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齐、白维、万坤山残害忠良,私筑兵符,坑杀将帅,结党营私,混淆黑白,此乃十恶不赦大罪,凌迟处死,诛九族,不得有误!
此外涉案官员,移交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依照雁月律法,秉公办理。”
“微臣领旨。”
“臣叩谢圣恩。”
“民女叩谢圣恩。”扶黎努力抑制住喜极而泣的冲动,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暗无天日穷途末路终见曙光,太过艰难无望如今的结果反而显得太过简单顺利。
自始至终萧辞一句话都没有说,迎着雕花漏窗洒下的细碎阳光,她看不清他的眉眼,淡入云烟的白衣似乎氤氲化去,无声无息,如释重负之后一股空落落无所遁形的不安让她无所适从。
“皇上……”白媚儿扯着萧玦的龙袍娇声嗔道“爹爹不辩不解,定是另有内情,诛白府九族,你也要赐死臣妾么?”
萧玦清明冷厉的眸子慢慢柔和了下来,瞳孔涣散,双目无神,伸出手指捏了捏眼角“白维暂收天牢,押后审理。”
☆、隐匿
“皇上不可!”魏成慎闻言颤颤巍巍的起身, 痛心疾首,怒其不争“人证物证具在, 敢问皇上有何不妥之处?”
“皇上……”白媚儿旁若无人的摇着萧玦的衣袖,撒娇般的轻唤了一声,他眸光柔和, 拍了拍她的柔夷以示安慰。
“皇上枉顾先帝遗诏,连哀家的话也不听了?”
“朕已亲政!”
太后瞬间变得面色苍白,鬓间几缕白发被阳光打成淡金色,嘴角挂着一抹嘲弄的笑容, 精明锐利的眸子中掩饰不住的疲倦与失望, 以手撑着几案努力维持身形“好,甚好。”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白媚儿顺势倒在了萧玦怀中,雪肌瞬间红肿,嘴角渗出血丝, 可见力道之大, 她捂着脸颊冷笑着抬起凤眸, 太后揉着发痛的手腕淡淡一瞥一字一顿道“后宫不得干政。”
“牝鸡司晨,你竟欲杀之而后快,你可知……”
“不得无礼!”白媚儿话音未落被白维厉声打断, 众矢之的时,他不辩不解、安然而立,此时语气中却隐约带着几分急切,执手对着上首一揖“太后懿旨, 臣莫敢不从。”
魏成慎捋了捋胡须,阖目摇头,微叹一声,负手朝着殿外走去“孽缘。”
艾陈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青衣公子默然接过赐婚的圣旨对着上首身着凤袍的女子行礼下拜“皇后懿旨,臣莫敢不从。”,心中竟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怅然若失,五味杂陈。
那年她的一道口谕把他推给了别的女人,恩断义绝,今日她的一道懿旨却是要他挫骨扬灰,恨之入骨,他又待如何?
太后恍神片刻,云鬓高髻上的五凤九鸾钗熠熠生辉,雍容高贵,母仪天下,然而身上的那道枷锁把她勒得喘不过气来,他走了,把摇摇欲坠的雁月天下丢给了她,她又能怎么办?
莲步轻移缓缓往下首走去,绛红凤袍擦过白维的青色长衫,俯下身子与轮椅上的艾陈平视,谨小慎微的握住侧旁扶黎的手,似乎眼前人在她眨眼之间便会消逝不见,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三哥……毓儿……”
几番变故刺激,她悲喜交加眼前一黑昏了过去,白维眼疾手快疾走几步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手指触碰到宫衣上的金线凤凰手掌慢慢虚握成拳,怒吼道“传太医!”
“来人,扶太后去偏殿,传太医诊脉。”萧玦眸光暗了暗,太后身边的贴身大宫女琯夷上前对着白维点头一礼,着人把太后移去了偏殿。
“草民既已无罪,不知可否前去探望太后娘娘?”
“艾将军请便。”
玉楼施礼起身,清澈澄明的眼眸对视上扶黎探究的目光,轻笑一礼,笑容似夏日傍晚夜来香刹那肆放,撩人心扉,转身推着艾陈的轮椅往偏殿行去。
白媚儿鬓发微松,发髻上一支松垂的素银通信草簪子与她华贵艳丽的妆容格格不入,无意识的挣脱开萧玦的束缚,凤眸迷离无甚焦距定格在人群中的一道身影之上,眼底滑过一丝黯然。
萧玦小心翼翼的碰触了一下她面上的红肿被她偏头躲开,讪讪收回右手,捏了捏发痛的额角不耐烦道“朕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白维打入天牢,押后审理!都起来吧!”
