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见状傻了眼,他看着这人眼目清澄,气质儒雅,便觉着是好人,却忘了看人不能看表相这个道理,一想自己救不了女儿,张老悲愤欲绝:“我和你们拼了!”说着便冲上去和他们拼命,几个手下早就不耐烦了,按住张老就是一顿猛踢狠踹。
“爹,不要打我爹,求求你们了,我和你们走还不行吗!”张老女儿哭喊的声音都嘶哑了,没人理她。
那个离去的人步调平稳,一贯的闲庭漫步。
另一头翠林深处一人一马而来,后面跟着一辆马车,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跟前。
马上的公子哥气宇轩昂,衣着不凡,见这般形容,便问道:“你们在做什么?!”语调高扬,话间带着些许富家子弟才有的气势,胡通几个手下停了下来看过去。
张老女儿一边扶着张老,一边哭道:“公子救命啊!”
胡通一看便知是那家的公子哥外出踏青,平白来多管闲事,不由嗤笑道:“孙子,等你毛长齐了再来管爷爷的事!”
他以为那小子被一激便会沉不住气却没想他反倒笑了起来,略带遗憾冲马车说道:“师父,咱们怕是要耽误些时间了。”
“无妨,处理好了再走。”马车里头是位女子,声线花落流水般颇为清透悦耳,年纪似乎极轻,想不到却是位女先生。
远处离去的人闻言平稳的步调生生一顿,转头看清马上的人,眼底微起波澜片刻归于平静,目光清冷看向马车。
胡通见这情形早已不耐烦,冲着他们叫嚷道:“什么东西?没那个胆子管就别管,在那里和女人唧唧歪歪的算什么东西!”
本来窝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胭脂闻言倒是有了些兴趣,她到人间八年有余了,倒是少见到嗓门这么大的人,直吵的她头疼。
她随手撩开帘子,抬眸看向胡通,却被他身后不远处的那个人引去了视线。那人气度极好,在这群人里自然是鹤立鸡群的,一眼看去第一个注意的便是他。
他脸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胭脂恍惚片刻再定神细看,一下便认了出来,是叶容之,如今已长大果然比乱葬岗的戏子出挑了许多,若不是因为这块胎记她还真是认不出来。
见他看着这处,胭脂微皱了眉头,她以前是那样的存在,如今又没什么变化,也不知他会不会记得她。
今时不同往日,她来了凡间早已和凡人一样,没了法力护佑自己,若是他记得又说了些什么出来,只怕旁人会把她当妖孽一般架起来烧了。
她想了想别过了眼,放下了帘子,对李言宗道:“快些处理好,太吵了。”
李言宗忙应声道好,这种事他见多了,无非是银子的事,他亦不想与这样的人多做纠缠。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五百两银票,对胡通朗声道:“银子我给你,你放过这对父女,他们给不了你什么,你再纠缠也于事无补,倒不如拿了我的钱息事宁人。”
赶马的李书连忙下了马车,接过李言宗手里的银票,径直跑到胡通面前,递到他跟前。
胡通看着眼前的银票,伸手接过了银票,这送上门的银子自然是不拿白不拿,这穷鬼的女儿至多才卖得几两银子,既然有人愿意当冤大头,他自然是愿意的。
胡通心满意足的拿了银票揣到怀里,对那对喜极而泣的父女说道:“算你们今日走运,这次就先放过了你们。”
李言宗闻言略带鄙夷的一笑,脚下使力夹了马肚往前走去,经过叶容之时,禁不住看了他一眼,心道此人气度仪态极好,并无因为脸上那块醒目的胎记而自惭形愧,反倒因为他周身的气度而让人忽略了他的容貌,一看便觉极有风骨,果然此处是块风水宝地,头一次来便见着这样的人。
胭脂坐在马车里惴惴不安,思来想去又觉得自己多虑了,她当年离开,他才堪堪七岁,如今又过去了十几年,怎么可能还记得,换言之即便记得也必定记不清模样了。
如此一想她还是掀开了车侧的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叶容之的清润的眉眼,见胭脂看向他,他微微抱以一笑,随后便别开了眼,一派有礼有节的君子模样。
胭脂掩上帘子,既高兴他没有认出她来,又觉得对他颇为亏欠,心中一时十分复杂。
叶容之站在原地眼神清冷地看着马车远远离去,脸上那抹笑早已淡的无迹可寻,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来来来,见到你的夫子开心吗?”
