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庭儴气急,让赵志回去说,让招儿赶紧回去。
第二天赵志又来了,还是带来饭菜,虽是简陋,但比那稀粥却胜过太多。同时还有招儿的回话,她出来是巡视北直隶各地生意,并不是刻意跟随至此。
薛庭儴倒是想撵她回去,可心知肚明招儿倔强,她若是打定了主意,谁说都没用。就算表面应承,背地里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只能默许。
不过很快薛庭儴就没功夫去管这些了,因为到了保定府。
这保定府乃是大府,也是拱卫京师之重镇,更是京城的门户。出了保定,就是正式离开北直隶了。
保定的大户、富商们不少,之前薛庭儴带着大队伍,过城而不入,都是绕道而行。这次他却改变了章程,让大队伍在城外就地扎营后,就带着锦衣卫的人入城了。
打从这些人入了保定境内,就有人一路盯着,所以保定这边早就有了防范。
不过薛庭儴只是带着锦衣卫的人进城,京大营的人没带,灾民们也没带,自然没人敢阻拦。
可心里都是起了疑惑,这人到底想干什么?想要粮,他们可是没有粮的。
他们很快就知晓薛庭儴想干什么了。
薛庭儴到了保定府府衙,便找到了知府陈茂龙,询问他此地最大的粮商和大户是谁。
陈茂龙踌躇不言,也是弄不懂钦差大人想干什么、
薛庭儴冷笑说若是耽误了赈灾大事,朝廷首先就饶不了他。又有人捧着那道‘可临时决断,不上奏朝廷’的圣旨立在一旁,更不用说那些虎视眈眈地锦衣卫了。
陈茂龙无奈只能报了两个名字,薛庭儴也爽快,让他以知府之名,召两人前来说话。
很快,这两个大户就被找来了。
锦衣卫的人抬了两箱银子进来,扔在两人面前。
“本官为朝廷办差,奉陛下旨意出京赈灾,为了免于被人说朝廷欺压百姓,本官也不赊欠你们的,就按照近两年的市价,这些银子能换多少粮食,你们自己看着办。”
“钦差大人!”
两人震惊不已,却又不敢说什么,只能拿眼睛直个劲儿去瞅陈茂龙。
这陈茂龙即是本地父母官,少不了与这些大户们打交道,平时也没少受对方好处,此时自然要帮着说话。
“钦差大人,如今各地欠收,遭了灾的地方不少,我保定的粮食也是杯水车薪。他二人虽是当地有名的大户,可他们也不种粮食,又能从哪去弄来这么多粮。”
薛庭儴冷笑,目露寒光地看着对方:“陈大人是以何种身份为二人说话?”
“这——”陈茂龙没想到薛庭儴会这么问,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若是以官身,可以闭嘴了,若是以二人亲眷友人的身份,那就另在外算了。”薛庭儴笑吟吟的,可没人以为他是在笑。
傻子才会明白告诉外人,自己受了大户的好处,为对方遮风避雨,陈茂龙自是连忙说是误会了。
“既然是误会了,那更好。陈大人,实话也不怕跟你说了吧,太仓那里的粮,我拼了这一身官袍不要,才要了一万石粮食。如今疏散灾民、赈灾抚民的差事俱压在我一人之身。本官不堪重负,却又不得不为之,索性这差事办砸了,陛下会要我脑袋。你说在我掉脑袋之前,我随便砍几个人的脑袋,会不会让自己多生出一个脑袋,让人多砍几次?”
这话说得太绕,乍一听去,根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可细细琢磨,就能听明白里面的威胁之意。
薛庭儴临危受命,可苦于无粮,明摆着这差事不好办,难道此人打算破罐子破摔?