“是。”
刹那之间涌进来不少侍卫,陆陆续续带走了涉案官员,其中包括神志不清的文齐与坦然自若的白维,扶黎挨着萧辞坐下,他伸手轻轻按摩着她的膝盖,轻声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双手包裹住他冰凉的手指“你似乎不高兴?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
“嗯,好在没出什么差错。”萧辞嘴角勾起浅淡的笑容“如此你便安心了。”
本是平淡无奇安慰话语她不知为何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喜堂翻案,一言一行,每个人出场禀述的先后顺序,时机内容,皆出自他之手,他却置身事外一语未发,作壁上观。
一步一棋,有条不紊,正如他往日所言,正大光明,秉公执法,沉冤昭雪,可他这不以为意忧心忡忡的模样实在太过怪异。
伸手抚平他微皱的眉,附在他耳边悄声道“你想吃什么?今晚我亲自下厨做饭如何?”
若有似无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畔,如兰似麝的清香丝丝入鼻,他唇角微扬淡淡道“你。”
“怎么?你还不愿?”
“乐意之至。”
“骗人,刚刚明明在质疑我。”扶黎小声嘟囔了一句白了他一眼,拿起手边的玉箸夹了一块麻辣鲤鱼认真的剔着鱼刺,两个人答非所问半天萧辞看她含嗔带怒颇觉有趣,轻咳一声补充道“刚刚我回答的是第一个问题。”
“第一个……”她略一思忖,面颊绯红,波涛暗涌剑拔弩张的压抑氛围被他一本正经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调情一扫而光,慢条斯理把剔好的鱼肉放入他盘中,满面含笑的望着他。
他迟疑片刻,用玉箸夹起放入口中艰难的咽了下去,眉心越皱越紧,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几口茶,不停的咳嗽,扶黎慌忙用白瓷勺舀了一勺银耳莲子粥递到他唇边,感觉自己十分没有骨气,他不过咳嗽几声她便心疼了“没事吧?”
萧辞喝了几勺粥方慢慢止住咳嗽轻笑道“你要谋杀亲夫?”
“不过一点点辣椒,我以为无碍的。”
他以前便不能吃辣,卧床静养饮食偏于清淡爽口,辣椒更被逍遥王府列为禁忌之物,唯恐雪上加霜出了差池,她是有分寸的,不想他对辣竟敏感至斯。
殿内复归平静,文武百官并无多少心思饮酒赴宴,战战兢兢,各怀心思,凉槿精神愈发不济,勉力依靠着天胤维持身形,他注视着两人手腕上系着的红线,束手束脚甚是赘余,正欲解开被她握住了手指“不要。”
天胤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淡淡道“解开红线才能派人送你回房。”
“不行。”凉槿懒懒的眨了眨眼睛,声音轻柔娇媚夹杂着一丝委屈,他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你身体孱弱需要休息,圣驾未离,此间还需我处理周旋。”
“我陪你。”
她抬眸对视上他的眼睛,清冷淡漠,无情无欲,红线隐在宽大的衣袍中迁就着她手腕的方向,往日那人待她百般温情,万般细致,她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心头却总是空落落的,虚无缥缈,无所归依,眼下他虽不冷不热无端竟有一种归属感,借了柳眉的身份,帮她翻了柳府的冤案,也算两清了。
萧玦刚刚帮白媚儿擦完雪肌膏便有一名御前侍卫满面惊恐慌忙来报“禀……禀皇上,在内庭发现了……夏侯大人的尸体。”
夏侯圭猛然站起,面色瞬间惨白如纸,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萧玦放下手中的药盅沉声道“前方带路,朕亲自去看看。”
大祭司府内庭古木参天,藤蔓深深,香草葱郁,夏侯宣背靠太湖石,锦衣华带,清俊儒雅,额心一点红梅,身上覆盖着细碎的桂花,众人倒吸一口气皆感觉头皮发麻,阴风阵阵。
层层禁卫军身着甲胄腰悬刀剑把府邸包裹的水泄不通,百颂青抱拳一礼迟疑道“禁卫军巡防,京畿卫在外驻守,并未发现可疑人等。”
夏侯圭悲痛欲绝,老泪纵横,挣扎着便要扑过去被王越一把拦住“节哀,待仵作验尸之后再做定夺,现下不宜破坏案发现场。”
“百花案!”扶黎不觉攥紧了衣角,景皓匆匆而至面带歉疚克制着满腔悲愤低声对着萧辞请罪,她了然道“你算到了?”
萧辞并不否认,百花案,坤离阵法,闵舟阵眼,他精通五行八卦之术自是算出了此次百花案的案发方位,十年之间,如影随形,无迹可寻,左右雁月大势的案件百花案皆隐匿其中,就像暗夜中看不分明的魔爪。
他无力苦笑,紧握的拳头咯吱咯吱作响,幽深的黑眸中是她从未看到过的自责与痛恨“依旧不可避免。”
“今日大祭司府宛若铜墙铁壁,密不透风,府上来宾因皇上太后亲临皆经过严格盘查,加之暗雨楼剑阁之人,神不知鬼不觉杀死朝中要员,谈何容易?”景皓一拳打在身旁的松树上,松针簌簌落了满地“夏侯宣曾道他似查出了百花案的些许眉目。”
扶黎举目望了望“府中无桂花树吗?”