叶容之:“很开心。”
丹青手:不要这样面无表情的说开心……瘆的慌……
第10章
那对父女简直不敢置信竟有人替他们还了田租,登时喜极而泣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马车里去了还跪在地上,不停地叩头直呼恩公。
叶容之回头看了一眼那对父女,缓缓启唇道:“胡爷原来是这般容易打发的人。”
胡通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心中有些不爽利,可这人偏偏是叔叔想要交好的人,他忍住心中的恼意,佯装不知般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自然是好意。”他看了眼胡通略弯了弯唇问道:“今日瞧见胡爷来收租的人只怕不少,若是叫人知晓了胡爷是五百两就能打发的人,那些人又会如何看待胡爷,更甚者胡爷往后还如何震慑他人?”他说完往那对父女看去,一派为人着想的用心良苦,那一眼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胡通转念一想,暗道也对!若是叫人知晓了旁人看不起不说,要是传到叔叔耳里只怕又要大耍脾气,那不是因小失大了?
他连忙看向叶容之挤了一堆笑问道:“公子说得是,只是现下这钱都收了可怎么……?”
叶容之闻言意味深长一笑道:“这银子是那位公子给的,他愿意给是他的事,归根结底这位老者并没有给,胡爷自然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胡通听后一脸恍然大悟,看着叶容之笑眯眯道:“多亏了公子提点,否则我这可要出了洋相。”转头就吼道:“还不赶快把这女人给我拉走!”
那对父女刚刚还在庆幸自己遇到了好人,没想到下一刻就有了这般变故。那老者瞪大了眼睛,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不仅不帮还有落井下石,他想冲上去和叶容之拼命,却被胡通的人拉的死死的动弹不得,只能死命得挣扎,不停咒骂叶容之。
那女子被人拉扯着往前抬去,她看着叶容之眼里流露出刻骨的怨毒,恨不得生食其肉,哭喊着骂道:“你个畜牲,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一定不得好死?!”
胡通上前狠狠甩了女子一巴掌,骂道:“嚎个屁,老子送你去享福还不乐意,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女子被打的嘴角溢出了血,眼里恨意涛天,她看着叶容之,突然裂开嘴大笑道:“人在做天在看,你们这样的畜牲一定会遭报应的!”
叶容之一派得八风不动,这点谩骂于他来说太过轻飘,他还真是耐着性子听完的。
末了他抬头看了看天,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淡淡道:“你怕是要失望了,这天从来就没开眼。”
正午日头高升,晒得人异常烦躁,他的声音却像山中流过清泉般清列,听着便觉丝丝凉爽拂面而来,说的却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李言宗坐在桌前看着心不在焉的胭脂问道:“饭菜若是不合胃口,就让小二再去加几道菜?”
胭脂放下筷子,有些疲惫道:“不必了,只是有些累,我去歇一歇。”冲李言宗示意他自己吃后,她便起身上楼回到房里。
她坐在窗前想了许久,前尘往事如风般拂来,今日再看见叶容之让她想起那段在乱葬岗的日子,现下于她来说就像一场梦,她既怀念却又害怕。
在乱葬岗那样的地方,若不是她自娱自乐心中又有所念想,只怕早就与那些厉鬼一般只会怨憎恨恶,经历了凡尘种种,那样凄楚荒凉的地方她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她从衣袖中拿出了李言宗的命薄,上头的字只她一人可以看见,旁人看便是一本空书,在李言宗眼里她可谓是神机妙算的半仙,其实她不过是借了这本命薄的光。
她在李言宗身边帮他避了八年的劫,他这一世出身富贵,人又聪慧好学,学问做得极好,家中长辈都及其看重他,日后仕途也是一片光明,便是这样了,那龙王还是担心自己儿子吃了亏,还要地府百般照应。
他与阿容两厢一对比,胭脂不禁感叹道,这会投胎也是一种能力,阿容若是有这么一个爹在后头百般体贴,何至于少时日子过得如此凄楚……
至于阿容,他如今变了许多,若不是因为他脸上的那块胎记,她也不可能一眼就认出来。
他当真如她预料的一样,面皮长得这般好看,就连脸上的那块胎记都没挡住他的那股子祸害的劲头。
那块胎记乍一看去或许有些吓人,腥红的胎记,趁得面皮越发皙白,旁人见了只怕会觉得可惜毁了一张脸,成然这胎记没了,是会更加好看。
但胭脂想象不出他没有胎记怎么样的,就好像这块胎记本身就应该在他脸上,她觉着这样更有味道,就如同一件陶器,毫无瑕疵的放在那里就会显得寻常,若有些许裂痕反而增添这种破碎的韵味。
起初她觉着乱葬岗的戏子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了,如今却觉得自己眼光未免太过狭窄,叶容之顶着块胎记都能把戏子比下去实在真叫人郁结。
他如今看着也不像以前那般阴沉,只是不知是不是真的像表面这样?毕竟以前是那样的性子如今却完全变了一个人,不是脱胎换骨变了,就是把原来的性子藏的太深。
若真是前者,胭脂是会觉着格外欣慰的,毕竟当过他的夫子自然是希望他好好的。
可坦然是后者她便不免有些毛骨悚然,有些东西浮于表面,眼能看见便不足为惧,但若是藏在暗处,埋与骨里的阴毒才叫瘆人。
但愿不是她所想的这般。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镇上的人越发多起来,白日来的时候就已是人声鼎沸,到了晚间人竟比白日还要多,街上挂起一盏盏雕花灯笼煞是好看,街上两边各摆满了商贩,吆喝声叫卖声不断。
胭脂看着不免有些心动,她在乱葬岗冷清了几百年,如今最是爱看热闹,正想起身下楼看看,便听李言宗在房门问道:“师父可醒了?听小二说这镇上近日来了商队,这连着一个月晚间都有会市极是热闹,可要下去看看?”