左不过你让我不痛快,我也让你们不痛快,就看看是你们先不痛快,还是我先掉脑袋,我又有几颗脑袋可以掉。
捧着圣旨的胡三又往前走了一步,薛庭儴风淡云轻地往那里看了看,才又笑看着陈茂龙道:“如今外面有数万灾民,本官本来打算是将他们一路带离京师重地,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米粮下肚,他们跟不跟本官走,本官就不知道了。”
这又是威胁。
事实上这些灾民们能去了京城附近,何尝不是沿路这些府县的地方官刻意为之。
当地民生安否,关系着考绩,而考绩关系着能不能升官。这些灾民就宛如那火中之栗,碰不得沾不得,若是在当地逗留,时间长了必然会生乱。
朝廷才不会管这些人是不是当地百姓,只要在你治下生乱,就是你的责任。所以一旦听闻有灾民流民来袭,当地官员都是远远就让人看着。看见踪迹了,便紧闭城门,无论你哭天喊地,就是不开。
都不开的情况下,不就都往京城那边去了。
这些都是下面官员心知肚明,却从来不会说的问题,而此时薛庭儴竟拿着这威胁上了。
你不给粮没关系,那灾民们我就不管了,到时候出了乱子,反正是你保定府的事。
陈茂龙额上的冷汗直流,真恨不得把这钦差给扔出去。
但只限于想想,他眼睛盯向下面的大户。
两个大户平时在保定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如今跪在这里没人叫起,两个官员互斗,倒把他们给牵连上了。
可打死他们,他们也不敢说钦差大人是青天白日讹诈。
看了看那两箱银子,若是没算错,也就两万两银子。这些银子其实买不了多少米,他们哪个人手中不是攒了好几粮仓的粮食。
陈茂龙显然有了决断,眼中带着威胁之意的同时,还在述说一句话——就当是送瘟神。
两个大户对视一眼,只能就当是送瘟神了。
第233章
两个大户如丧考妣下去安排,还故意佯装十分艰难,恨不得把自家粮仓底儿都刮干净了,才找来两万石粮食。
外面已经在装车了,薛庭儴让人拿来纸笔,大笔一挥写下一份笔墨。
“本官知道是占你们便宜了,可事从紧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你们不愿要这银两,可在保定府收上税粮后,凭此笔墨与陈大人换取同等粮食,银两则押解上京,陛下那里,本官会去说明。”
这是干什么呢,干什么?想证明你钦差大人没有强买强卖?
可不管怎样,薛庭儴心满意足拿到粮食,而这两个大户不光收了银子,还收到一份钦差大人的墨宝。
薛庭儴带着粮食,和一众欢呼的灾民,继续往前行。
……
就这么走一路,强买强卖一路,薛庭儴一行人终于入了河南境内。
他们这一路上宛如蝗虫过境,逢府过县皆不放过,当地大户们俱是叫苦不迭。若是府城能搬走,恨不得赶紧搬离了,也好远离这群人的行径路线。
当然,这都是奢望。
因为薛庭儴要的粮并不多,又是拿着命做威胁,很多大户和地方官基于送瘟神的心态,都是拿出粮食将之打发了。
幸好薛庭儴也算信守承诺,倒是没有干出拿了粮还赖着不走的事。
其实每个人都有一定底线,薛庭儴很聪明地没有越过那道底线,他说出的数目都是让人肉疼,但不至于泼了命都不要也不给的。
这一路上其实早就不缺粮了,不过这事外人不知道。每次拿到粮食后,薛庭儴都会留下一半,另一半命人偷偷往前方送粮,等没粮了再带着灾民们去找大户。
因为队伍太过庞大,足够掩人耳目,一时还没人发现这件事。
至于京城那边,早就有人收到薛庭儴强买强卖的消息,却没人敢说,都是佯装不知。
说什么呢?弹劾什么呢?
赈灾在前,强买强卖你又如何,人家不是没给你银子!真说急了,毒舌的嘉成帝一句你行你上啊,就足够将话堵死。
都知道这是个得罪的人的差事,谁脑子抽了才会给自己找事。不然换做平时,这赈灾钦差的位置,早就让人抢疯了。
入了河南后,薛庭儴这一行人便进行了分批,汪良华和纪春德都被派了出去。
不光带了兵卒和粮食,还带了不少灾民。
如今这些灾民日子过得可是不差,虽是依旧吃不饱,但最起码不用担心饿死和病死,每天要干的事就是跟着大队伍走,没粮了就往城门前一坐,自然有粮食从天而降。
简直过得不要太美。
其实到了现在,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钦差大人在做什么了。
出于一种同病相怜之感,也是出于救己救人,更是乐于看见那些大户和贪官们吃瘪,这些灾民都愿意干这活,哪怕这一路并不是回家乡的路。
他们愿意跟着大人,就这么打贪官劫大户。其实也不算劫,他们给了银子,他们是奉、旨、赈、灾。
灾民们活了一辈子,才发现那些贪官和大户可以这么对付,自是对钦差大人敬仰不已。
尤其钦差大人爱护民众,平易近人,一直和灾民们同吃同住,关于他的名声也在灾民们之间流传,又经过灾民之口,流传向更多的人。
钦差大人姓薛,当年可是轰动天下六元及第的状元爷,这些年在沿海一带,造福了许多老百姓,沿海一带的百姓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如今又回来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这些话灾民们并不会说,他们大字不识一个,哪里能说出这些。
他们只会逢人就说,薛大人是好官,大大的好官。
他们只会拥戴对方,如臂使指,指哪儿打哪儿,绝不含糊!
