一动说不出的优雅从容,不愧为出身皇家、天底下最高贵的女子。
许多人心中暗讽顾家,怕不是被鬼迷了心窍,竟弄丢了这样一棵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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