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端着手中的茶盖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茶水中的一片浮叶“本王很是好奇,若淑妃诞下皇子本王是不是也要写下这样一份退位让贤的圣旨遗诏。”
“宁王多虑。”
“本王手中并无多少兵马,能够走到今日全赖佑林相扶持。”萧珩接过圣旨看了一眼意味深长道“本王总要为自己留条后路。”
“那哀家的话你信还是不信?”屏风后转出一位白发苍苍拄着拐棍的老太太,身穿绛红福寿暗纹宫衣,银丝高髻之上插着一支龙凤红玉钗“萧玦宠幸妖妃,祸乱朝纲,德行有损,故废之。”
“皇奶奶?”
她走到御榻旁望着双眼紧闭的萧玦把林政廉手中的匕首递给了他,浑浊的双目混沌不清淡淡道“去吧。”
萧珩眉心微蹙狐疑的看了太皇太后一眼接过匕首比划着落在了萧玦心口的位置迟疑道“太皇太后是在帮孙儿还是在帮他?”
“自然是你。”
“哦?原来背后推波助澜的是太皇太后您,孙儿不是孤身一人,眼下更无后顾之忧!”萧珩眸光一暗,手起刀落的同时朗声道“皇上口谕,朕龙体已无大碍,如有要事明日早朝再议,众卿跪安。”
匕首偏转落在了萧玦腋窝处刺破了单薄的亵衣,二人显然没有料想到萧珩有此举动,林政廉拍案而起“萧珩,你反了不成!”
“反?谋逆叛乱的是你们!”萧珩握紧拳头咯咯作响,挡在御榻前一字一句道“本王不会以下犯上,更不会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哥哥!”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不必多费口舌,宣遗诏。”
“今时不同往日,皇奶奶,你输了。”御榻上的人豁然坐起,抵唇轻咳了几声“孙儿不才破了你的摄魂术。”
“皇……二哥!你回来了?”
萧珩惊喜交加搀扶着萧辞起身,林政廉捋了捋胡须冷哼道“萧珞,你的命可真够硬的。”
“你们还没有死我怎么敢死?”萧辞眸光清明,温文尔雅,云淡风起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魔音谷裘媣护法,不知雁月有何宝物值得你在此蹉跎几十年?”
“你说呢?”
“用摄魂术控制父皇搅乱朝纲,暗杀大哥,坑杀十万将士封印其冤魂于月宫之下,谋划百花案,假传遗诏杀害皇上,本王委实猜不透你如此大费周章究竟要做什么?”他淡淡一笑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桌面露出掌心浅淡的梅花印记。
“算算时辰魔音谷的势力怕是已经被剑阁铲除了,边匪已除,内患已清,兵临城下,禁卫军也已收回了兵权,殿外跪着的文武大臣已非昨儿林府夜宴上的人了,这招釜底抽薪你老满意否?”
林政廉面色微变,裘媣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棋下得不错。”
“若非我亲自折断所有羽翼,以天下江山为赌注,依照裘媣护法谨小慎微的性格怕是难请你现身。”
为了找出背后真正的操控者,他赌上了雁月千年基业,亲手培植出足以权倾朝野用来掩人耳目的势力然后一根一根掰断消除她的所有戒心,为此太多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所求所愿不过还天下以太平,就连他也没有料到这个人竟然是不问世事慈祥温和的皇奶奶。
月光透过雕花格窗洒了进来,皎皎月华,清明澄澈,林政廉望向月宫的方向惊惧道“护法,这……”
他一语未落,尖利的指甲刺入了他的心口,双目圆瞪,胸口空落落撕扯出一个大窟窿瞬间毙命,苍白的指甲满是血痕,银丝轻扬,龙凤钗透着诡异的胭脂红晕“多嘴!”
萧珩骇然“困兽之斗。”
“就凭你们还想困住我?天真。”她掏出一方白绢帕细细擦拭着手上的鲜血“你以为你很聪明?你们赢了?小小雁月有什么值得我放在眼中的,不过是看上这块土地集天地灵气,育巫蛊毒魅,可惜一直不得其法,才兴之所至玩玩罢了。”
“兴之所至?”萧珩愤然怒斥“人命在你们眼中不过是玩物蝼蚁,魔音谷果然名不虚传!”