就如同薛庭儴所言,其实底层的老百姓,对于上位者来说,才是最可爱的老百姓。他们需求不高,不过是填饱肚子矣。
有了这么一群人在手,薛庭儴并不怕这次赈灾不能完成。
把天捅破了就捅破了吧,反正早晚都得破。
人格魅力在此展现无遗,哪怕汪良华和纪春德不太甘愿,也不敢多说什么。
无外乎被架得太高,无外乎不光这些灾民,甚至他们手下的兵卒都对薛庭儴是绝对拥戴。
自此兵分三路,扩散开来,暂不细表。
入了河南,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十室九空,不是死了,就是跑了。每个府县外都聚集着大量的灾民,官府却无粮可放。
有的据城抗之,不让灾民进城,有的心软些的官员将灾民放入城,却无法调停灾民和当地百姓的冲突,面对的就是全城大乱的局面。
不过这样的官员极少,因为一旦城里乱了,就是地方官的责任。
重则砍头,轻则丢官。
这也是为何那些地方官都不愿放灾民们入城的真正原因。
薛庭儴一行人路过的磁县就是如此。
县城一片狼藉,不光常平仓被冲击,县衙也被暴民冲击了。当地县官吓得躲在一处民居,一直不敢出头露面,还是见了钦差的大旗,才躲躲藏藏地出来了。
一大把年纪,哭得伤心欲绝,那股委屈简直没办法说。
他是好心,是不忍心,为何好心却是被这样的辜负了?
可能怨谁呢?
谁也怨不了,灾民是想活命,百姓们也想活命。
这样的官员蠢是蠢了些,至少心是好的,可惜办错了事,方法不对。
薛庭儴出面帮着重组了县衙,留下赈灾的指令以及一些粮食,又把这些灾民留了数百人,便带着大队伍走了。
有了这些灾民帮忙安抚,最起码下面不会乱得太厉害,再加上照着他的指令做,又有这批粮食,足以让此县暂时安稳。
当然,想得真正的安稳下来,还得有足够这些灾民吃到秋收的粮食,等到那时候没有受灾的地方能收一批粮食上来,各地均一均,总能度过这个难关。
河南一共九个府,薛庭儴不可能每个府城都走到,只能先前往开封,看看当地的情形再说。
开封暂时安稳,看得出地方官还算有些章程。
虽是情况同样不好,但也不至于饿殍遍野,薛庭儴并没往府城去,而是去了开封的广济仓。
这广济仓临着黄河,地势高,运输方便,乃是河南当地最大的粮仓之一。
属开封府辖下所管。
薛庭儴是先带着人到,等到了地方,没有防备的粮官被吓呆了。
之后虽佯装镇定把薛庭儴一行人请了进去,可他之前表现出的诧异早就漏了自己的底儿。
薛庭儴被请着坐下喝茶。
这粮官也不过是个八品小官,自然只有陪站着的份。
两人一番你来我往,大多是薛庭儴问,粮官答。
说着说着,这叫魏大勇的粮官便感叹了起来。
诉着河南当地百姓的苦,不是旱就是涝,好不容易这两年朝廷大肆修堤,总算不涝了,又旱了起来。
薛庭儴也就陪他说了几句。
说完,薛庭儴也没耽误切入正题,问起如今仓中可还有粮,能调出多少粮食。
魏大勇自是答,无粮可调了,能调的粮都调给了各府县,不然也不会闹成这样。
薛庭儴微微颔首,道:“那把相应调粮的造册,拿来给本官看看。本官受命赈灾,只一人之力,哪能兼顾全省,自然是根据各地放下去的粮来判断,拾遗补阙。”
“这——”
“难道有什么为难之处?”薛庭儴好奇问道。
魏大勇抹了一把汗,连连摇头:“自是没有为难的,下官这便下去准备,还请大人稍坐。下官让人准备些饭菜,大人辛苦一路,也该好好地歇一歇。”
这个薛庭儴倒是没有拒绝,魏大勇便下去了。
很快,就有人送来了酒菜。
竟是鸡鸭鱼肉都有,不可谓不丰盛。
陪在薛庭儴身边的,有两个百户。
一个是锦衣卫的,叫韦云杰,四十多岁的年纪,留着一缕胡须,看起来长相平常,但双目流转之间寒光四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另一个则是京大营的,叫陶建新,人称陶黑牛。人如其名,壮得像头大水牛。
菜上好后,便有人将他们三人请去用酒菜。
外面的一干随行之人,也各有酒菜照顾。
见下人都下去了,陶黑牛才骂道:“他奶奶的,还说没粮,吃得比我们还好。”
薛庭儴笑吟吟的,拈着酒杯道:“既然知晓事出反常,其中必然有蹊跷。”
韦云杰拿过酒壶,凑在鼻尖闻了闻,面色一凝道:“大人,这酒里面下了蒙汗药。”
陶黑牛一脸吃惊,旋即暴怒去拍桌子,却是被韦云杰拽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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