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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中局——棠月

时间:2018-03-03 14:55:35  作者:棠月
  “我的毓儿一向聪明。”萧辞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轻哄,不忍看她再哭,适时转移了话题“有那么像?”
  扯起他的白袍擦了擦眼泪,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你思考问题时手指总会无意识的敲打桌面;避讳母妃名讳歆字会减上一两笔;最喜素净;只用越州徽墨;不喜甜腻食物;极讨厌吃药。
  从不焚香身上却有浅淡的墨香;书案上放置的书画临帖,画底字其上;烛火彻夜长明方能安眠;无事时临窗摆上一盘棋局,自己与自己对弈;你喝茶时只喝半杯;用膳时不能有鱼……试问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秉性习气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明明除了样貌身份都是一样的,身份吗?青华派长老沈悭之女沈青鸾贴身侍奉,忠心不二;灵徽山庄宇文三公子宇文景皓甘当侍卫寸步不离;江湖中令人闻风葬胆的杀手情报组织暗雨楼楼主;逍遥王府缠绵病榻容貌尽毁,不出陋室已知天下的逍遥王;本就不合常理不是吗?
  她与青鸾人手一只的琦玉玲珑玉镯,青鸾在王府中形同女主人的地位,太妃刘玉瑶对他敬爱掺杂、奉若恩人的态度,飞扬跋扈的萧初为他以泪洗面过于关心的忧心忡忡,他顶替了萧辞的身份也接下了权利暗涌下逍遥王府岌岌可危的担子。
  “原来我如此挑剔。”
  “你本就是个看似随意实则事事讲究的人,这世上也只有我能够忍受你。”她摆出一副宽容大度,不容置疑的态度,歪头看着他,爱不释手一般伸手又摸了摸他俊逸的容颜窃笑道“甚得吾心。”
  过往种种,前尘往事,一掠而过,酩酊大醉,旧梦一场,两个心思极为通透玲珑的人,默契的选择了一个不说一个不问,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互相埋怨、猜疑、别扭、嫌隙、矛盾、冷战、分合、重好,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太多太多,从来不是乌巷布衣小儿女家的儿女情长。
  “毓儿,剑阁与归云山庄你作何打算?”
  “我与云亦的婚约?”扶黎思忖片刻听出弦外之音,抬头看他神情淡漠望着窗外的翠竹,微风吹起墨发,整个人宛若水墨山水画,极淡极淡“你吃醋了?”
  “吃醋?”
  “滴酒不沾的你那晚喝了很多酒,反反复复弹着采薇,紧紧抱着我质问,明明你和我,婚约在前,我可都记得,你若不在乎为何在看到云亦给我的书信时,不以真容示我,彻底断了我的念头?”
  萧辞反身把她压在身下,勾唇挑眉一笑,墨发顺着肩头滑落到她的身上,若有似无撩拨着她的肌肤,一缕墨发没入半开的衣襟中平添几分风情,俊逸芝兰的温和气质中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你和我的婚约可还作数?”
  扶黎怔怔然望着他,心下一阵好笑,云亦说话要绕一百八十个弯,萧瑀说话不经大脑心直口快,而他说话只说一半口是心非,明明视她如命,明明在乎的要命,明明……
  古井般幽深的眸子小心翼翼的与她对视,那股渗透到骨子里的悲凉无端让她心酸“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身体僵硬片刻,黑眸中掩饰不住的喜悦还有一丝复杂莫名的情绪,她愈发肯定了心中的某些猜测,他绝对不止因为身体的原因才迟迟不肯与她相认,他建立暗雨楼,顶替逍遥王的身份,蛰伏十年,无心皇位,究竟是因为什么?
  “毓儿,无论你想选择什么样的生活,一切有我在。”他躺在软榻上拥着她,温和清雅的声音让她莫名心安,萧辞记挂着她脚背的伤口,起身下榻端来盛着清水的青铜盆帮她清理伤口,宠溺的斥责道“怎么还是如此毛毛躁躁?”