巫蛊术法为开国之本,太祖以离火珠为匙,月宫为眼,设有结界阵法驱逐邪祟庇佑百姓,所以魔音谷看中的是雁月被封印其中的天地灵气。
乾坤西陵青龙白虎坐镇,朱雀玄武护佑,龙气升腾,国运昌隆,宣和初年被魔音谷侵占亦是因为其龙脉之气,他们谋划这么久就是想得到雁月这片土地成为他们饲养什么东西的容器。
“就算你再次封印了又如何?我有的是时间,十万亡灵冲不破那便二十万,压制的冤魂越多越合我的心意,结界早已松动不复当初,灵气外泄才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裘媣放下拐杖摩挲着自己的眉眼瞥了他们二人一眼笑道“你们萧氏一族不是自称多情种吗?十年前萧赭与玄奕封印结界之时我便顺道下了一个巫咒,萧氏子孙为情所累,此生都不可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自萧赭始眼下看来收效甚是不错。”
萧辞眸光微敛,她说得是真是假他心知肚明,错综复杂的层层迷障与她而言却是再简单不过的目的,雁月又可支撑多久?他的弟弟果真要重蹈覆辙?
“怎么?我说到你的痛处了?坤离阵法,阴阳相合,分六十四卦,五百一十二种变数,循环往复,步步死路,这局可没完。”
“是吗?”萧辞看着窗外圆月笑了笑,伸手入怀摸到一个青铜锁链,苍白如玉的指骨微微收缩,缓缓闭上了眼睛。
“记住只要你身体内的那股力量还在,老夫便有把握解了你身上的毒。”
“生死抉择时,你想想我。”
毓儿,对不起。
青铜锁链套在五指之上发出幽幽绿光,他默念心法贴到心口的位置,剥骨抽筋的疼痛让他无力的跪在地上,萧珩不明所以俯身问道“二哥,你在做什么?”
红色的光芒萦绕不散,一颗指甲大小的的珠子顺着锁魂链的牵引从他体内剥离了出来,裘媣此刻方有些许慌张之态“离火珠!”
红芒漫天宛若红霞蒸腾,一瞬间以锦雁城为中心往四周蔓延,他凝神聚气试图用上古残存秘法操纵,月宫白光刺目一丝一缕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红芒,涌动的黑雾慢慢消解破碎直至透明,九州大地鬼哭狼嚎之后是从未有过的清明澄澈。
一刻钟功夫,红芒浸入天空,雾霭散去,离火珠融入白光之中消失不见,一切无声无息宛若混沌初开。
“不!”撕心裂肺的声音不似人声,他望着那道白色身影无力的垂下了双手,锁魂链坠地,怀中半块白玉玦已成血红。
☆、终章
萧辞静静望着她的眼睛对着她笑, 嘴角渗出的鲜血黑红中透着诡异的蓝紫色,白色亵衣松松套在他的身上衬着整个人清俊消瘦。
“珞哥哥, 我回来了。”扶黎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泪如雨下“你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要陪我回桃源村的。”
“我……”他只张口说了一个字, 接连不断的咳嗽了起来,口中涌出更多的鲜血,眉头紧锁,似在忍受极大的苦楚, 离火珠一旦抽离, 丹燚寒潠毒中九圣的相互制衡被打破,她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无暇!雨若!”
她脑中一片轰鸣听不清云亦同她说着什么, 她本以为把锁魂链交给他保管世上便再没有人可以取走他体内的离火珠,她本以为亲授他锁魂心法可让他在遇到剑阁之人时有所防范,她防着魔音谷, 防着剑阁, 万万没有想到……
“沐子澈, 一切都在你预料之中对不对?剑阁云里雾里那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天对不对?”扶黎侧目瞥了一眼白衣胜雪的沐风声音嘶哑“这就是你们用来摧毁魔音谷阴谋的手段?不费一兵一卒,离火珠最终还是去了你们想让它去的地方。”
沐风淡淡叹了一口气没有解释纵身追向裘媣逃跑的方向,她似乎能感受到萧辞生命的流逝, 颤抖着抓着他的手放到小腹处笑着道“夫君,你摸摸,我怀孕了,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
覆在她肚子上的指节动了动, 无力的垂落在她的膝上闭上了眼睛,她手心一片虚空,不敢伸手去试探他的鼻息,情绪失控之下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卿卿……孩子一定要保住,这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
素青纱幔低垂,几枝桃花开得正好,她揉揉发痛的额角猛然回神,掀被起身却被一人按了回去“你动了胎气,不宜到处走动。”
“哥哥。”
眼前人青衣玉带,眉目舒朗,不是鬼魅艳丽的玉楼的的确确是她记忆中的哥哥,司徒舒文端着一碗汤药柔声劝哄“先把药喝了好不好?”
“我要……”
“他没事。”司徒舒文舀了一勺汤药喂到她唇边“你先把药喝了。”
扶黎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青花瓷碗一饮而尽“我要去找他。”
他用帕子擦拭着她嘴角的药汁,如少时一般抚了抚她的后脑勺“妹妹想去做什么哥哥都在,哥哥的话你也不信了么?”