“天胤府上无侍婢,无鲜花,前庭中那颗老梅树因是玄奕大祭司留下的,故保留了下来。”
仵作验尸之后并无任何进展,萧玦阴沉着脸在一旁训话,一股奇异的香气若有似无撩拨着她的神经,这种味道她闻到过不止一次,每次细究之下总想不出到底是一种什么味道,似乎记忆被了清洗一般,刚刚在喜堂之上……
☆、闲话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 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空阴云密布,黑云压顶, 狂风大作,雷电轰鸣,骤然的光亮映照着夏侯宣惨白如纸的面容, 额心一点红梅愈发触目惊心。
松软的土地上隐隐有几道划痕,萧辞近前俯下身子,夏侯宣手中攥着一簇杜若,食指伸出指甲中塞满泥土, 仔细辨认之下歪歪斜斜的划痕拼凑出两个字“一”“五”。
空中飘起零星的雨点, 宫人侍女纷纷拿着油纸伞行了过来,白媚儿把一件盘龙玄色披风披在萧玦身上, 厌恶的别过头去“皇上,臣妾害怕。”
萧玦展开披风把她拥入怀中,扫视了一眼内庭院落, 因平常少有人行, 空旷寂寥, 藤蔓丛生,眼下百花案重现,天有异象, 令人脊背发寒,毛骨悚然,遂怒斥道“王越,此次百花案若再无头绪, 朕革了你的职。”
“臣遵旨。”
眼见皇上远去,众人无心再留皆对天胤请辞,王越吩咐侍卫移运尸体,萧辞不着痕迹抚平地上的字迹“王大人打算如何审理?开颅剖尸?”
“看来这次我的乌纱帽是不保了,告老还乡,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未尝不可。”王越望着强自压制住悲痛的夏侯圭摇头叹息“悬而未决,十年之久,刑部开颅剖尸不止一例,毫无头绪,罢了,早日入土为安吧,此案本官当真不知从何审理,王爷有何高见?”
“本王与夏侯公子有过一面之缘,敬重其为人罢了,何谈高见。”
“年轻有为,前程似锦,天妒英才,可惜……”
雨淅淅沥沥打在满院香草之上,雨水的气息混合着各类香草的清香沁人心脾,扶黎撑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遮在他头顶上方“先行回府,再做商榷。”
萧辞自然的从她手中接过油纸伞,伸手理了理她额间被水浸湿的乌发“事已至此,悔之晚矣,需从长计议。走吧。”
一场秋雨一场寒,她往他怀中钻了钻,狐裘上细细的绒毛扫着她的脸颊,温热的感觉溢满全身“你看皇上都知道贵妃娘娘冷了。”
他解狐裘的手顿住,手掌沿着她的肩膀滑至她的腰间往自己怀中揽了揽“实乃为夫思虑不周。”
内庭之中不过眨眼之间人已走得七七八八,萧珝、萧瑀、司马云朗、景皓回头望了他们一眼,眼见雨势加大隔着雨幕对着天胤执手一礼,请辞离去。
扶黎提着裙子沿着青石板小径走了几步,绣花鞋湿透,白衣裙裾之上沾染了点点泥污,萧辞停下解下白狐裘披在她身上把手中的油纸伞复又递还到她手中,在她还未回神之际把她背了起来。
她低呼一声“快放我下来,你背上的伤还未痊愈。”
“无碍。”
清理案发现场的官吏,侍从,侍卫并未离开,萧辞此番举动自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王越面露诧色“王爷这是……”
“青苔路滑,她不慎扭伤了脚。”
“怎能劳烦王爷亲自背。”王越赔笑正欲招呼人过来,被萧辞淡淡打断“不劳烦。”
扶黎伏在他背上撑好油纸伞,对着王越礼貌一笑,他似是反应过来什么,恍然大悟,讪讪离去。
“你还真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夫人见笑了。”
“晚上赏你一碗酸辣汤。”
“恩将仇报。”
她惩戒般的捏了捏他的耳朵,掏出帕子擦拭着他额头上的水珠,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伏在他背上环住他的脖颈,唇角上扬,仿佛天地之大唯二人而已。
“待皇榜张贴,真相大白天下之日,我想去祭拜一下爹娘。”
“好,重新把司徒府修葺一下,建宗立祠。”
“姐姐大约这几日便可至帝都,她看到应该会很开心的,爹、娘、哥哥也会很开心。”
他走得很慢,穿过杜若掩映的小径现出一道月洞门“万一呢?”
“万一……自然生同衾死同穴,姐姐可把我们葬在一起。”她语气欢快脸颊贴着他的背小猫般的蹭了蹭,萧辞心下一阵苦楚“小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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