胭脂连连应声道,打开房门与李言宗一道下楼出了客栈。
长街上的灯笼繁复极美,一条长街一路挂去,如同镶满了璀璨晶石一般,照得整条街犹如白昼。
胭脂顺着人潮一路走去竟没有重样的,她简直看花了眼,回过头来自己与李言宗走散了,他怕是也看见什么喜欢的挪不开脚了。
胭脂正打算回头要去找他,街那头来了舞狮的队伍,一路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的舞了过来。到了这头已是人山人海,胭脂便站在原地看着那些人身体灵活的舞狮,越发人间甚有意思,她心中满是感激能让她有这样的运气,可以平白得来十世的喧闹。
胭脂正想着却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叶容之的身影,正待细看却被来来往往的人挡了视线,等人散开时却又不曾再看见,胭脂想只怕是自己看花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李言宗:“听说我是男二?”
丹青手:“本来就是。”
李言宗:“这么点戏份喂鸡吗?!”
丹青手:“……”
第11章
舞狮的队伍很长,街上驻足观看的人极多,胭脂往后退了几步避让却不想人群中有人冲撞出来,胭脂这一退正巧撞上了。
胭脂如今已非当初,早没有乱葬岗的那样的身手了,她根本控制不住力道往后面倒去人群里,撞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人也被她连带着撞的往后退了几步撞到身后的摊子才堪堪稳住,后面铺子的老板惊呼一声像是被吓到了,人群中越发喧闹起来,七嘴八舌的责怪那个撞来的人。
胭脂看着眼前的似曾相识的素简青衫,只觉得那些喧嚣一下子都离她好远,她听得见他们的声音却觉得很轻很远。
这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新气息,温和干净,他一只手揽着胭脂,稳稳地扶住她。
胭脂听他对周围的人说话,且从她头顶传来还离这么近,她听着直觉得有些发晕,心思也沉了下来,不是她多少,而是她不信天下有这般巧的事,他们说话的功夫他便带到胭脂了人少的地方。
这一处人少了许多,街角摆了一个摊,桌前摆满了用木头雕成的玩意儿,摊前坐了一位老者,正拿着木头雕花,这里离最热闹的地方有些远,再加之这一街都是新奇玩意儿,雕几块木头又有什么好稀奇的,是以没几个人在这过多徘徊。
耳边还传来街那头舞狮的敲锣打鼓声,胭脂抬头看去,果然是他。
胭脂有些腿发软,不是她没出息,他少时那样的性子,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胭脂思索片刻,便做不认识道:“多谢公子。”
他看了她一眼,片刻后道:“往后走路小心些。”便从她身旁走过,往她后方走去。
流水溅玉般的声音却尝出了几许荒凉与落寞。
胭脂回过头看着他越走越远慢慢隐没在夜色里,疑惑他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待收回了视线却看见地上几滴血迹,她顺着血迹看去,血迹一直沿着他走的方向蜿蜒而去,难道是他身上的血?
那雕着木头的老者看胭脂对着地上的血迹发愣,便道:“姑娘,刚才那位公子倒是好脾气,手上划了这么大的口子也没怪罪你,现下人多上街可要小心,刚头可差点撞上后面摊上那尖木桩子。”
胭脂闻言看向叶容之离开的方向,心里有些不自在,他救了自己,她看到血迹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以人心之恶揣测与他。
她当过他的夫子,那个还没给他过的生辰,曾经答应过照看他一辈子,来了人间却又不闻不问,她失了承诺,到底是亏待了他。
也不知道那满山的灯笼他看见了没有,那些灯笼比这街上的更是精致好看,是她从一座极其繁华的死人墓里一盏盏移来的,那守着死人墓的鬼魂极其……话多,讲的都是些寡淡无味的,许是很久不见鬼,一见她自己送上门来就一股脑的话都倒给她,她的耳朵都险些废在了那墓里,如今过了这么多年,让她都忘了当年是怎样的心情去做这些事情。
她只知道他少时待她是极好的,如今却要这样对面不认,他若是不记得倒也没什么,可若真记得,那对他来说未免有些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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