她似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扑入他的怀中,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一个人扛着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若有亲人在旁再小的事情也会变得极度委屈“我知道他是为了雁月江山,为了家国天下,他不能负了先帝重托,不能负了所有人对他的希冀,我理解。
我可以看着他拖着病体支撑起摇摇欲坠的王朝陪他风雨同舟,我可以帮他治理天下披甲出征,我可以分担他身上的重担,我可以不做丝萝而做乔木,只要他健健康康的陪着我。
他是我的夫君,我很自私,我不想那么懂事,其实我私心里希望我们就住在与世隔绝的桃源村再不管外界纷纷扰扰。
我日日夜夜听着他的心跳才能安眠就是担心哪一天他真的会离我而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再一次离开,一次就够了,我禁不起了。”
“毓儿,我们都没有选择不是吗?你在他心中比他的命都重,可他身为皇子,享荣宠富贵百姓供奉便要担起这家国重任,何况他怎么忍心三朝牺牲筹谋化为泡影?”司徒舒文轻轻拍着她的背“若他只是萧辞便好了。”
“他还活着?你没有骗我?”
“哥哥怎么会骗你?”他扶她起身坐到摆满饭菜的桌案旁“毓儿,你有身孕要好生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他,你答应哥哥无论看他变成什么样子为了孩子都不要太过激动。”
“只要他活着便好。”她听话的端起米饭夹着饭菜一口一口的吃着,平静坦然的令人心惊“他情况如何?”
“魔音谷大费周章这么多年,不过是不能确定离火珠的下落,萧氏皇族谁又能操纵离火珠,眼下离火珠现世,重新封印结界,魔音谷受此重创短时间内不会再打雁月的主意。”司徒舒文舀了一碗燕窝放到她面前继续说道“退之能够孤身一人走出魔音谷,能够忍受丹燚寒潠十年折磨,能够破了无局可破的摄魂术,谋略、心志、自控能力绝非常人可比。
他此番硬生生挺过来,求生欲如此之强全部都是因为你啊。”
扶黎默然不语喝着燕窝,拿着瓷勺的手不停的颤抖,他接过她手中的瓷勺亲自一勺一勺喂她喝下“无暇与雨若姑娘联手总算把这条命保住了,百毒失衡,若再无丹燚寒潠破解之法随着时间的推移五感皆失,七月十五……”
五感皆失?滚烫的眼泪打在他的手背上不停的点头止住了司徒舒文未完的话“魔音谷的人可还会对哥哥不利?”
“这些年我一直跟着大公子,他曾经答应过我只要我完成他交代的事情便会让我彻底脱离魔音谷,他一向是言而有信之人。哥哥守着雁月,守着司徒府,守着你,以后哪都不去了。”
“凌苏……”神秘莫测的魔音谷大公子?蓦然瞥到他青袍之中露出的银铃铛轻笑道“雨若身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银铃铛,她说曾经把另一个当成信物送给一名少年,等他来娶她,不知是否是未来嫂嫂。”
行至藕香榭碰到了迎面而来的云亦雨若,扶黎察觉到司徒舒文的手微顿“雨若,这是我哥哥。”
雨若眸光晶亮讶然看着他“少夫人,你还有这么一个俊俏的哥哥呀!”
“不知礼数。”云亦轻斥,她吐了吐舌头缩回他的身后,他上前一步想去抓她的手迟疑了一下又缩了回来“卿卿,我亲自去剑阁面见阁主,他肯定会有办法的,剑阁欠他一份恩情。”
扶黎错愕片刻“谢谢你,云亦。”
“我不是为他,我是为了你。”他扬了扬眉自嘲一笑“万事宽心,保重身体。”
透过碎玉雕花格窗,他坐在软榻上抵唇轻咳,旁边笼着火盆,膝上放置着一个手炉,厚厚的狐裘把他围了个严严实实,如雪的发用一根缎带松松打了一个结,肌肤惨白近乎透明,手指摩挲着小几上的奏折,幽深的眸子毫无焦距。
扶黎缓步上前,他听到声响放下奏折淡淡道“青鸾,我并无责怪之意,景皓也没有怪你。”
隔了好长时间他没有听到回音,指节微微抖动眼睛微眯试探道“毓儿?”
扶黎眼圈微红攥住了他冰凉的手“怎么不好好休息?”
萧辞轻笑伸手把她揽入怀中抵着她的发顶问道“哭了?”
她埋在他怀中无声的抽泣哑声道“没有。”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眼睛偶尔会看不清楚东西,无甚大碍。”
“那你还看奏折?”
“眼下朝中无人百废待兴,我帮皇上处理些许事务,刚刚眼睛是看得清楚的。”
扶黎看着奏折上特意扎出的凹凸不平的纹路没有说话,萧玦受摄魂术控制过久加之白媚儿离世的打击一病不起,朝堂肃整竟没有一个可以主持大局的人“我可以帮你看。”
萧辞的手覆在她的小腹处静置良久才道“我们有孩子了。”
“嗯。”她眸含眼泪点了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无言的苦涩,宝贝,是你的存在帮娘亲留住了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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