  扶黎抱着双膝坐在软塌上不好意思的伸出纤足,抬头瞄了他一眼闷闷道“剑阁与归云山庄的婚约不可更改,不是云亦与扶黎的婚约,此次我本已报了必死的决心,安排好了所有,可能要劳烦姐姐帮忙。”
  “漱墨可好?”
  “还好。”扶黎皱眉轻嘶一声瑟缩了一下脚,萧辞沉着脸色看了她一眼,力道轻柔擦拭好伤口,绢巾丢入青铜盆,血迹在清水中氤氲开来,她黯然道“有时候我会在想,若是没有十年前的变故,如今我们该是何种境况。”
  姐姐嫁给太子哥哥如今或许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她不知尔虞我诈的后宫,腥风血雨的江湖哪个会更好些,但她知道太子哥哥待姐姐是极好的,姐姐也曾天真烂漫如少女笑得宛若春日新抽的袅袅豆蔻。
  “你我既已交换庚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婚约,待你及笄之日我定三媒六聘迎你过门,想必你已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夫人了。”
  “哦……正大光明……”她刻意拖长语调戏谑的调侃道“眼下你与我同榻而眠,并非名正言顺,简直是成何体统于礼不合是不是?”
  “竹闲雅迹,一宿未归。”萧辞帮她包扎好伤口,眉宇之间掩着一丝倦怠,脸色苍白,躺回软塌上轻咳一声凉凉说道。
  “还说没有吃醋?”
  静默良久没有听到回话,抬眼看他微阖双目,呼吸平稳,隔着薄薄一层单袍,冰凉如水的温度丝丝入骨,她小心翼翼撑起身子,跃过他的身体用手指去抓滑落的银缎披风。
  让你承认吃醋有那么难吗?心下不由腹诽了一句,无意碰触到他手腕处的伤疤,正欲细看被他反手握住柔夷,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吃醋了。”
  扶黎耳根发烫,低头一笑,明明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她坐立难安开始不安分的在他怀中动来动去,脑中混沌一片如一团浆糊模模糊糊不怎么清明。
  萧辞箍住她乱动的身体无奈道“夫人,你乖乖陪我午憩一会可好?”
  湘妃竹帘半卷,偶尔几声蝉鸣,荷花暗香浮动,她透过竹叶眯着眼睛望着细碎的阳光,静水悠长,圆满平和,脸颊红扑扑的埋入他怀中阖上了眼睛,清清淡淡的回了一个好字。
  
 
  ☆、平常
 
  雨若盘膝坐在软榻上嗑瓜子, 面前小几上堆着层层摊开的医书,荷叶翡翠盘中盛着冰镇瓜果, 手边描花漆盒中放着各类蜜饯瓜子,冰瓷小盘中摆着几样精致点心。
  扶黎掀开虾须湘妃竹帘入门之时,她拍拍了身上的瓜子皮, 丢开弹墨兰花软枕,趿拉着绣鞋给扶黎腾出一方干净的空地,软木底白缎绣鞋,一对绿萼梅并蒂双开“小姐, 你回来了, 我重新去给你煎药。”
  “这些事情以后吩咐婢女去做便好,我瞧着短短几日你整个人瘦了一圈。”她目光随意扫了一眼医书, 发黄的熟宣纸残缺不全,画着一棵工笔翠芡。
  “辗转数日只寻了一棵翠芡,七月十五快马加鞭赶回逍遥王府本打算给王爷入药, 没曾想倒用在你身上了, 眼下你受了这么严重的内伤, 我不亲自看顾着怎么放心。”
  “雨若,你若想回归云山庄便回吧!”
  雨若收起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重新系了系袖口的粉紫缎带, 平静的问道“这便是你的决定?小姐,魔音谷镜姑、寐诀外加玄奕大祭司的遗物根本不值得你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你为了萧辞?只要你死了,锁魂链便可了无踪迹,这世上再不会有人从他体内寻回离火珠。
  你防的不是魔音谷而是剑阁。”
  “是。”手指抓起小把瓜子, 松开之后任瓜子悉悉索索重落回漆盒之中“你是云亦身边的人,自当事事以归云山庄为先,未免两难,早日回去吧!”
  “你与公子的婚约当如何?剑阁与归云山庄你又当如何自处?”
  “雨若,我出生时上天厚待与我,爹爹是镇国大将军,雁月的中流砥柱;娘亲是齐国郡主,倾国倾城名扬四海;姑姑是贵妃娘娘,受尽先帝恩宠;哥哥少年成名,文武双全;我与姐姐刚刚出生便与皇室定下婚约。
  姐姐许给了太子哥哥,而我则与二皇子萧珞交换了庚帖。那时姐姐温婉贤淑,落落大方端的是大家闺秀才貌双全的气度,偏偏太子哥哥喜欢把她打扮成男子模样,忙里偷闲陪她,春踏郊,夏游湖,秋撷桂,冬赏雪,她与太子哥哥在一起时每每让人生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错觉。”
  剑阁玉女宫大宫主扶疏,武功卓绝,妖艳邪魅,冷血无情,笑里藏刀,阴冷渗骨,雨若面露惊愕之色,那样狠厉的人曾经也不过是弱质芊芊的普通女子。
  “我与珞哥哥两情相悦,明明他比我只长了三岁,偏偏总把我看成没有长大的小孩子,爬树帮我摘风筝,跃墙入将军府也不过给我送一串糖葫芦,我十三岁得天花,御医只言无力回天,封门闭户任何人不得入内。
  他不顾流言蜚语皇命镇压硬是守在床榻边七天七夜,倒是不怕于礼不合了。
  ……”
  扶黎嘴角含着浅淡的笑容,苍白无力,疲惫至极,手指虚握成拳攥着空中一片虚无“宣和五年,他拼死护我逃出帝京,万箭穿心落入魔音谷之手,剑阁、归云山庄所有情报都说他死了,我自欺欺人固执的认为他还活着,可那是魔音谷,我知道不可能……
  他说此生会护我周全,他说此生不会对我刀剑相向,那一柄折扇只防不攻妄图抵挡登峰造极如入无人之境的清音功法,以命为赌注眼睁睁看着杨柳风刺入身体不过换我一丝理智。
  迟了十年,上天终归再次厚待与我把我的珞哥哥还给了我,便是要对抗剑阁、陇上,我也认了。”
  萧辞便是萧珞么?雨若缓缓俯下身子,双手攥着她冰冷的手指,几滴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之上“小姐,上天对你不公平,天地之大,却容不下你这微薄的希冀,你偏偏还说它厚待你了。
  公子既让我好好照顾你,我便好好照顾你,其他诸事与我无关。”
  “谢谢你,雨若。”
  雨若抹了一把眼泪,小猫一般伏在扶黎的膝盖上蹭了蹭,心下黯然,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昨晚我看到那位美人公子对着笛莘斋吹了两个时辰的箫,不会是思慕与你吧!”
  “休得胡言。”
  她起身吐了吐舌头,捻了一颗葡萄丢入口中,吐出几粒葡萄籽眉飞色舞道“岐乐郡主昨晚发了好大的脾气,浣棠坞廊下一溜风铃全碎了,发落了不少婢女,还惊动了太妃,据说是因为这位玉楼玉三郎。
  晨时玉公子陪着用早膳时约莫是雨过天晴了,不知为何又惹恼郡主,碟盘碗筷都摔了,得亏藕香榭派人来请郡主,不然指不定又是一出好戏。
  我听说这位美人公子是郡主的男宠,这是自持美色有恃无恐么?委实是个人才。”
  扶黎干咳两声对着她眨了眨眼睛,她不明所以兴致勃勃抓了一把瓜子,翘着兰花指磕的很是起劲,挠了挠下巴若有所思道“自古红颜祸水,美人公子的风情当得起祸水二字。”
  “姑娘谬赞,在下惶恐。”
  雨若手中的瓜子簌簌从手中落到地上,咬着嘴唇求救的看了扶黎一眼不情不愿的转身,干笑道“玉……玉公子……好巧……”
  “玉公子莫怪,雨若心直口快并无折辱之意。”
  “无妨。”
  “我还要帮小姐煎药,先行告退。”她慌不择路提着裙子正欲告退,却被垂下的虾须湘妃竹帘勾住了发髻,玉楼走上前伸手帮她解开了被竹帘勾住的头发,莞尔一笑,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仁眼不由看得痴了,美人果然是美人。
  “不知玉公子前来所谓何事?”
  扶黎请他坐在梨花圆桌旁亲自斟了一杯温茶奉上,玉楼红衣白扇,玉簪束发,修长的手指一层层拨开他放在桌子上的青翠荷叶“听闻姑娘近日身子不太好,便带了今早出府买的市井小吃特来看看。”
  “玉公子有心了。”她颔首一礼笑着接过,荷叶里包着一碗糖蒸酥酪、一盒藕粉桂花糕,一包糖心莲子。
  “姑娘若不嫌弃,以后直呼其名即可。”
  “如此甚好,今后便以名相称。”
  玉楼默然应允,把手中的折扇放在一旁,喝了几口温茶,拿出一个绿缎包袱放到她面前道“昨晚在笛莘斋廊下捡到的,特来归还。”
  扶黎迟疑的接过,稍稍打开一角露出里面雕刻着弯月图纹的木盒,蹙了蹙眉心,不动声色系好包袱放在一旁沉声问道“在笛莘斋捡到的?”
  “这包袱被丢在了廊下的菖蒲丛,又是绿缎,平常不仔细看倒是很难察觉,若不是郡主兴致所至想用菖蒲插瓶,我也不会发现,可是什么重要的物什?”
  “无甚重要。”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余光瞥了一眼玉楼,左手无意识攥紧衣角,手心汗津津一片潮湿,月宫弯月图纹,若她没有猜错这便是玄奕大祭司的遗物,可是为何会凭空出现在逍遥王府?玉楼所说几多真假,未免过于巧合?
  ……
  次日,天气和好,扶黎素色衣裙之外罩了一件银红纱衣,寥寥几笔水墨勾勒出一株风骨甚佳的墨梅,乌发垂于脑后,挽了一个单髻斜簪一根红玉梅花钗,手执汤勺正在帮萧辞盛粥。
  “难得见你穿这么艳丽的衣服。”萧辞面前放着一盘鱼,用银箸认真的剔着鱼刺。
  “红色吉利,帮你去去病气。”
  他把剔好的鱼肉夹到她面前的小碟子中,取了另一双银箸慢条斯理的吃着扶黎夹过来的菜轻笑问道“你什么时候信这些歪门邪说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不停的往他碗中夹菜煞有其事的回道。
  萧辞喝了小半碗粥,便放下了瓷勺“我吃好了。”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他勉强又吃了一个小笼包,扶黎端过他面前的粥,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他张口正欲说什么,她淡淡道“你不吃我也不吃。”
  他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甚为乖觉配合着她一口一口吃着碗内的粥,扶黎舀了最后一口粥放入自己口中含糊不清道“真听话。”
  待婢女撤走早膳,他监督着她喝完药,端着一盘糖心莲子递到她面前,她捻了几颗丢入口中,随意挑了几颗喂给了萧辞“记得以前我生病不爱喝药,你和哥哥总喜欢拿娘亲亲手做的糖心莲子做要挟。”
  话刚说出口,一丝异样的感觉盈满心头,想抓又抓不到,糖心莲子?藕粉桂花糕?糖蒸酥酪?
  萧辞抬起她的脚放在他的膝上,脱了她的绣花鞋,一层层扯开纱布,伤口已经结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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